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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马鞭向前遥遥一指,傲然道:“我的兵马正盼着回家,可是他的兵马家在何处呢?”
杨浩说的胸有成竹,豪气干云。以前的杨浩含蓄内敛,彬彬有礼,就算他有十成的把握,也总是保持着一种谦逊谨慎的态度,可是现在的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杀气腾腾。尽管三藩结拜以后,三藩之中隐隐以他为头脑,但是他对两位兄长一直保持着三弟的身份。而现在的他,语气常常不容置疑,俨然是以诸藩之首的身份在说话了。
折御勋和杨崇训并不知道杨浩内火渐旺,孤阳不泄,渐渐影响了他的性情,使他变得冲动、狂热、暴烈起来,而这种性情的变化杨浩自己是感觉不出来的。所以两人心中着实有些不太舒服,不过他们二人虽是有意捧高杨浩,让他扛起伐李的大旗,但是就凭眼下杨浩自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盘险棋,这样的气魄、这样的胆略,换了他们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两位大叔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已经不像年轻人那么锐意进取了,杨浩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手握重人,狂妄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折御勋和杨崇训虽然不是草原部落的头人,可是世居西北边陲,他们同中原那些夸夸其谈的文人们不同,他们很现实,他们同草原上的人一样,信奉实力为王。而杨浩,有这个资格,如果他真的占领了夏州,就更是当仁不让的西北之王。
折御勋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如今的关键,就是等待夏州的消息。在此之前,我们对李光睿只宜实施牵制作战,减轻银州城的压力就行。走,回营,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杨崇训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有些担心起来,他迟疑着扭头向天际看了一眼。那里是夏州的方向,又回头看看前边大步而行的杨浩,对折御勋低声道:“世隆,我怎么觉得老三最近有点不对头呢,好象性情大变的样子。”
折御勋瞟了杨浩的背影一眼,微笑道:“他现在这样不好么?西北称雄,就得有豪气、有霸气,否则如何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
杨崇训摇摇头:“我倒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觉得……老三似乎有点急功近利,不计后果。如果夏州那边出了岔子,不曾被他拿下来,咱们能不能化解银州之围,就很难说了。”
折御勋微微蹙眉道:“未虑胜,先虑败,原也不错。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去畏首畏尾,还有什么作用?”
杨崇训落后了一步,瞄着折御勋的背影,神情微微有些异样:“如果杨浩谋夏州不成,又失了银州,世隆不会是想把他招揽到自己麾下吧?老折要是得了杨浩也不算吃亏,他的势力越大,我麟州就越安全,可是那样一来,我杨家更得仰折家鼻息过活了,虽说我两家一向交情深厚,可是仰人鼻息终究不太舒服。可惜,老三倒底和世隆亲近一些。”
折御勋走了几步不见杨崇训跟上来,回头一瞧见他还站在山坡上发愣,便把丹凤眼一张,抚须唤道:“仲闻,不要胡思乱想了,如今情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他娘的就是,想那么多做甚么。走了。咱们回营议事。”
“哦!好好好!”山坡上那位悲观主义者连忙答应一声,一撩战裙,快步跟上,心中犹自忡忡:“夏州,到底能不能得手?”
