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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6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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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宗身为飞羽在夏州的负责人,对甘州那边的情形了如指掌,脱口便道:“恩威并施,足矣。阿古丽王妃与太尉一战时,以女儿之身,数度冲锋在前,不畏生死,可谓其勇,可谓其忠。而夜落纥却拿她做了弃卒,阿古丽王妃对此一直耿耿与怀。草原上的女儿家,爱恨分明,性情爽快。阿古丽王妃年轻貌美,又是回纥九姓中的王姓部落后人,身份尊贵的很。如果太尉纳她为妾,许之以情,留其亲眷,以之为质,还怕……”

和亲结势,在那时代实属寻常,女子再嫁,漫说在西北,就是在中原也是寻常事,所以就连种放这儒家大贤听了也不以为忤,而杨浩若真称帝,那阿古丽王妃也就不是妾了,而是尊贵的皇妃,相信以杨太尉的人品才貌和尊崇的身份,阿古丽王妃也不免意动,陷其情网,此计实是大为可行。

种放双眼一亮,刚要开口赞许,敦促杨浩为霸业宏图,与阿古丽王妃成就一段姻缘,折子渝已气冲斗牛,脱口便道:“不行!”

种放和丁承宗现在满脑子都是站在从龙之臣的位置上为杨浩的宏图霸业想问题,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快被杨浩折磨成闺中怨妇的女诸葛,这时她一开口反对,二人才省觉过来。

丁承宗心道:“折姑娘啊,我兄弟若做了皇帝,后宫还少得了你的位置吗?帝王后妃,岂是相夫教子那么简单,光是身具大智慧,那是没用的,要做一个贤妃,你还少了几分胸襟啊。”不过丁承宗是知道折子渝在杨浩心中的份量的,虽然暗自腹诽,却不便直接说些什么。

而种放却没有这些顾忌,在他看来,纵论天下大事,让一个女人参与谋略,已是太尉格外的看重了,牵涉江山社稷根本之大事,一切衡量标准只有“利益”两字,正所谓将者无情,谋者无心,什么儿女之情,都得靠边站。谏臣的脾气一上来,莫说现在折子渝和杨浩还没有甚么关系,就算她是统帅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也敢犯颜直谏的,立即把脸一沉,反驳道:“如何使不得?”

“我……”折子渝一阵语塞,杨浩看着她,眼中却渐渐露出有趣的意味:这才对,一个不知道吃醋、不会使小性儿发脾气的木美人,又哪来的活色生香。这才像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咳咳……她……应该是为我吃醋了吧?

杨浩暗喜在心,巴不得她失口说出什么话儿来,也不忙着为她解围,折子渝看他一副看笑话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情急智生,她脑筋一转,忽地计上心来,从容开口道:“我是个女儿家,自然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夜落纥和阿古丽王妃本是夫妻,大难临头却把她做了替死之鬼。如今太尉先秘密纳她为妾,再驱使她为自己所用,那么和夜落纥又有什么区别?阿古丽王妃已经被夜落纥伤透了心,还会相信太尉的诚意吗?甘州回纥与陇右吐蕃人本有交情,一旦等她到了陇右,焉知他们不会勾结起来?”

种放道:“那么……折姑娘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折子渝浅浅一笑,斜眸睨了杨浩一眼,挑衅地道:“小女子受两位大人启发,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只是不知……太尉敢不敢用呢……”

※   ※   ※

夜落纥和李继筠,与程世雄、李继谈、张崇巍的三路追兵像捉迷藏一般,一会儿跑到横山脚下,一会儿渡过无定河水,东躲西藏,你追我逃,好不容易甩开了一段距离,快马加鞭逃奔银州,到了米脂河边,看看两人几乎又折损过半的兵马,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坐拥雄城甘州,手握六万大军,麾下三十万子民的西域霸主,而今根基已失,兵不过万,就连王妃阿古丽和次子曲离都先后拿去做了弃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李继筠倒是淡定,大概他已经窝囊两年多了,昔日的傲气傲骨早就被打磨的差不多了,居然还挺沉得住气,一见夜落纥站在米脂河边回望河西放声大哭,便劝道:“可汗不要伤心啦,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汗顷刻间败落如此,其速之快,势如山崩,安知来日杨浩不会比咱们败得更快、败得更惨?宋国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咱们虽然败了,可宋国还没有败,潘美大宋名将,靠山比你我强硬百倍,杨浩得意一时,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

夜落纥痛心疾首地道:“宋国纵然大败杨浩,把他挫骨扬灰,也不过替我出一口心头恶气罢了,想当初你李家坐拥定难五州,我夜落纥据甘州而望南北,俱是一面之雄,今日败落如此,再无出头之日,岂不伤心?”

