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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儿岂敢推却。”柳朵儿微微一笑,忽然站了起来,扬声说道:“秦大人得授淮南、湖南等道都提举三司水陆发运使,此去迢迢万里,诸位友好皆来相贺,情意拳拳,令人感佩。小女子愿为大人及诸公歌舞一曲以助酒兴。这首词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妙妙……”
“婢子在!”妙妙忽地一解古筝的套儿,将古筝横亘于柱角一席,正襟危坐,纤纤十指抚上了筝弦。
柳朵儿自袖中慢慢抽出一条白如雪的绢带,先打散了一头青丝,又复挽了个男子似的发髻,将丝带束紧,慢慢向前走去,直走到楼外平台,凭栏站定。天空湛蓝,远山如黛,湖中波光鳞鳞,映着她纤纤一道身影,就像一个白袍秀士,微微扬起秀气的下巴,仰望着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那剪影说不出的动人。
妙妙纤指一拂,仿佛一抹清泉水从她指下铮铮流泻而出,柳朵儿将一扬,已翩然起舞,同时一缕悦耳悠扬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与那悠雅的乐曲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先是惊呆于柳朵儿的歌声,她方才明明说的“水调歌头”,可是她唱的这曲儿却不是大家熟稔的“水调歌头”词牌固有的乐曲,这首曲子他们从未听过,他们也从未想过曲子可以这样唱,可以用这样的技巧,这样婉转新奇的曲调,那曲调也像小泉流水一般婉转低回。
紧接着他们就惊呆于柳朵儿所唱出的这首词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是怎样不凡的意境,这是怎样优美的词藻,这是怎样绝妙的画面。
尤其是配着柳朵儿那仿佛一个白袍书生。与以往所见大不同的优美中带着些刚劲的舞姿,天上一轮皎如玉盘的月亮,她就仿佛在那月中起舞……。这舞确实是朵儿自己所创,杨浩是跳不出来的,但是他能说出来,以朵儿在舞技上的深厚造诣,杨浩只是将他曾经所见比划比划、解说几句,朵儿自能茅塞顿开,创出与传统舞技风格大为不同的舞蹈来。
先声夺人!
陆仁嘉和他的几个损友正打算柳朵儿只一唱起就贬斥一番,词儿不够新颖啦,曲儿不在调上啦,舞姿不够优美啦,等等等等,反正要极尽打击之能事。可是柳朵儿唱的曲儿他们根本不曾听过,柳朵儿跳的舞蹈也与他们以往所见的舞蹈大相径庭,风格迥异,叫人无从比较。
至于她唱的词……他们再狂妄也不敢说这词不好。这时的文人对好词都有一种偏执狂般的狂热,一个文士只要吟得出一首好词,就能被达官贵人拱若上宾,这是多大的魔力?这时候他们敢大放厥词,打扰正如痴如醉地看着那月下翩翩起舞的人儿用百灵般清丽绝妙的嗓音吟诵出的这首千古绝唱,估计能有发狂的读书人扑上来把他们丢进龙亭湖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楼下、楼外,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有一点杂音打扰他们听清柳行首吟出的每一个字,就连看似憨粗的崔大郎也圆睁二目,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水晶楼中只有伴一天星光月色,和一身湖光清风,起舞吟唱的柳朵儿那清丽妙音如天籁一般荡漾开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听着柳朵儿用丝毫不亚于邓丽君甜美嗓音重新诠释着这首《水调歌头》,一种难言的滋味突然涌上了杨浩的心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身边的建筑、人物,全是本该只在故纸堆中才能窥见一斑的风景,然而现在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历史中的一道风景,反倒是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倒象是南柯一梦。
唯一联系着自己的过去未来的,只有天上那轮明月。
看着那轮月亮,他的心中如同开启了一扇门:前世今生,林林总总,一一涌现心头,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寂寞的童年、浑浑噩噩的大学生活、工蚁般卑微的小职员、丁家大院那个寒冷的冬天、可歌可泣的西迁之旅……
