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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被杨浩“发配”到甘州营中的龙灵儿为唐焰焰献了一计,她分析说:如果逼急了夜落纥,真的促使他不计牺牲弃城而逃,以目前部署在甘州外围的兵力是困不住他的,而夜落纥如今已经急了,太尉又不知何时才能解决沙瓜二州,这样的话,不如主动放弃甘州,撤回凉州,对甘州的回纥人放出朝廷攻击麟府两州的消息,做出被迫回援的假像,反正这消息再过几天一定会传入他们的耳中,正可加以利用。
外敌一退,就算甘州寸米皆无,夜落纥也不致于弃城逃荒了,他只会尽量从在外游牧的部落中征调粮米肉食以解决甘州粮荒。而唐焰焰退兵凉州之后,可以暂且在那里休整,做出准备驰援麟府的姿态,但是并不真的上路,等杨浩解决了沙瓜两州,胜利回师的时候,再通知焰焰,南北两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兵困甘州。如此围而不攻,主动撤兵,再度围困,就算他夜落纥的神经是钢丝做的,这样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下也得崩溃掉。
唐焰焰把龙灵儿如此设计的理由详详细细地记述下来呈报杨浩,杨浩汇集诸将,尤其注意听取了新降不久,熟悉甘州情形的将领们的意见,便同意了这一计划。
唐焰焰与木魁等人正在商议如何主动退兵,并且技巧地把退兵的理由传到夜落纥耳中,夜落纥便施出了献美乞降之计,唐焰焰初还半信半疑,等到阿古丽王妃动手行刺,明白了夜落纥的图谋,唐焰焰便知道行刺失败的消息一传回去,夜落纥必然马上大举突围。
于是她将计就计,来了个引蛇出洞,如果能一举消灭夜落纥主力,也就不必大军往返了。不过战斗结果并不十分理想,仍得按原定计划撤回凉州,这时如何把假撤军后“真”撤军的原由透露给夜落纥,且不让他生起疑心,却成了一个难题,这样重大的消息,总不能随便逃回一个士卒都恰巧能够听到吧?
龙家是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被迫投降的,龙灵儿经历过这样的心境变化,所以对同样“被迫投降”的阿古丽王妃是真心投降还是虚与委蛇,远比旁人看的清楚,她根本不相信这匹舛傲不驯的牝马会这样痛快地投降,便又献计:大家一起在阿古丽王妃面前演一出戏,给她制造机会逃脱,回纥王妃亲自送回去的情报,必能安抚夜落纥,让他踏踏实实地守在甘州城。
龙灵儿谦逊地道:“肃州与甘州最近,身畔有此强敌,怎么不加小心,所以我龙家每天都在研究甘州,都在琢磨夜落纥这个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是因为灵儿了解甘州,了解夜落纥的性情脾气,却也算不得甚么的,倒是夫人您,能随机应变,顺水推舟地利用了行刺之计,让夜落纥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灵儿真是由衷的钦佩。”
唐焰焰嘻嘻笑道:“好甜的一张嘴儿,你们龙家连一个女子都智计百出,也算得上人才济济了。”
龙灵儿更加谦卑:“有人才,也要有实力,才有壮志得酬的机会,龙家已诚心归顺,今后还请夫人多多扶持。”
唐焰焰微笑道:“这话么,你何不等到庆功的时候亲自对太尉说呢,经此一事,太尉一定会对你辞目相看的。”
龙灵儿泫然道:“夫人,若不是情非得已,谁家的女儿愿意被当成礼物般送来送去呢?都是家父一时糊涂,才想出这样拙劣的法儿贻笑方家,其实杨太尉英明神武,志怀大志,与女色讨好,反会被太尉看轻了,龙家循规蹈矩、认真做事,总会得到太尉青睐的。”
唐焰焰妙目流盼,嫣然道:“那么……如果我家官人真的是一个好色之徒呢?”
龙灵儿心中一跳,略一犹豫,决定在她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为妙,便道:“那样的话,灵儿与众姐妹,为了龙家满门,便服侍于太尉和夫人身前,也是心甘情愿的。”
唐焰焰故作惊讶道:“那样一个人,你愿意委身于他?”
龙灵儿扮出一副可怜模样,幽幽地道:“灵儿是降臣之女,哪有资格说一声愿意或是不愿意,不过是为了父兄前程,一门安危,主上好色,献之以色;主上重才,示之以才罢了。”
唐焰焰含笑道:“这么说,你是投其所好了?”
