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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问道:“若我芦岭州与横山羌人正面为敌,你有几分胜算?”
李光岑目光一凝,却见杨浩双眼只是盯着案上的旗牌令箭,并不望他,他不知杨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实答道:“大人,芦岭州民团甫建,自保尚嫌不足,还无余力出征。不过,属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来投,这数千族人,个个精于骑射,又携来大批牛羊马匹,可以一用。而横山羌人虽有近十万之众,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帐,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横山羌人结盟组团,推选共主,令从于一,形成一支大军,否则绝非我们的对手。”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又道:“柯团练。”
柯镇恶闪身出来,抱拳施礼道:“大人。”
杨浩道:“横山羌人惯于山地丛林中作战,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群山丛岭之上,亦熟捻山地丛林作战。本府问你,若横山羌人再于莽莽山岭之中来袭,你能阻止他们再侵入我芦岭州,虐杀我芦岭百姓么?”
柯镇恶叉手施礼道:“回禀府台大人,下官自穆柯寨只带来十余庄丁,而本地团练民壮时日尚短,若在莽莽丛林中与横山羌抗衡对战,目前……着实不能。不过,若只是防止他们侵入我芦岭州,敌攻我守,咱们占了地利,事先再于丛林中做些手脚的话,下官有把握把他们阻在谷外。”
“好,很好。”杨浩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意:“方才听木老所言,党项羌人来袭,实在是防不胜防。本官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诸位意下如何?”
众官员面面相觑,程德玄迟疑问道:“大人欲待如何?”
杨浩咬着牙根沉沉一笑,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立直了身子,并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团练负责防守,将我芦岭谷锤练的铜墙铁壁一般,不容宵小窃入。木团练负责进攻,主动寻找与我芦岭州为难的横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以农耕为生的,割走他们的庄稼,连粮种都不要给他们留下;以狩猎为生的,给我放火烧山,把一切鸟兽,都赶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为生的,夺其牛羊马匹,我看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杨浩此言一出,有两个人齐齐一惊,同声说道:“府台大人,万万不可。”这两人一个是程德玄,另一个却是范思棋。
杨浩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撩,向程德玄问道:“程大人有何高见?”
程德玄今日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与往昔为人大不相同,就晓得他如今满腔怒火,正在强自隐忍,可是思及这样报复的可怕后果,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横山羌人性情痞劣,但是能征善战,自此岭下去,横山一带散居的羌人有十万之众,一旦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以下官之见,与横山羌人的冲突,当以安抚为主。”
杨浩双手撑着书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说说,如何安抚?”
程德玄定了定神,说道:“以下官之见,可以使人与横山羌人部族头领见面,从中为之斡旋。邻近我芦岭州的几个羌人小部落,不但与我们公平生意,而且有的还将家人也迁进谷来,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们可以请他们出面,与那些正与我们为敌的羌人头领沟通一下,循着麟州和府州旧例,多置财帛布匹、米面油盐,赠与这些羌人部落,缓和彼此的关系。
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羌人,对羌人各部都有封赏。管理百帐人口以上的大首领,都授为本族军主,百帐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挥使之职,所以他们身上都有朝廷的官职,我们还可以同殿称臣为理由,和他们互相来往,联结友谊。至于这几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为息事宁人计,却也不宜再做追究。为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身为观察判官,掌管芦州律法。我们迁来此处的北汉百姓良莠不齐,作奸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关押判刑者有七人。为平息羌人之怒,我们可以将这七名囚犯,充作杀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处死。贿之以利,示之以恩,双管齐下,当可平息此事,还我芦岭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杨浩不置可否,又转向范思棋,问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思棋大概是头一回在这么多官员们面前讲话,嗫嚅片刻,方胀红着脸道:“学生以为,蛮夷不知教化,凶残成性。然中土上国人物,岂能效仿蛮夷以暴制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却不可行如此残酷手段。
人天生都有恻隐之心、善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开化,蒙蔽了心智。吾等兴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挫其锐气,示之以兵威。继而教授其农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补贫穷,示之以恩义,以王道之治,度化蛮夷,久而久之,则腹心之疾,亦化为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谓仁者无敌,学生愚见,大人以为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见!”杨浩毫不客气,一句评语下去,范思棋登时涨红了脸。
杨浩隐忍已久的怒气突地勃发起来,拍案喝道:“书生之见!妇人之见!愚蠢之见!横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汉人之智,久居诸藩之间,养成的痞赖无行、见风使舵的本事,骄横野蛮,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让,他的气焰越是嚣张,若按你的主意来息事宁人,不啻于与虎谋皮,横山羌人视我芦岭州软弱可欺,必然变本加厉,从此再无宁日。”
杨浩这番话声色俱厉,训斥的是范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范思棋更加不堪,杨浩训斥范思棋的话不啻于当面掴了他几个耳光,弄得程德玄脸面通红,十分难堪。
“退下吧,本官心意已决,诸司官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筹备,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发起反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退堂!”
众官员唯唯领命,一一退下,杨浩又道:“木团练请留下。”待堂上无人,杨浩闪身离座,上前唤道:“义父!”
杨浩上前,沉声说道:“义父,横山羌人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野离氏。虽说横山诸羌彼此互不统属,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间必然常通声息,你可速速派人与苏喀大人联络,由野离氏出面,稳住横山羌诸大部族,免得他们牵连进来。”
李光岑眉梢一扬,问道:“浩儿,真的要打?”