脸上带几点雀斑,笑时腼腆、床上狂野的学姐墨颜,喜欢吹牛皮、打麻将,人称“善财童子”的牛主任,杨氏、冬儿、臊猪儿、折子渝、罗克敌、赫龙城……
一个个已离他而去的人的面孔,随着朵儿那微带哀伤依恋的歌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面前。
今人不见旧时月,旧时明月照今人。
百种滋味,刹那千年,一时如同梦幻。杨浩自已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绪,只是心中无限酸楚,不知不觉间,他已潸然泪下。
秦翊、罗公明听着这首词曲,则另有一种滋味在心头,宦途的险恶、亲人的离散、世态的坎坷、今夕的欢聚、明日的离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咀嚼着柳朵儿反复吟咏的这句话,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已泪光莹然。
同样一首词,唤起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金词银曲,魔力一至如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当柳朵儿唱起最后一遍时,杨浩不知不觉地唱和起来,酸楚的泪水缓缓流到唇边,带着淡淡的咸……
更多的人开始随声应和起来,渐渐汇合成一个共同的声音,记不得词曲的人则轻轻地用双手合起了拍子,陆仁嘉脸色铁青,他方才还得意自谦,说甚么抛砖引玉,如今一言成谶,他的词与柳朵儿所吟的这首词一比较,真的成了砖石瓦砾,不堪一提了。
吴娃儿和雪玉双娇则相顾失色:绝妙好词,自谱的新曲,新颖的舞姿,柳朵儿一出手,便把她们所展示的得意之学一举抹杀了。
席上红烛摇曳,一天清光下柳朵儿犹在起舞,如同身在月宫。
她们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句话:“米粒之光,也能与皓月争辉?”
“这首词是谁写的?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快告诉俺,俺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柳朵儿歌舞一罢,楼上楼下、楼内楼外,所有的人还在如痴如醉,既无人喝彩,也无人鼓掌。白乐天的超级粉丝却突然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杨浩的手臂,兴奋欲狂地问着,眼中闪着狂热的光。亏他这时还能保持几分理智,把声音压得极低,否则其他各席的客人们只怕都要围过来了。
杨浩总算见识到了粉丝崇拜偶像是副什么德性,赶紧道:“噤声,这是什么地方。”
“哦!”崔大郎这才松开紧紧攥住的杨浩手臂,仍然说道:“离开这里后,你一定要告诉俺,此人……真神人也!”
楼上秦翊、罗公明等人也都兴奋了,柳朵儿歌舞方罢,还未回到席上,他们便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一迭声道:“此曲是姑娘谱写的么?闻所未闻,端地绝妙。曲好,舞好,词更是绝妙,请问姑娘,这首‘水调歌头’是何人所写?若是得便,老夫想见见此人。”
柳朵儿依着杨浩的嘱咐道:“回大人,这位才子性格孤僻,不喜于人交往,朵儿不敢违拗,还请大人原谅。”
秦翊忙道:“无妨无妨,应当的应当的,才学之士,大多狷狂不群,只是不能得见这位才子尊颜,实在令人遗憾。”
事已至此,今晚的风头已尽被柳朵儿抢去,陆仁嘉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柳朵儿唱的这首词太砸人了,他与几个好友交头接耳一番,也想不出能与之一较长短的词来,纵然想得出这样的好词,又怎比得了柳朵儿的歌、舞、词三绝?
但陆仁嘉狷狂成性,目高于顶,向来只有他看不起旁人,哪能被人这般折辱?吴娃儿唱的不是他的词也罢了,如今吴娃儿唱了他的词,却让人比了下去,吴娃儿脸面无光,他则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正无奈何间,他突然想起一首曾把他气到吐血的《念奴娇》来,这首词在中原从未被人传唱过,或许可以拿来救急。陆仁嘉眼珠一转,立即向吴娃儿耳边凑去……
第六卷 软红十丈,烟火人间 第027章 抢我版权?