※ ※ ※
夏州已落入木恩、木魁和艾义海的手中。
拓拔昊风听从娜布伊尔之策,当着夏州文武官员和各部头人的面,与李光睿的如夫人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婚礼,然后又当堂斩杀了许多夏州属官,如此滔天大祸一闯,拓拔苍木难辞其咎,就算他想洁身自好也不可能了。这老头儿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眼见已被断了后路,当下毫不犹豫,立即赶回防御使衙门。
到了衙门,他先召集一众心腹秘密议事,然后击鼓聚将,就在帅堂上斩杀了三个并不可靠的营指挥,然后调集自己的五千兵马,趁着消息还没在城中传播开来,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夺北城,策应木恩大军入城;一路赶回自己的住处,将那里团团围住,以各部头人做为一旦失败后的护身符;他自率一路人马,杀奔节度使府,要把李继捧控制在手中。
节度使府此时正乱作一团,府中许多人都中了毒,因为曼陀罗花毒素的发作时间大概需要两个时辰,极具隐蔽性,先吃了饭菜、喝了茶水的人活动自如,毫无异样,后来的人自然不会引起警觉,结果阖府上下都饮用了井水,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就开始有人口干、头痛、脉搏加快。还未发作的人虽然察觉异样,却未想到自己马上也要毒性发作,急召了郎中入府诊治,正在诊治之中,府中上下便纷纷毒性发作了。
等到拓拔苍木赶到时,府中嗜睡不醒的、产生幻觉哭笑疯诞的、跌倒在地抽搐不止的,什么情形都有,两个郎中满头大汗,以为爆发了什么可怕的急性瘟疫,偏又不敢离去,拓拔苍木马上令人把整座节度使府控制起来。这一来,夏州城主事的官员已大部被他们控制住了,北城门被他们夺取到手后,负责四城防卫的守将才意识到内部出了乱子,这时再想找到李继捧来主持大局已不可能了。
木恩等人风驰电掣一般赶到夏州城下,北城门已然洞开,拓拔昊风持着号旗亲自在城头导引,木恩等人见了哪还迟疑,立即夺城而入,杀奔其他三座城门。
负责夏州四城防卫的几员将领能被李光睿赋予如此重任,除了个个都是他的心腹将领之外,论本领自然也个个都非易与之辈,他们一面组织兵马反抗,一面燃起狼烟,大开城门,把障碍物都摆放到内线,等候城外各关隘的守军闻警回援。
这时杨浩让他们不辞辛苦带来的重骑兵和陌刀队便派上了大用场,当木恩、木魁、艾义海各领一路兵马攻打三座仍在李光睿心腹把持之下的城门时,重骑兵和陌刀队没有入城,而是绕北城而过,直接把大车拉到了西城和东城外,先用大车堵住了城门,防止城中守军冲出来,然后慢腾腾地着甲披挂,慢腾腾地取出大刀,慢腾腾地牵出战马,慢腾腾地排好阵形……
等到东西两路援军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时,两台可怕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一通绞杀,在它们做好充份准备,且一马平川的主场作战时,几乎没有任何兵种能与它们正面对抗,援军来的快败的也快,很快就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望风而逃。城中犹自坚守的士兵看到城外这样可怕的大屠杀,援军又已没了希望,在木恩、木魁的进攻下便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
等到东西两座城门被木恩木魁占领,陌刀阵和重骑兵赶往南城时,南城已被艾义海和拓拔苍木两路大军联手攻克……
直到第二天还有外线援军不断赶回夏州城下瞭望,城上只射下几枝箭矢阻止他们靠近,他们也没有做出攻城的举动,等到第三天,就再也没有一支队伍赶来了。木恩派人出城打探,才得知三岔口、万井口、王亭镇等各处军驿驻军已然抛弃营地,分别投奔宥、静、绥等仍在李光睿控制之下的州府去了。
因为这些夏州外围要塞的驻军依靠的军需粮草来自夏州城,夏州城被人占据,断了他们的补给,他们在驻地根本无法持久,凭他们的兵力想要攻打一座坚城又完全不可能,果断弃守是最英明的决策。
夏州失陷的消息便也随着他们的逃离迅速传播开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夏州失陷的消息传开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夏州周围各个大小部落,听说他们的头人被软禁起来,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拔营起寨,举族奔赴夏州,一夜之间,夏州城外到处都是毡帐,四面八方无边无际。
木恩等人见此情形只觉大为棘手,他们是想取李光睿而代之,可不是把拓拔氏各部落全都得罪个遍,如今要想制止各部的蠢动,只有劳动那些头人们出面,可是那些头人们怎肯轻易表态,得知自己的族人就在城外,已将夏州城团团围住,他们心中有了底气,更加不肯从命。
拓拔苍木非常明白他们的心态,木恩、木魁和艾义海只是杨浩手下的三员大将,他们无权也不能决定甚么,在没有见到一个有份量的主事人,给他们想要的承诺之前,这些头人们只会保持缄默,决不会轻率地合作。可是这够分量的主事人除了李光岑只有杨浩,杨浩远在汉国,李光岑还在银州,谁能说服这些头人们表态效忠?如果拖得久了,城外诸部群情汹汹,一场大战下来,就算夏州不失,它也失去扼控西北的超然地位了,如果四方诸部尽皆仇敌,就算得了夏州,又如何恩威抚远?
