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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树上传来两声猫儿叫春。
“呸,晦气!”几个新附军定下心,骂骂咧咧的说:“妈的巴子,整个泉州宗室属秀王府最有钱,偏偏各处都抄了家,不抄秀王府,老子们看得眼睛里出火。 ”
“你知道个屁!郡主小娘子就要嫁给孙万户老爷族弟,那个什么孙孝祖啦,再去抄家,岂不是自己抄自己家?万户大人还吩咐我家将军,说要好生巡检,不可让闲人进府滋扰呢!”
几个人慢慢朝远处走去,他们决定了,去找点烧酒喝上两口,今个儿横死的人太多,邪气!
密密层层的枝叶中,悉悉索索一阵细微地轻响。 那黑影钻了出来,慢慢爬上横枝,待到了秀王府墙头,觑准位置,将身一纵跳过了高墙。
墙后是一丛花草,盛夏间长得茂密,黑影团身在地上打一个滚消去下坠的力道。 挺直身子站了起来。
弯钩状的上弦月从西方将朦胧的光辉洒向人间,此时正照在那黑影的脸上。 正是蒲府失踪了四天的管家,金泳。
四天前的中午,和蒲府总管王与饮酒,无意中得知蒲寿庚买通平章中书省事阿合马,以结交残宋反叛为名,将徽州祝家满门抄没,金泳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算算日子。 祝家已经被抄,自己身份暴露只在顷刻!
此时再派人通知祝家已是枉然,金泳立刻做了两件事:首先派人往福州去联系祝季奢,让他尽快躲避,然后就在泉州城一个隐蔽处地地窖中潜伏下来。
为了祝家,为了祝季奢,他不能一走了之。
金泳是祝家的家生奴才,世受祝家恩德。 四少爷祝季奢更是待他如亲兄,十年前襄樊安阳滩打响,老太爷貌似一着闲棋将他派到蒲家做暗桩,后来才发觉早有深意。
可惜,老太爷深谋远虑,却忘了“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这一条。 便是再结好蒙古亲贵,当朝地不是鞑子便是回回,怎容得你汉人富可敌国?抄家时秘密行动,铁骑急如星火,原本祝家定下沿仙霞岭古道入闽,过建瓯下闽江,一路顺流到福州,最后扬帆出海的计划,连第一步都来不及实施,统统成了纸上空谈。
与蒲家累世海商不同。 徽州祝家地处内陆。 以贩运丝绸茶盐等货物为主,五年前才到福州经营海商生意。 沿海各处没什么根基,全仗结好伯颜丞相,方能与蒲家相抗。 如今祝家倒台,四少爷真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了银钱宝货,不管之前结交的行朝当道诸公,还是蒙元各路宗王,愿意施把援手的,恐怕为数了了。
惟有琉球楚风,金泳阅人无数,一眼便知他为人颇重情意,治下琉球最近好生兴旺,灭了蒲家的亦思巴奚马队,又到沿海各处接运百姓,搞得蒲寿庚焦头烂额。 且琉球僻处海外,转圜余地甚大,只有转移到那儿去,才能徐图将来。
祝家以前和琉球通商,不过是金钱往来,两边的情份平常,何况,听闻四少爷表弟李鹤轩在琉球也不甚得意。
那么祝家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礼物,才能打动琉球楚总督。 二十多岁地年轻人,于“色”字上看得重,此前不是还托金某照顾玉清郡主吗?只要能将玉清献上,则楚风必定对祝家另眼相看。 所以,在性命交关的当头,他不但没出城潜逃,反而藏身地窖,待机而动。
直到最近,金泳才找到机会,东门守将是他积年结交的老友,又以重金买通答应放他出城,这才到秀王府上,劫郡主来了!
偌大的秀王府,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只有靠着池塘的水阁子里有灯火照亮,金泳摸到阁子后面,手指头沾点口水,轻轻捅开窗户纸,向里看。
一看不得了,差点笑出声。 阁中,两位美貌姑娘一身黑色夜行服,打扮竟与自己分毫无二!
“小姐,咱们真要逃吗?”红莺把玉清的长发挽起,套到帽子里去。
玉清斜了她一眼:“等不到张枢密破城了,你没见前日宗室、今日淮军的下场?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了我们。 一死倒没什么,只父王地忠骨,就不得收敛了。 ”
红莺还是惴惴不安,一边替郡主整理,一边问道:“那个守东门的,怎肯放我们出去?便出去后,行朝衮衮诸公就是当初害死王爷的,他们又怎肯帮小姐收殓王爷?”
