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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百姓们还是按照习惯认为谏议员就是官老爷,从选战中候选人略带谄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户承诺许愿的过程中,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就连范老爷这样大斗进小斗出的角色,也一改往日作风,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以前见了苦哈哈们,他一张大胖冬瓜脸直仰到天上去,现在呢?那笑得是浑身肥肉上下乱颤,让人疑心他要抖下二两肥油来!
而且,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谏议员客观上也起到了反腐倡廉的作用,比如还是那位令文天祥讨厌到了极点的范老爷,有次到港口转手货物,却被港口税关上的小吏敲诈,若是以前,区区几个钱范老爷便交了走路,可这次他把这事拿到了谏议院讨论,形成谏议折子交到了临安府,又行文廉政局,一下把小吏抓住了不说,还顺藤摸瓜抓出一个长期盘踞在税关,吃拿卡要、以权谋私的贪污团伙!令主管财政的张广甫面上无光,一连三次掀起了税务大检查,让大汉帝国财政系统为之一清。
你说这谏议院的设置,能不好吗?可它造成的麻烦,似乎也不小啊!
文天祥皱起了眉头。
第504章 谏议院引发的争议
大汉帝国的朝堂没有太多的朝仪。大小臣工可以畅所欲言,文天祥、郑思肖、王大海、张广甫、李鹤轩、侯德富等人议论纷纷,很快形成了两种意见。
儒林名宿、孔孟弟子们认为,让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进入谏议院,公开指摘朝政得失,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些谏议员提出的议案往往从自己、从自己所处的小团体出发,而不顾及国家整体利益,比方说,市井商人出身的议员就一再要求降低商税,同时认为地主从农民手中收取的粮食地租,即便不出售也应该征收商税,而地主的要求则截然相反,要求增加商税、补贴农业……
这两类的谏议员们,似乎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一旦议案中涉及税务问题,就会引起旷日持久的争论,并以双方疲惫不堪收场。
儒门对君子的要求是“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报效国家要做到奋不顾身,像这些市井之徒,为了蝇头小利就争的脸红脖子粗,各自的见识又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于他自己或者选他的人有利就支持,无利就反对,根本不顾国家大事,实在是鄙薄到了极点。
所以他们提出,今后谏议员应该通过科举考试选拔,至不济也得要求有相当于国立小学毕业生的文化水平。
王大海、张广甫等人则提出了另外一种意见:既然皇上曾经说过,税收是公民购买政府服务的支出,那么纳税多的人自然应该享有更大的话语权,现在让一些纳税额全年不过几块、几十块的也成了谏议员,对他们这些年纳税几十万、几百万的人指手画脚,凭的什么呢?
其中楚风的老岳丈、大纺织商王李氏的丈夫,警部长王大海的发言最有代表性:“楚哥儿,您瞧,您做了皇上,我还叫您楚哥儿,不算暨越吧——皇上您念旧,我心里都装着呢。论商税这事儿,我家大娘子开的织布厂、毛纺厂,每年交税都上百万,其中还有您股份,说到交税您说多少是多少,从来没少交一分钱呀!偏生谏议院里几个年交税几千万把块的,也有脸瞎咧咧什么降税降税的,他也配?我看,既然军队、官员都是税赋养活的,那么谏议员就得按纳税多寡来,反正咱们王、祝、陈、郑、洪几个大商家都是您一手扶持的。还有东印度公司都是您的大股份……今后谁要敢对您说长道短的,咱先问问他交税有咱多吗!”
这一下不得了,儒林臣子都傻了眼,要按交税多寡来选谏议员,全天下的寒门士子不都绝了指望?当下两派吵了起来。
百代都行秦政治,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开始,官僚体系的运作都不受体系外的监督,无论监察御史还是儒林清议,都附着在体系上而不自成一体。楚风设谏议院,以一句“纳谏在民”为理论基础,规定帝国官员不得担任谏议员,使其完全独立于官僚体系之外,这种全新的体制自然会让人不习惯,就算来自民间的匠户系官员,就算以忠孝仁义自我约束的儒门大臣,都难免对它带着敌意,而希望将其纳入自己的固有体系。
楚风呵呵一笑,若是以科举选拔谏议员,那么和儒林清议有什么区别?只怕谏议员们见面就是师承何人,房师、座师哪位,之乎者也一番。在往后就开始党同伐异……若是以纳税额选拔,更不得了,底层百姓还有个出头的日子吗?