李继筠目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咬牙道:“我们败是败了,若说再无出头之日,那也未必,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只要找到机会,我们一样能东山再起!”

夜落纥只是摇头:“难,难如登天啊,没有地盘、没有子民、没有兵马,我们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投靠宋廷,受人所制,做一个马前卒,要说东山再起,岂非痴人梦话?”

李继筠狞声一笑道:“未虑胜,先虑败,自从我李家痛失夏州,落得这个下场以后,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退路,我早已想好。”

夜落纥两眼一亮,急忙问道:“还有退路?往哪里退?”

李继筠向前一指,说道:“出银州,经绥州,入陇右。陇右无主这地,四方豪雄争霸,如今尚波千和罗丹打得不可开交,你我前去相助,尚波千岂有不倒履相迎的道理。到那时候,大汗可以王者之尊,于河西重招旧部,聚陇右回纥为己所用,而我也可以招纳陇右羌人,咱们重整旗鼓,未必没了机会!”

夜落纥精神一振,脱口道:“不错!不错!我们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还有陇右可去,不过……”

这一有了出路,夜落纥又患得患失起来:“如今你我兵马有限,又俱是伤卒败将,士气低迷,还能闯过银州么?若是银州出兵阻拦……”

李继筠心中暗骂:“这老货,亏他当初还是西域一霸,连番战败,已是胆气尽丧了。”

骂归骂,现在两人合兵一处还有一线生机,若各自为战,那真的是自蹈死路了,他还得耐着性子予以宽慰:“可汗放心,继筠奇袭夏州之前,对一路所经都做过缜密的调查。银州扼延绥,连榆林、南通川陕,本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早被杨浩打造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坚城,可杨浩兵寡将微,如今手下屈指可数的几员良将,或在横山、或在沙瓜甘凉,或镇于夏州,故而银州已无良将了。

如今银州守将是柯镇恶和李一德,这柯镇恶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是善战之将。而那李一德原是银州李氏大族之长,故而为杨浩所用,现任银州知府,此人更不知兵。银州之重要,杨浩早已对他们耳提面命,他们岂会不知,又岂敢冒险离城御敌?我来的时候,银州就四门紧闭,如临大敌,只怕我去打它,嘿嘿,就凭那两个夯货,我们就是大摇大摆地从银州城下走过,他们也不敢向我们邀敌的。”

夜落纥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如此甚好,你我驻军于此,暂歇一时,然后马上启程吧,若让追兵赶来,那便想走也走不脱了。”

※   ※   ※

银州城头,柯镇恶一身甲胄,巡视四城,无一丝懈怠。虽然现在没有战事,城池防御方面又是风雨不透,但是他仍一丝不苟,一日一夜四次巡城,风雨不误。而派驻城外的斥候探马更是远出百里,时刻掌握着银州左近的一切动静。

自从银州自他手中丢失过一次,虽然杨浩未予他重责,但是这份耻辱他始终牢记心头,再也不敢有一丝大意。他本是追随杨浩最早的将领之一,论资历没几个人超得过他,可是如今他不过是银州一城之守,后来的战事,杨浩很少要他出头,杨浩的权势越来越大,而他在杨浩武将班子里的地位却是每况愈下,柯镇恶心中有数,也自觉羞惭。

但他对杨浩并无一丝怨尤,他知道自己虽是大唐武将之后,但是行军作战的本领并未继承几分,论冲锋陷阵,他不及木恩、木魁、艾义海等人骁勇,论调兵遣将,他又远不及种放、张浦、杨继业,就算张崇巍、李华庭这些降将,本领也要强他许多。

所以柯镇恶一面做好份内之事,一面翻出祖上传下的兵书,身上揣着一本,有空就翻出来看看,一面苦读兵书,将书中所学与实战经历印证揣摩,一面时常与其他将领探讨求教,哪怕对方官阶地位低于他也不耻下问。如此劳心劳力,哪怕他的身子强壮如牛,一日下来也是疲惫不堪了。