“父王当年对何清有救命之恩,那日蒲家尽屠南外宗室,他也在堂上,脸上神色惨然,便知他必有几分忠义之心,必能放我主仆出城。
行朝杨亮节这一拨人,父王生前斗得再厉害,如今这些正人君子要顾惜名声,决不会为难我们的,相反,还得处处行方便,替父王风光大葬。 ”
说到这里,玉清幽幽长叹:“待父王忠骨归葬坟茔,便在行朝替你找个好夫婿。 ”
红莺大惊,跪下哭道:“小姐,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服侍你。 ”
“好妹妹,如今还讲什么小姐丫环?咱们姐妹相称罢了。 ”玉清抚摸着红莺的背,“傻丫头,待父王身后事了,姐姐是要青灯古佛度残生的,你又何必陪着我遭罪?”
红莺默然无语,小姐本青目孙孝祖,谁知他如此不堪,小姐除了遁入空门,还有别样路好走么?
正在两姐妹相拥而泣地时节,雕花门上乒乒叩响。 两人一惊,红莺立刻从腰间皮鞘里拔出小匕首,护在玉清身前。
但见一个黑衣人笑盈盈的走进阁中,身上装扮竟与自己姐妹一模一样,玉清擦擦泪眼,定睛一看,这不是蒲府管事、朝廷授了六品职份的金泳吗?
金泳长揖到地:“郡主受惊了,小人并无恶意,只是心向朝廷,愿助郡主出城。 ”
红莺不肯相信,连声喝问道:“你说心向朝廷,有什么凭据?助我们出城,又是怎么出去?帮我们,你要什么好处?”
“东门守将何清,与小人也有八拜之交,愿送郡主出城。 ”金泳故意装出一副贪婪的样子,鼓足勇气说:“只求郡主在行朝替小人剖明心迹,小人愿找内应献城。 惟请破城之后,将蒲家财物赐予一半。 ”
他这么一说,玉清放心了一大半,将护在身前的红莺轻轻推开,“妹妹不必如此,金先生若要害我,只需叫喊起来,你我二人还有活路么?”又望着金泳笑笑:“若先生助我出城,我必在行朝帮你剖明心迹,至于蒲家财物,要当道诸公方能做主,不过,这秀王府中财物,若在破城后还能剩下的,便都送与先生。 ”
金泳欣喜若狂,跪下拜道:“谢郡主厚赐!”
三个夜行人,从后花园偏门溜出王府,多亏了金泳是个地里鬼,领着穿小巷、走背街,竟然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东城墙。
郡主和红莺蒙了脸,但见身材婀娜,何清只道是金泳带的两个相好,还小声打趣两句。 黑夜里不敢开城门,找了个大筐子,让他们坐在筐子里,一个个吊下城去。
宋军二十万,城外连营数十里,将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时值半夜,黑沉沉的一片,各营灯火昏暗,只闻得巡夜官兵敲击的刁斗声声。
惟有东南角上,一片灯火辉煌,黑夜里分外醒目,金泳只道那就是琉球汉军驻地,便带了两女,在城墙与围城营寨之间的空地上潜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琉球营外。
玉清不虞有诈,她们不懂军旅,还当灯火辉煌必然是行朝大佬驻节处,老老实实地跟着金泳,一声不吭。
三人正要进营,忽然黑夜里有人低声喝道:“什么人?口令?”
被暗哨发现了,金泳不慌不忙:“我是你家总督故人,带我去见楚总督,若李鹤轩在此,见他也行。 ”
暗哨将手中长矛一摆,示意金泳三人走前面,到营门口,七八盏鲸油灯照得雪亮,暗哨问了问晚上值夜地钱小毛,楚总督已经睡下,李副科长还在和他表兄秉烛夜谈,便出来见客。
金泳大喜,就要带两女进营,玉清和红莺已发觉有点不对劲儿,心中擂鼓似的砰砰响,想逃走,黑夜里不辨方向,又有些不敢。
“慢!”钱小毛手一挥,士兵把长矛横在了他身前。
有人拿出本子让金泳登记,又让两女脱下面巾看了形貌才能入营。 到了此节,玉清也没得法子,只能依言取下面巾。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 郡主清丽绝色,在灯光摇曳下比白日更胜三分,营门口地士兵一时看花了眼,但见她面上神色凛然,却又不敢多看,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第一零四章 虎躯一震
半夜被人从香甜的梦乡叫醒,楚风简直出离愤怒了。 我容易吗我,政治制度、军事条令、生产工艺、教学材料,基本上没人能帮上忙,每天忙得连轴转,家里大小两个美女都没空泡泡,这半夜三更的连个踏实觉都睡不成。
“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发生,我一定要罚你二十鞭子。 ”总督大人恶狠狠的恐吓他的亲兵队长。
法华习惯性的摸摸头顶,灯光下闪闪发亮——在汉军清一色的寸头中,他和少数几个和尚兵的光头非常醒目,特别是上面还留着九个香火烧的戒疤。 从小当和尚留的光头,换了不习惯。
“总督大人,这事还得您亲自办,咱们都做不了主。 ”法华就不开口说清到底咋回事,他表情怪怪的,末了还加一句:“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
楚风瞥瞥他亮晃晃的光头,怎么都觉着有点碍眼,没办法,当初汉军只规定头发最长三寸,可没规定最短多少,现在特意来改规矩,倒像是专门针对这几个和尚了。
“出家人,嘿嘿,老子早晚给你说上一房又凶又恶的泼媳妇,教你做个怕老婆的和尚!”楚风笑着跳下行军床,穿好衣服朝白日里议事的帅帐走去。
法华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低着头想心事:若是娶了媳妇,岂不要生下一堆小和尚?