正思忖间,两派大臣已吵得不可开交,文天祥和王大海一个大叫义利之辩、世道人心,一个说纳税多贡献就大,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照我说啊,这两种办法都不好,无论寒窗苦读,还是缴纳税赋,都来得轻易了。”这刚刚吵到半路上,兵部长侯德富又插了一脚,他提出了第三种方案:按军功分配:“昔日大秦以军功封爵,遂东向灭六国统一天下,北击匈奴千余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南击百越,开湖广、南岭万里山河,如此赫赫武功,全从商鞅变法设二十等军功封爵始。如今我大汉帝国要与强大的蒙古帝国沙场争衡,惟有施法秦制。以军中授勋为依据,退伍回乡则为谏议员,监督地方官府,如此以来,自然人人奋勇争先,国中尚武风气必远迈汉唐,吾皇必能开边万里!”
刚听了前面两句,文天祥就知道要糟。
大汉帝国正处于战争状态。举国最重军功,军人地位也最为高尚——虽然现役军人品级最高三品,低于文官兵部长的品级,但俸禄高、提拔快,退伍后进入庶政官僚系统就不再受品级的限制,现在帝国各级政府中就有不少退伍军人,中央做到局长、地方做到州县的比比皆是,像侯德富这位文职兵部长,就是从现役军人转职来的嘛!
象征荣誉的勋章制度、忠烈祠供奉、报纸上的宣传,都把军人的社会地位提得很高,考虑到目前军事是帝国各项事务的重中之重,那么这个建议在朝堂上通过、在民间受到欢迎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
文天祥着急了,他接二连三的朝着女婿使眼色,可乘龙快婿侯德富像是没看到似的,把要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这小子,回去得收拾他,连老丈人都不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天祥板着块脸,很不高兴。
侯德富也是无奈啊,皇上刚才使了个眼色,我能不出头吗?唉,回去只好陪老泰山大人下十盘棋,连输十次。他老人家应该消气了吧?
正想着呢,身后有人扯了扯衣襟下摆,回头却是李鹤轩这家伙捂着嘴直乐,嗨,这个地里鬼,什么都瞒不过他!
无奈楚风还看着这边呢,侯德富只好硬着头皮道:“商人的金钱是汗水换来,书生的学问是墨汁,战士的勋章却是拿血换的,试问汗水、墨汁能和鲜血相比吗?如果选谏议员,应该按军功来算!”
朝堂之上哗的一下炸开了锅。刚才还互相指摘的两派,一起把矛头对准了侯德富。
“圣贤的思想比武夫的刀剑更有力量,华夏的伟大不是源于她的武力,而是她的文化!”郑思肖白净的面皮胀得通红。
“没有农夫耕地、商人办厂、工人生产,哪来汉军的粮饷、刀枪和盔甲!”王大海义正词严。
眼见侯德富成了靶子,楚风心里偷着乐呢,脸上还得装出副正大庄严的神色,双手向下虚按,大声道:“别争啦,都别争啦!”
大汉帝国的朝堂之上虽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对这位光复华夏、力挽狂澜的开国之君,人们都给予足够的尊重,很快吵嚷声停歇下来。
“商人、书生、军人,都觉得自己贡献大,谁也不能说服谁,咱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共处一室,各种阶层的想法互相砥砺、互相融合,就如咱们刚才那样呢?方才我的大臣们,不一样也争的面红耳赤吗?”
楚风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有些脸红,确实啊,笑话商贾、地主和农夫们为了点蝇头小利争的不可开交,可自己不也为了派系利益互相争论吗?谁又比谁高一截呢?
文天祥还是有些不服气:“这且罢了,可咱们这些大臣,毕竟要么世受国恩,要么饱读圣人经书,知道从全局、从朝政得失的高度议论,持的是君子之争;现在三教九流选进来的谏议院,却是乌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不是太过亵渎了吗?而且老臣以为,应当选择有德耆宿进入谏议院,而不是这些贩夫走卒!”
哦,真的如此吗?楚风笑笑没说话,他身边的赵筠发言了:“文伯伯,您还记得当初贾似道搞打算法的事情吗?”