泄下重甲,柯镇恶疲惫地坐回椅上,穆夫人闻听丈夫回来,已自内宅走出,一见丈夫模样,颇觉心疼,她虽性情刁蛮,柯镇恶又有些惧内,可两人情感却是非常深厚。穆夫人连忙上前,轻轻为丈夫揉按着肩膀,柔声道:“累了吧,我给你用枸杞炖了只老母鸡,先吃点东西,然后去睡一下吧,夜里还要巡城,可别太劳累了。”

“娘子不必挂怀,我这身子骨儿,不碍事的。”柯镇恶拍拍妻子的手背笑道,他习惯性地从怀里掏出看了一多半的兵书,一面享受着妻子的温存,一面打开来,想抽空再看上一篇,就在这时,一名背插红旗的小校飞奔而入,抱拳禀道:“报!柯将军,甘州夜落纥与绥州李丕寿的败兵已向我银州而来,现在距城七十里。”

柯镇恶吃了一惊,攸地站起,沉声问道:“敌军数量多少,军阵形色如何?可曾携带攻城器械?”

那小校禀道:“敌军数量,约摸在一万二三上下,虽是败军,行色倒还从容,并未携带甲仗战车,看模样,是要自我银州逃往绥州方向。”

“再探!”

“是!”那小校飞奔而去,柯镇恶匆匆抓起盔甲,一边急急披挂。

穆青璇道:“夫君要登城御守备么?”

柯镇恶道:“不错。虽然看他们模样,不像是要攻我银州,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不能大意,我马上登城守备。”

穆青璇略一思索,忽道:“夫君何不主动出城,抢占要害,阻其退路。”

“嗯?”柯镇恶手上一停,讶然看向爱妻,迟疑道:“主动陈兵城外阻其退路?”

穆青璇走近了,柔声道:“夫君,绥州兵来时,兵马近四万人,且将绥州付之一炬,以背水一战的姿态,夫君以一万五千守卒的兵力,不予出战,一面驰报夏州,一面坚守城池,这是稳妥的作法。而今,敌军大败而归,军情传报上又说现在李继谈、张崇巍、程世雄三位大将自后追赶,敌军胆丧,不堪一战,如果我们仍然坚守城池,坐视其逃走,岂不坐失战机?”

“唔……”柯镇恶将刀挂在腰带上,双眉拧起,深深思索起来:“太尉令我银州,而今……万一有甚么好歹,柯镇恶那便百死莫赎了。”

穆青璇柔声道:“夫君还在为上一次失陷银州而自责么?夫君,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军神兵圣,也没有不打败仗、不失战机的时候,如果因为一次失败就变得谨小慎微,再不敢主动捕捉战机,那么这个人就不是败了一次,而是因为一次失败,做了一辈子的失败者。

如今敌军总兵力一共才一万出头,而且都是残兵败将,其战力可想而知。他们既然来了,李、张、程三位将军顶多迟延半日,也必将赶到。此时主动御敌于外,风险极小,而如果能把这两个人统统拿下,对太尉来说,却是军心大振的事情,夫君亦可藉此扬眉吐气,挽回容颜。如果夫君心存怯意,眼睁睁看他们从咱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以后在同僚们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在部下们面前还能抬得起头么?”

柯镇恶听得大为心动,可是上一回失败,险些把太尉的家眷都葬送了,那一次的事件,在他心中实是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他仍犹豫道:“可……可银州是太尉的一个重要门户啊,此处若有失,柯镇恶以死谢罪,也难赎万一。真要有点事情,只怕……”

穆青璇有些生气了,沉声道:“夫君,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丸地之法,不可拘泥,须识变通,可屈可伸。如今情形,敌军纵是全盛之时,也不是轻易可取我银州的,更何况援军迅即便至,而敌军意图逃走。为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如果你连这也做不到,咱们还是不要做这个官了,妾身收拾行囊,请夫君向太尉请辞,你我回转穆柯寨,继续做一个山中猎户便是了。”

柯镇恶被妻子一激,不禁胀红了脸庞,把牙一咬道:“好!我率五千兵,出城占据要地,阻敌退路,这银州城……”

穆青璇道:“妾身马上披挂起来,代夫君上城御敌。李大人那里,我也会代夫君知会一声,兵贵神速,迟延不得,夫君,既已决断,就不可再有丝毫犹豫!”

“我省得,这便去了!”

柯镇恶一拍刀鞘,久失的豪气自眉宇间重新涌起出来,他转身便走,行至厅门处忽又驻足转身,唤道:“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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