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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听说杨延朗和杨延浦也在,不禁又惊又喜,正要问清缘由的时候,忽听穆羽又卖了这么个关子,不由奇道:“杨延训不是杨将军的三公子么,还能是谁?”
“嘿嘿!”
穆羽向他扮个鬼脸,嘻颜道:“大人,这杨延训就是咱们进入汉国地界时抓到的那个正在破坏桥梁的小校,你说巧不巧,他见了我也很是吃惊,听说他爹爹没死,而且还归顺了大人,他是最先相信的一个,看得出来,大人军前义释了他,他对大人也佩服得很呢。”
杨浩大感意外:“他就是杨延训?难怪……小小年纪,不但一身武艺出众,而其视死如归,对了,你刚刚说杨延朗和杨延浦也在山上?”
穆羽笑道:“正是!他们两个都受了伤,杨延朗的伤势尤其严重一些,不过三人都无生命之忧。”
原来昨日杨延朗和杨延浦各自带领一队人马,利用宋军各营从属不一,彼此之间互不信任的机会挑起他们之间的混战,事成之后他们就迅速利用大雾脱离了战场。他们潜进去时各自带了三百人,尽管只是负责煽风点火,并非攻坚任务,可是从战场上撤下来时余部也已寥寥无几,杨延朗腿上被斫了一刀,深可见骨,右胸也中了一剑,被亲兵们强行拖起,逃回杀熊岭去了。
杨延浦还想赶去与父亲汇合,可是这一通混战,他们已不辨东西南北,再想绕回南城皇帝行营,已很难掌握准确方向。而且宋军阵营已经加强了戒备,杨延浦不辨东西地摸去,也不知与谁的营中士兵遭遇,一场混战之下身边只剩下十数人,眼见到处厮杀声一片,却无法找到父亲,杨延浦只得带着十几个残兵退往僻静处,待到清晨大雾稍稍稀释时,这才摸回杀熊岭。
兄弟三人在山上等候了半天,天光大亮再不见一兵一卒返回,又见宋军阵营岿然不动,便知任务失败,父亲必然也已阵亡。未及中午时分,又见晋阳城中大火冲天,兄弟三人抱头痛哭,只当娘亲和两个弟弟也要丧生于乱军之中,这时穆羽便寻上了山来。
穆羽说罢前后情形,又道:“大人,三位公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只遣了一个轻伤的小校随属下回营,先行见过杨将军。”
杨浩喜道:“好,七郎八……哈哈哈,我带他去见杨将军。”
※ ※ ※
行营内大摆宴席,赵光义亲自犒赏三军,三军将士都是喜气洋洋,只有折御勋和杨崇训闷闷不乐。杨浩知道二人已入城寻找过杨继业的府邸,却没有找到一个杨家的人,虽说他们与杨继业各有立场,可毕竟是骨肉至亲,这时亲人生死未卜,他们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的,不过杨浩这时却还不便把杨继业的消息告诉他们,所以只得隐忍不发。
赵光义今天的兴致非常好,他在席上亲口吟诵了一首《平晋寺》,并当众挥毫留下墨宝,令人在自己驻跸之处做下记号,来日要在此处建一座平晋寺,将自己的御笔刻于碑上,立于寺中,然后又令众文武为之应和。杨浩那首抄袭之作点睛之笔在后两句,可他忘了中间两句,最后两句又实在不应景儿,干脆偷懒只抄了一半。
好在赵光义亲征汉国,身边带的多是武将,这些武将诗词文章都非所长,很多都是找的军中文人为他捉刀,诗词水平都有限得很,杨浩那半段诗虽然有点文化的都听得出来没有写完,但是这半段诗已然气魄非凡,与其他人比起来倒也不算很丢人。而其他人做的诗词论意境或还不如杨浩,可是毕竟诗意完整,而且大多都是歌功颂德之作,赵光义听在耳中,不免得意洋洋。
听到兴处,酒意犹酣,赵光义便亲自举杯为诸将敬酒,众文武纷纷起身,正乱哄哄互相吹捧抬举的时候,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大帐,大叫道:“大人,大人,你在哪儿,大事不好啦!”
帐中立即静寂一片,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只见这喊叫之人穿一身防御使的盔甲军服,方脸浓眉,皓须如雪,难得的一副威猛面相,只是神色仓惶,魂不守舍。
众人一看都不认得,正面面相觑的功夫,就见杨浩懊恼地低斥道:“李一德,圣上在此,胡乱喊叫什么?”