文天祥闻言一怔,打算法这事他是清清楚楚。
贾似道是个大奸臣。但他也不是个白痴,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大宋朝完蛋,他这个大奸臣也得不了好,难不成忽必烈还肯让他当大元朝的权相?
所以他搞了个打算法,主要是清理全国各地各级官僚、地主的财富、田地,收拢起来为国家抵抗蒙元所用。这法本来是好法,可人们一则不相信贾似道,二则也舍不得拿钱出来,生生的把这个办法搁在半空中废掉了。
文天祥却知道打算法确有可行之处,要是能切实推行下去,招募、装备起一支精锐大军,再借着李庭芝、张世杰两位杰出统帅的指挥,大宋再拖几年,甚至运气好拖到海都发难、伯颜北上,大宋朝说不定就不会亡了。
想到此处,文天祥也就明白了赵筠的意思,“不仅贾似道的打算法,王荆公变法何尝不是好事?于民间推行却全然走了样,可惜呀,可惜!”
楚风笑了,无论秦代行法家,还是后世历朝历代的外儒内法,“法”,也即制度,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但不管什么样的制度,执行者都是人而不是机器,在执行过程中就难免有各种各样的偏差,而且越到基层这样的偏差越大,本来的仁政,反而可能成为害民之政——这是自上而下,向上级负责的官僚体系无法避免的弊病。
惟有谏议院制度,自下而上,把民间最基层最真实的情况以谏议折子的形式反馈回来,则朝政得失全在其中!
“至于谏议员们出身各别、良莠不齐嘛,我好像没规定必须采纳他的谏议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何况,你们手头掌握得有报纸的,同样可以和他们笔战,大家笔头上论输赢——相信真理越辩越明。”
楚风狡鲒的笑了笑,谏议院只是他给帝国政治体制中埋下的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什么时候能够发芽,成长,全在控制之中,要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想凭借这个体制做点什么,制裁他的办法,有的是!
大汉帝国的印刷机轰隆隆的开动,无数张印着生动图画、配上文天祥亲自撰写的文章的报纸,出现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随着剪式船和长江、京杭大运河、黄河、钱塘江几大内河水系运到了大江南北、黄河上下。
报纸上的图案,是随军记者的铅笔素描,淮扬之地被张珪践踏的惨烈场面,活生生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赤身露体的女尸、被焚烧的家园、还有襁褓中的幼儿被武士们挑在大汗弯刀的刀尖……
《扬州之屠》,文天祥用他的如椽大笔活灵活现的描写了李庭芝殉国之后,扬州城遭到的毁灭命运,文字生动、催人泪下,就如他此前所写的《指南录后序》一样,令人无法忘怀。
豪杰扼腕、壮士嗟叹,这样惨烈的场面,已经承平的临安人并不陌生,常州之屠、扬州之屠就发生在身边。
“辽人起于塞外,金人起于辽东,蒙古起于朔漠,长城并不曾挡住他们南下的步伐,草原铁蹄一次次践踏了我们的家园。敌人可以越过长城进入中原腹地,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塞击敌?恶狼并不会放弃它的猎物,它只是待在隐蔽处悄悄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出击!”
临安府谏议院中,谏议员崔世安朗读着这段话,眼中已是老泪纵横:“我混蛋,我傻呀!不舍得年纪轻轻的儿郎们像我儿子那样血染沙场,却不知道鞑虏怎么会乖乖待在塞外喝风?辽人、金人、蒙古人,都想来抢咱们的中原花花江山啊!”
报纸上的图文,深深的激怒了谏议员们,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并不是有什么深刻政治思想的大政治家,讲太多的大道理他们不会明白,倒是这样直观的图文,让他们分外清醒。
“岁币,买不来和平,盟约,换不来友善,只有出击塞外,彻底消灭敌人,消灭这个战争的策源地,我们才能一劳永逸,给子孙后代一个和平环境!”
出塞,这是谏议院下一个议题!
第505章 高利贷
中原初定,大汉帝国的行朝没有按计划回到温暖的琉球度过冬季。而是留在了临安就近指挥机宜。
南下的西伯利亚寒流跨越蒙古高原、吹过黄土高坡、翻越中原山川、渡过黄河长江,到达西湖边的临安时,早已失去了它的凛冽,西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