龙灵儿道:“是,世上几人,不喜别人投其所好呢?龙家的兴亡,都在太尉一念之间,自然要看太尉脸色行事。其实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一方霸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做些什么样的事,汇聚到他身边的就会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就会喜欢做些同样的事,这本就取舍于主上的喜好。灵儿看太尉身边,文官清廉能干,武将勇猛善战,焰夫人又是这般文武双全的贤内助,就知道家父用错了法子,看低太尉了。”
唐焰焰笑道:“好一个可人儿,允文允武,生得俊俏,又这般能言会道,我若是个男子,都要对你心生怜爱了。嘿嘿……你这番立了大功,确也显出了你的才能,等太尉回来后,我举荐你去银州做个长史兼参议如何,掌理银州的是李一德和柯镇恶,正缺一个贤才辅佐。”
龙灵儿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个女孩儿家,也能……做官么?”
唐焰焰道:“怎么不能?杨太尉治下,并不禁止女儿家抛头露面做事情的,也不禁止女子科举、入仕,现在节帅治下就有些女官的,只不过做到长史参议这么高级别的以前还不曾有过。”
龙灵儿赞佩地道:“太尉行事,当真是不同常人,女子……竟也可以在官衙做事。”
唐焰焰笑道:“那是自然,我们杨家的女人,如今也在节帅府里担着几个要职呢,不过太尉说他的女眷在官府任职弊病太多,正打算一统河西之后,就取消我们在军政两界所担任的职位,不过其他人任职却没关系,太尉只看才学,不分男女的。”
“喔……啊!多谢夫人赏识。”
唐焰焰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好,等麟府危机解决,我便为你举荐。”说罢,唐焰焰便转身离去。
龙鸣儿马上跑到龙灵儿身边,兴奋地道:“姐姐,夫人要让你做长史参议?哇!姐姐一个女儿家,居然可以做官,还能做这么大的官,看来夫人真是很赏识你呢。”
龙鸣儿就是那个身材最为娇小玲珑的龙家女孩,年纪也是最小。龙灵儿瞄着唐焰焰的背影,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夫人未必是赏识我啊,傻妹妹,我看她是怕太尉赏识我才对。”
龙鸣儿眨眨眼,讶然道:“这话怎么说?”
龙灵儿叹道:“亏得太尉的地盘只有这么大,要是南诏国也是太尉的天下,你的灵儿姐姐就要被发配到南诏去,让你一辈子也看不到喽。”
“啊?”
龙鸣儿看着龙灵儿姗姗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第十三卷 征玉门 第028章 砥定沙州
沙州城外,已先行抵达的艾义海列阵于道路两侧,沙州城门前高搭彩棚,沙州的文武官吏、士绅名流、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物,俱都衣着鲜明,翘首而立。
“杨太尉来了!”
消息传开,沙州城前一阵骚动,众人纷纷闪目望去,却见前方远远行来一支人马,既不见那十六匹马拉着的八角毡帐,也不见狼头大纛,前方先是步卒,然后是骑卒,俱着甲盾为前导,再后面是旗牌官、押衙官,后面旗幡招展,“肃静”、“回避”的牌子,接着是金吾卫士、直场排军、青衣缉捕,接着是一顶八抬八簇肩舆明轿,轿上一人头戴尺半长翅的乌纱,身穿猩红斗牛的绒袍,腰横荆山玉玉,悬挂太尉牙牌、黄金鱼钥,威风显赫,贵气逼人。
在他后面,才是顶盔挂甲十余员武将,宝鞍骏马,威风凛凛,带着穿战袄、戴皮笠儿的无数士卒,远远望去,笠顶红缨如同一簇簇火苗,耀人二目。
沙州官吏、士绅,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杨浩不仅仅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一位征服者,身兼横山节度、定难节度、安西节护的一员武将,而且他还是开封仪同三司的大宋使相,具有开衙设府、任免官吏的大权。杨浩深知水满必溢,月满必缺,行事本来一向低调,但是现在赵光义悍然动手,兵锋直指府州,他已经不能韬光隐晦。
西域汉人散落各处,有数百万之众,而且他们自大唐安史之乱后,就与中原断绝了联系,两百多年下来,他们虽思念故土,向往中原,思念与倾慕的却只是打着他们家乡烙印的人和物,而不会无缘无故就把历五代之乱后,建立仅仅十年,刚刚一统中原的宋王朝当成他们应该服从的正统。
也就是说,西域汉人是最好归心的,今日在他们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恩威并用,叫他们晓得自己这自东方而来的征服者就是统御此地文武的最高统治者,那么他们就会成为自己的子民,就像幼兽睁开眼,会把它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父母,所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杨浩也是煞费苦心,此刻果然先声夺人。