这、这不是玉清郡主吗?我、我不是在做梦?镇定、稳住、别出丑、沉住气,楚风掐着大腿定了定神。 探询的目光扫向另外一边,祝季奢,祝家遭了难,他是下午到军中地,和表弟李鹤轩待在一块,另一位,是好久不见的金泳金大管家。 他怎么在这儿?
上次,金泳是高高在上的蒲府管家。 楚风是琉球匠户难民,现在已然翻了过来,祝家人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对方确是琉球藩国开府建衙的总督大人了。 金泳和祝季奢恭恭敬敬跪下禀道:“小人献女子二人,与楚总督添香磨墨!”
楚风吓了一跳,“你说将她们送给我?”转眼看看郡主和她那凶巴巴的小丫环,两人脸上气的通红。 玉清绝色,此时亦娇亦嗔分外妖娆,楚风看了看她,觉得不礼貌,又转过头望着金泳,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送一个郡主给我?她的所有权属于你吗?”
金泳一时摸不着头脑,瞧楚风地样子,显然甚是钟意这美若天仙的郡主娘娘。 但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傻子都该知道玉清是我拐来的,难道她一个堂堂郡主,还押了卖身契不成。
两女认出这个楚风,就是在小山丛竹作打油诗,又在望海楼口出狂言的海客。 本来还觉得他为人虽然粗鄙,毕竟有三分豪杰气,此时看来竟是拐骗民女的匪类,只气的泪花在眼眶子里打转。
父王,女儿不能为你收殓忠骨了!玉清早抱定大不了一死的想法,悄悄握住了怀中地七宝金匕首,若是贼子用强,便要血溅五步。
红莺不改胆大的本色,此时还要护在郡主身前,指着金泳叱道:“无耻小人!卑鄙小人!骗我家郡主。 都不得好死!”
楚风被她吵得头大。 温言劝道:“姑娘何必呢?事情说清楚就是了嘛。 ”
“你也不是个东西,装什么好人!那日在望海楼。 若不是我家郡主慈悲,早送你到衙门治个大逆不道的死罪,还有命在这儿骗人!”红莺兀自不住口的骂,吵得一帐篷的人都头晕,幸而她潜逃出城劳累了一晚上,身子疲了,一口气接不上来,捂着胸口,眼睛还恶狠狠的瞪着这几个拐骗女子的恶人。
送人的女子,再吵再闹也是楚总督自己地家事,金泳和祝季奢没料到这小丫环如此泼辣,又不好上前解劝,站在一边,面上十分尴尬。 法华则眼观鼻鼻观心,口中低声念着佛号,心说果然女人凶起来堪比老虎,若是楚总督真给我找个恶媳妇,只好再跑到庙里出家罢了。
楚风无奈,亲手倒了杯水递给红莺:“姑娘,你先喝口水,再……再接着骂吧。 ”说完这句,目光横扫,恍惚间觉得玉清紧紧抿着的嘴唇,似乎抽动了一下。
红莺抢过碗,仰着脖子一气喝干,再要气呼呼的盯着楚风,却骂不出来了,终于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我说你这人吧,看起来不像坏人,怎么和姓金的搅一块,骗我家郡主呢?”
楚风挠挠头,正看见帅帐门边一角布料动了动,露出点蓝色。 “李鹤轩,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军中制服全为黑色,只李鹤轩穿蓝色绸衫,被楚风喝破,他讪笑着从门外走进,深深一揖:“鹤轩参见总督大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