李一德看见杨浩,叫苦不迭地道:“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杨浩对赵光义惭然道:“这李一德本山野粗人,不懂朝堂规矩,还望圣上恕罪。臣……出去一下,问问他出了什么事。”
赵光义瞟了李一德一眼,微笑道:“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慌里慌张的,无妨,就在这儿说吧。”
杨浩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臣遵旨。”
他回身瞪了李一德一眼,说道:“有什么要紧事,大得过圣上为三军将士庆功么?说吧,若是无甚要事,本帅定要先办你一个擅闯行营之罪。”
李一德哭丧着脸道:“大人,刚刚收到快马急报,夏州李光睿趁大人奉诏出兵讨伐汉国,亲率大军攻我银州去了。大人,银州如今已被李光睿团团围住,危在旦夕了啊。”
“甚么?”杨浩大惊失色,手中酒杯失手落地,“当”的一声跌得粉碎,他一个箭步蹿到李一德面前,扯住他衣领,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待怎讲?银州……银州怎样了?”李一德又大声重述一遍,杨浩倒退两步,面如土色,怔怔半晌,他突然转身面向赵光义倒头便拜,声泪俱下地叫道:“圣上,夏州李光睿与臣一殿称臣,都是大宋的臣子啊,如今李光睿趁臣奉诏伐汉,袭我后军,这是目无朝廷、目无纲纪啊,还请圣上为臣作主。”
赵光义心中暗笑,却把酒杯一掷,愤然喝道:“这个李光睿,粗鄙不文,不服教化,胆大包天,竟敢趁朕征召杨卿讨伐汉国之际擅自出兵攻打银州,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吗?真真一个混帐。朕一定要严惩这目无君上之辈!杨卿勿慌,朕派大军随你回去,定要叫那目无纲纪的李光睿受到应有的惩治。”
杨浩暗暗冷笑:“先施驱虎吞狼之计,再来火中取栗,这赵光义果然阴险。”他赶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多谢圣上为臣主持公道,不过……圣上此番伐汉大军多是步卒,恐怕远水难救近渴,臣之所部多是骑卒,来去速疾,虽未必败得了李光睿,总还可以与之周旋一番,减轻银州城防之压力,却不必劳动朝廷大军了。”
赵光义大义凛然地道:“杨卿这是哪里话来,这可不是你们二人私人仇怨,李光睿目无朝廷,朕以至尊,焉能置之不理?”
杨浩拱手又拜:“既如此,还请圣上给臣一道讨逆的诏书,有圣上讨逆诏书在手,臣讨伐李光睿就是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必能马到功成。臣之所部远来汉国,粮秣军备难以为继,再请圣上调拨一些箭矢、粮米,臣就感激不尽了。”
赵光义笑吟吟地道:“杨卿勿须惊慌,有朕为你主持公道,李光睿何足道哉?讨逆诏书,朕马上书就,这箭矢,朕送你二十万枝。至于粮米么,如今军前粮米,朕也任你取用。”
“多谢圣上……”杨浩饱含真诚,放声一呼,赵光义赶紧把话风一转,又道:“李光睿久据西北,财雄势厚,爱卿兵力有限,根基浅薄,朕如何放心得下,所以这朝廷大军,还是要发的,爱卿所部多是骑卒,可先行赶回银州,朕以潘美为帅,统十万大军,自后徐行,可为杨卿后盾。”
“这个……”
赵光义目光一冷,凝声道:“嗯?”
杨浩把牙一咬,硬着头皮顿首道:“臣……遵旨。”
赵光义见他就范,不禁暗自冷笑,他立即回到御书案旁,亲笔写下一道讨逆诏书,左手边放着《平晋赋》,右手边放着《讨逆诏》,晋阳城已经平定,西北眼看就要到手,一时间当真是意气风发。
赵光义将《讨逆诏》加盖了玉奎交予杨浩,然后立即命令军器库使去调拨箭矢,又令掌书记去点拨粮草发付杨浩军营,同时又命潘美为西征讨逆大元帅,持节钺,节制西北诸藩。李汉琼部、崔彦进部、郭进部随营听令共赴银州,随即又下令命河北道刺史兼河北西路采访使王继恩筹措粮秣供应西征大军所需。
众将不知赵光义在慕容求醉等幕僚的策划下,早就定下了一石二鸟之计,如今见他仓促之间调兵遣将、安排军需,竟是胸有成竹,颇具章法,不禁暗暗钦佩:“官家虽未必及得先帝东征西杀的一世武功,可是也算难得的一位帅才了!”