八抬八簇肩舆明轿一到城前,沙州众文武士绅立即上前迎见,杨浩满面春风,下轿还礼,艾义海一旁引见,待听说那站在最前面的皓首老人就是张承先,杨浩连忙抢上一步:“杨浩久仰张翁尊名,今日方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来来来,请张翁与杨某同登肩舆,一同入城。”
张承先一惊,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哪能与太尉共乘,沙州百姓渴慕太尉尊颜久矣,还请太尉快快上轿,我等自有乘驾,当随于太尉之后,共入沙州。”
杨浩笑吟吟地道:“嗳,老先生太过客气了,诸位,且请各自登车上轿,咱们进了城再好生亲热亲热,张翁,莫要推辞,请请请,请上轿。”
杨浩不由分说,搀着张承先便往轿中走,张承先再三推辞不过,这才谢了罪,侧身贴着坐榻坐了半个屁股上去。
仪仗一入沙州城,就见归义大街上人头攒动,对这个一朝风云雷动,踏平河西走廊,其战绩谐美沙州人心目中永远的英雄张义潮的杨浩,沙州百姓心中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当他们亲眼看到与张家老族长张承先共乘八抬八簇的明轿入城的竟是一个英武年少的青年时,更不免啧啧赞叹。
杨浩出师前通告西北的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已在沙州的大街小巷中传播,人人耳熟能详。杨浩那番话,唤起了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豪迈之气和对故乡的向往。他们就像与家乡久已失去联系的游子,本已茫然淡忘了故乡的一切,曾经让他们引以自豪的、曾经是他们坚强的后盾与支柱的故国家园,已经成了一代代沙州人口口相传的遥远传说。
即便是张义潮,他也是沙州本地人,他的归义军是从沙州起兵,从西往东打,大唐无法援以一兵一卒。尽管张义潮在短短两年间,从一无所有到一统瓜沙十一州,成为事实上的西域之王,但是他的势力也至此而止了,当时西域与中原之间仍是险恶重重,强敌遍布。张义潮一统瓜沙十一州后,派遣使者到中原晋见大唐皇帝,居然走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普通的西域汉人想要见一个故国人物,其艰难可想而知。
而杨浩却是自中原而来,他带来的是真正的乡音乡貌!
他的卫队是清一色的中原军队打扮,皂绸衫、绢夹裤、外罩战袍,颈束红巾,头戴皮莅子,帽上红缨火苗一般迎风飘拂……
这支军队,是真正从中原开过来的队伍。
道路上的百姓越来越多,前驱的仪仗已经不得不用盾牌抵挡着不断挤向中央的人群,才能为杨浩的仪仗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见此情形,杨浩忽然探身对策马驰于身畔的木恩吩咐了一声,车仗停止了前进,杨浩自明轿上缓缓站起,正兴奋地向前拥挤着,争先恐后一睹杨浩尊容的沙州百姓顿时一静。
旁边张承先见状,忙也站了起来,杨浩忙扶住张承先,目光自道路两侧无数百姓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向大家一抱拳,朗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
大街上虽是人满为患,因这一声却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怀里抱着不懂事的孩子的妇人忙也掩住了婴儿的嘴巴,恐他啼哭起来,听不清杨浩的声音。
杨浩提足了丹田气,清声入宇,朗朗发言:“大唐开成年间,一百多年前,大唐使者出使西域,中途已沦陷多年的凉、甘、肃、瓜、沙诸州,我汉人百姓惊见故国旌节,夹道欢迎,悲喜交加,你们的祖先,曾经流着泪,向来自中原的使者大声发问:‘皇帝还记得身陷吐蕃的汉人吗?’”
说到这里,杨浩顿了一顿,忽然提高了嗓音,掷地有声地道:“今天,我杨浩,可以在这里告诉你们,大唐的皇帝已经不在了,但是和你们流着同一血脉的中原汉人,从来没有忘记你们,我们记得你们,所以……今天,我们来了!”
大街上静寂寂的,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许久,仿佛一阵呜咽的风轻轻吹过,低泣声在归义大街上渐渐响起,许多人,尤其是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都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