柳朵儿这新奇的歌舞、绝妙的好词立时起到了一鸣惊人的效果,所有人的注意全被吸引到她身上去了,众人纷纷赶上前来向她敬酒。她虽已说过那词作者不喜张扬,不愿透露身份,但是那新颖的歌舞何尝不是令众人耳目一新,众人赞不绝口,一时间,柳朵儿成了众星簇拥的一轮明月。
雪玉双娇见所有的风头都被柳朵儿抢去,心中虽是嫉恨,却也无可奈何。这时,吴娃儿已听陆仁嘉说出了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她反复吟诵几遍,便已记在了心头。
这首词论意境、论格调都不在那首《水调歌头》之下,唯一的缺憾是那首《水调歌头》应情应景,既诉了离别之情、相思之情,又为即将分别的人送上了美好的祝愿,正符合当下的气氛,而这首《念奴娇》虽然气势磅礴,大气的很,与目前的场面却不搭调。
不过她也知道一时之间要让陆仁嘉写出一时既要应情应景,又堪与那首《水调歌头》的好词来难如登天,他就算字斟句酌沉吟良久,能写得出这首堪与《明月几时有》一较高下的《赤壁怀古》来,也已不负当世名士之名了。
吴娃当即站起,盈盈笑道:“朵儿姐姐歌舞俱佳、这词儿更是绝妙,美玉当前,娃娃本不该再献丑,只是各位大人意犹未尽,娃娃便再吟唱一首以助酒兴吧。朵儿姐姐这词柔婉清丽,娃娃便吟唱陆先生的一首豪迈大气之作。”
柳朵儿此词一出,她还敢开口,显然是认为要唱的这首词在意境、词力上绝不弱于柳朵儿那一首。本来嘛,两首词都是苏东坡写的,而且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水平自然相近。
旁人不知就里,却不禁瞿然动容,陆仁嘉虽称名士,但是若能做得出与这首《水调歌头》不相上下的词来,那至少当今汴梁城里,也再无人能与他争锋了。
其实陆仁嘉情急之下,把这首曾经深深地伤害他,让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词说给了吴娃听,但他本心里并不想把这首词据为己有。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呀,而且其中还有几个大有身份,太学博士姜越姜教授、广原知府徐风清当时都在场,这里比不得广原,京师文风太盛,这样的好词一旦说出来,必然传扬开去。到时候传入他们耳中,自己如何做人?
可是吴娃不知内情,还道这词是他所做,如今已然当众说出来,陆仁嘉的目的本来是要扳回一城,如果当即否认,说明这词来历,那这首词能否压倒柳朵儿那首词与他有何相干?他陆仁嘉的面子还是挽不回来。
这一念之差,他就把倒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只想:“今日且以这词压压那贱婢的风头再说,来日传开,老友问起时,老夫坦然一笑,说明只是吴娃儿误会,当时席间不便解释就是了。我陆某素来磊落,老友们也不会疑我。”于是便举杯饮酒,对吴娃儿的话只作未闻。
秦翊和罗公明等人刚刚听了一首好词,恨不得马上拿笔抄录下来,忽见吴娃儿又向柳朵儿叫板,登时大喜过望,连声说道:“好好好,娃娃还有新词?哈哈哈,快快吟来……”
杨浩坐在楼下忽听楼上清音悠越,透壁而来:“大…江……东……去……”
“噗!”杨浩一口酒全喷了出来,登时喷了崔大郎一个满脸花,崔大郎恼怒道:“杨兄,你这是何意?”
“得罪得罪,莫怪莫怪,”杨浩忙有袖子在他脸上胡乱抹了几把:“这就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了。”
“啥?”崔大郎听的莫名其妙,杨浩无暇解释,已飞身向楼上奔去。
这首词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只有他在广原时藉口听一奇丐念过,从而说出来过,这是有人当时在场,听到了这首词,拿到这里来诳人,还是世上出现了第二个穿越者?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今晚的光采只能属于柳朵儿一人,他必须阻止事态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而去。
这时吴娃儿用着传统的《念奴娇》词牌曲调刚刚唱到“浪淘尽,千古风流人流”,崔大郎抹了把脸,奇道:“咦,一模一样,他怎么也会说?”当下也拔足向楼上奔去。
吴娃儿仍是清音妙唱,手中竹筷轻敲杯盏,唱道:“故垒西边,人道是……”
杨浩已霍然出现,负手前行,高声念道:“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