拓拔苍木游说了两天,那些头人们始终不为所动,把个拓拔苍木急得一嘴火泡,匆匆忙忙又来找木恩、木魁等人商议,到了他们的驻地,却听说他们都在东城,拓拔苍木又急急忙忙赶到东城,老苍木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就见儿子拓拔昊风和木恩、木魁、艾义海四人并肩站在城楼,正翘首向城外看着,拓拔苍木一见大惊,失声叫道:“打起来了么?终于打起来了么?”
拓拔苍木几个箭步就蹿到城墙边,手扶墙垛向外一看,不由得怔住。
只见城外大大小小的毡帐布满了城外整片的旷野,毡帐一座连着一座,直蔓延到天尽头去,许多骑着马挎着弓,穿着一身羌族长袍的汉子站在黄土的主干道旁,在那些毡帐之间,仍有许多带着武器的骑马汉子向这里奔驰,而中间那条笔直的通向天际的黄土大道上,正有一辆巨大的马车,在前后数百名骑士的拱卫下向夏州城缓缓驰来。
那辆马车由十六匹马拉着,四周罩着绘着狰狞鬼怪的牛皮障幔,整个车棚既宽且高,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毡帐,车前居然还矗着一杆大纛,纛上是一只狰狞的狼头,旗下的铜纂上系着八支毛茸茸的旗尾。
八角帐、狼头纛、犛牛尾,这是党项之主的标志,拓拔苍木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全无血色白,若不是他仍扶着城墙,发颤的双腿就要让这位防御使大人当场瘫倒了,这么多年来在李光睿面前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就算那畏惧是假的也要弄假成真了,一见到他的标志,拓拔苍木下意识地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所有抵抗的念头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这是……这是李光睿大人的车驾,他……他他……他回来了。”
拓拔昊风抢上一步扶住了他:“爹,你看清楚,那不是李光睿的车驾,是李光岑大人的车驾。”
“李光岑大人?”
拓拔苍木努力站直了身子,纵目望去,那狼头纛下悬挂的长旗方才被风卷得倾斜了角度,从城头看过去成了一条线,忽尔,风又改变了它的位置,上边赫然显现出一行大字:“尽统诸将授师五州定难节度使李光岑。”
拓拔苍木犹如作梦一般,愣了半晌,突然叫道:“这怎么可能!李光岑大人……不是正在银州么?”
第十二卷 西北望,射天狼 第005章 各施计谋
三百名武士,斜挎弓,腰佩刀,背后有标枪囊袋,胯下是雄骏的战马,统一的革式盔甲,但是他们仅仅只有三百人。道路两旁拓拔部落的勇士越聚越多,就像千万只狼,就算是最勇猛的雄狮,在千万只狼组成的庞大狼群面前,也只有夹紧尾巴望风而逃的份儿,只消迟疑片刻,就能被它们撕成碎片。
然而三百武士拱卫下的八角帐就那么悠然自若地向夏州东城挺进,车上的狼头纛迎风飘扬,三百武士目不斜视、旁若无人。
尽统诸将授师五州定难节度使,这是唐朝时就授予夏州李家的封号,历经晋、汉、周、宋等诸朝,党项八氏共主曾经被这些中原朝廷授予过许多官职,太师、太傅、太尉、中书令、西平王……所有的官职都是在眼云烟,只有这尽统诸将授师五州定难节度使,是实打实的兵权在握、大权独揽。
这个官职李彝做过,他的弟弟李彝殷做过。李彝殷传给了他的儿子李光睿,而今,上边赫然写的是李光岑,李光岑是李彝的儿子,如果不是李彝殷篡夺了大权,迫使中原朝廷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个位子本就应该是李光岑的。
而今,李光岑来了,而且堂而皇之地竖起了这面大旗,谁敢说他不配拥有这个身份?
几十年的时光并不算遥远,拓拔部落的人都知道李光岑是谁,长者们对他甚至很熟悉,自从李光岑还活着,并且返回了西北草原的消息悄悄传开之后,他的名字更是无人不晓,尤其是李光睿仇家遍天下,与折藩、杨藩、吐蕃、回纥,乃至党项内部的野离、细封诸氏总是不断地打仗、打仗,打得拓拔氏族人无比厌倦的时候,许多贵族、头人,更是悄悄把这个禁忌的名字时常挂在嘴边上。可是所有的人都是私下流传着这个名字,没有人敢把这个禁忌公开谈论。
而今,这个名字却堂而皇之、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种亮相不亚于寒冬过去,春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