杨浩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里打,打出威风来,打得他们十年八年之后,想起我芦岭州的手段,还要心惊胆战。”
李光岑担忧地道:“我羌人习俗,有仇必报、不死不休……”
杨浩打断他道:“义父,我若自幼生长于夏州草原,虽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习俗。这是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形成的一种本能,并不是所有的羌人都会坚持这种本能。横山羌世居横山山脉左右,与回纥、吐蕃、以及汉人杂居,有的种地、有的狩猎、有的游牧,原来的风俗习惯已经大改。再加上各方势力为了拉拢他们,对他们一直优渥纵容,使他们养成了油滑无赖的性儿。他们虽保持着骁勇本色,可是至少这种纯朴的习俗,已远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们这样的人,欺善怕恶、欺软怕硬,不会为了一条古老的习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们的根基在芦岭州,要想稳定芦岭民心,就要让这些来犯之敌知道畏惧。恩抚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现在。麟府两州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他们施之以恩,这些部族自知从他们那儿讨不了好去,才肯接受安抚。
我们拿什么去抚?如今这种情形,一旦息事宁人,反令他们更加看轻了我们,变本加厉的来欺负人。如果就此息事宁人,我芦岭州百姓又怎样看?那些商贾们仇恨不能报,安全没有保障,谁还肯来?
唯有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是正道。所谓王道,也须霸道为辅,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们现在撑握了野离氏,再通过野离氏笼络住一些大部落,他们就不会形成合力,剩下一些小虾米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我们要打出威风来,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从此才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乱!才能给芦岭州百姓和商贾们信心”
羌人诸部族之间也时常厮杀征战,比如党项七氏与夏州拓拔氏之间,这些年来就不断的打打杀杀,败了就降,何曾有过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性情刚烈,因之有仇必报的事例较多,所以经人渲染,更形夸大,人人都觉得不能和他们结一点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杨浩报复的手段太过毒辣,所以李光岑担心那些走投无路的横山羌人会孤注一掷,如今听了杨浩的分析,李光岑不禁频频点头,他没想到杨浩来此不久,对当地羌人竟是这般了解,心中凭添了几分信心。
送走了李光岑,杨浩回到大堂上坐了下来。堂中寂寂无声,他一个人坐在碧海红日的照图下,蹙额沉思。其实他对当地羌人的情形,只有一部分是平常了解得来的,更多的了解却是来自后世的知识。这知识未必是对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羌人的了解,而是对类似情形的其他民族的了解。
那些经验告诉他,有一种看似凶悍、叫人不敢招惹的人,叫做无赖。以君子之道束缚了自己,然后去和这些无赖打交道,得来的只有一次次血的教训。既便他一时与你友好了,也只是在你付出了许多代价,让自己人承受了许多委屈之后的一种虚假繁荣。一有机会,这种面上浮华会被无赖们立即扯碎,半文钱都不值。
有位伟人说过:“我们对于反动派和反动阶级的反动行为,决不施仁政。”杨浩甚为赞同,这种无赖,你必须先打痛了他打怕了他,他才肯乖乖地坐下来听你讲道理,否则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因为这种卑劣的无赖,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要把芦岭州建设起来,没有一支可倚仗的军事力量,看来是真的不成啊。商业带来的巨大利润将会在客观上要求与其相匹配的政治和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距他最近的府州。
想到这里,杨浩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接受了府州的兵甲、武器,并且接受了他们的军官对芦岭军队的训练,在自己身上,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上府州的烙印。原本自己出身于广原程世雄门下,就已受到官家的戒备。如今他和府州折氏越走越走,赵官家那里一旦得知消息,会怎么看?身边还杵着一个程德玄,这些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开封府的。
“干脆死心踏地的站到折御勋一边,争取成为西北第四藩?”
杨浩摇了摇头,他不相信在雄才大略的赵匡胤面前,在这个多年熬炼出来的精明的政治家、军事家面前,自己有本事逆转历史,改变西北削藩的结局。西北三藩,只有一个成功地抗拒了大宋的削藩之策,而且自立一国,从此与大宋、契丹三足鼎立两百年之久,那就是大夏。芦岭州弹丸之地,既无战略纵深,又没有那样丰富的兵源、财源,就算把武侯诸葛孔明、天可汗李世民空投到这儿来,还不是一筹莫展?
杨浩苦笑着摇头:“古往今来,节镇一方、开府建衙者,恐怕没有一个是像自己这样,处于这般的尴尬境地吧。此间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吓退了各地的商贾,我的工商兴府之计,再无实现的可能了。”
杨浩正想的头痛,杨晋城忽然很开心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又有商队来了,而且……而且足足二十多辆大车啊。如今刚刚停靠在李玉昌员外的商号前。”
“甚么,他们已安全进入本州了么?快快,本府亲自去见他们。”杨浩闻言大喜过望,如今芦岭州因为横山羌人之乱,已是冷清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商贾们全都吓跑了。现在竟有如此实力的大商人赶来,若是让他安全往返,那就是一个活广告啊,这可比芦岭州自己敲着锣到处嚷嚷“天下太平”强多了。
杨浩整了整官衣官帽,在几名衙役的陪同下迎出了府去。到了府外,策马向西,驰出五箭之地,便是倚山壁一排窑洞,窑洞前停着二十多辆健骡的大车。许多青衣小帽的仆人正从大车上往下搬运着东西,金丝楠木的大床、漆金饰纹的马桶、条案凳子、衣架巾架、燕几屏风,七八个标致的小丫环捏着小手帕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着:“轻点轻点,高点高点,小心碰着……”
杨浩见此情形,诧异地问道:“晋城啊,你没有弄错么,这……来的真是个大商贾?我怎么瞧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嫁闺女呢?”
第五卷 开花十丈藕如船 第016章 九浅一深
划式有个汉人名字,叫李岳霖,听起来很文雅。至于为什么叫李岳霖,他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赐姓为李,而拓拔氏很威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