折御勋和杨崇训见此情形,慌忙起身亦向赵光义辞行,理由不外乎是李光睿与他们一向不合,如今他们后方空虚,李光睿统率大军而来,难保不会对麟府两州不利,所以请求马上返回西北驻地。
赵光义早知他们与杨浩义结金兰,只当他们是寻个借口去为杨浩助战,他知道论兵力李光睿部在西北最为雄厚,一个杨浩恐怕吃不下他,加上折杨两藩,才有利于达到两虎相争的效果,于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
待得三藩慌慌张张退出行营,潘美、李汉琼等几位奉诏的将领也匆忙回营准备,赵光义兴致不减,与其余诸将仍然杯筹交错,又饮了三巡酒,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酒席,返回自己的寝帐。
回到寝帐之后,赵光义捧着一杯酽茶,却犯起了核计:天从人愿,汉国才刚刚平定,一统西北的机会就到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定计划发展,实在完美。
在赵光义心中,如果一定要他在李光睿和杨浩之间做一个选择,他更愿意选择李光睿,李光睿再如何舛骜不驯,但是他的一举一动赵光义觉得自己是看得透的,而杨浩……这个人太捉摸不定了,这样的人最是危险,任何一个至高无上的掌权者都不喜欢有这样一个属下。
然而如果有一个机会,能把李光睿和杨浩这两头猛虎一起除掉,把西北完全纳入他的统治之下,这无疑是一个完美中的完美结局。西北,那里不仅仅是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和十多夷狄之族,那里还是出产良马的地方,宋国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养马之地,如果把西北掌握在手中……
而这见机行事之人,想办法促成李光睿和杨浩两大势力集团始终在力量均衡的状态下互相搏杀之人,当杨浩这个奉诏讨逆者成为惨胜方的时候,能及时给他安排一个合理的罪名,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也顺势铲除的人,不是潘美这样的武将能够胜任的,这个人必须要有智慧、要懂权谋,要能操控局面、制造局面,要狡诈如狐、阴险如蛇……
本来,这个人选在御驾亲征汉国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定了,这个人就是慕容求醉,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慕容求醉居然和赵德昭一起遇刺身亡了,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能完全领悟自己的意图、又能智计百出、操控全局的人呢?
※ ※ ※
杨浩把李光睿兵至银州城下的消息对杨继业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杨将军,我要马上赶回去为银州解围,明日一早就得拔营起寨。”
杨继业盯着杨浩的眼神,问道:“主公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做的。”
杨浩笑了笑,轻拍他的肩膀,缓声道:“我会留下些人,把杨将军和夫人,还有杀熊岭上的弟兄都接出来妥善安置,等你们养好了伤再说,你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长途跋涉,何况还是快马行军呢。这一次,你是没有机会大显身手了,不过……你放心吧,这样的机会,以后一定不会少了的。”
杨继业沉思片刻,很笃定地道:“夏州李光睿是西北第一强藩,虽然我没有和他的人交过手,可是也能揣测出他大致的实力,若是在草原上摆开阵势正面冲突,主公绝非他的对手,如果与麟府两州联手,三藩合于一处,再加上党项七氏,兵力上主公可以占优,但是一旦交战的话,胜算仍然有限,因为主公这边,就像赵光义攻打晋阳城的各路军队,看起来兵强马壮,实在各有所属,难以如臂使指。当然,这是排除了伐谋和主将指挥能力之外的对比。”
他顿了一顿,面色忽现忧郁:“不过攻打城池的话,强弱就不能这么简单地区分了。如果主公果真把银州城按照属下之前的布署重新修缮布置了起来,属下可以确定,银州城内就算只有一万老弱残兵,也能倚仗坚城高墙,和十万大军抗衡至少一个月。如果由我来指挥,城中粮米又不匿乏的话,抵抗一年也不是问题。然而……上一次与主公对战,银州城却是仅仅半个月就告破了……”
杨浩目光一闪,恍然道:“将军是担心我会重蹈庆王的覆辙?”
杨继业反问道:“主公能保证银州城中军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杨消失笑道:“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呵呵,那是圣人忽悠常人、古人忽悠今人的一句话罢了,我若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书生,便信了它,也不过是做几篇继续忽悠后人的锦绣文章出来,无伤大雅。我既是一方统帅,成败胜负、无数性命,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岂能相信人心、人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