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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休哥是契丹北院大王,是草原上的英雄汉子,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赖,杨浩撕去了国家间交往时那些总是蒙着假惺惺的仁义道德表层的外交辞令,直接陈述利益事实,倒正符合草原上各方势力求生求存时的务实作风,很合他的胃口。
杨浩说的很明白了:我要称帝,宋国就会打我,而你辽国在军事上不可能直接参战;物质上又无法给予我无偿的援助,不能满足我整个国家百姓的需要,所以,我要向宋国求和。向宋求和是为了生存,不是戏弄辽国的感情,更无心与辽国作对,你总不能不让我活吧?
潜台词则是:如果你们能理解我的苦衷,咱们明着不好来往,暗中仍然可以保持关系,至于将来宋辽对峙,我们可能站在你一边,也可能袖手旁观,你们的所作所为,始终是从辽国利益出发,我夏国也如是,我不欠你的情,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你再继续逼我,那就是逼我真的投向宋国,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杨浩不遮不掩,把辽夏其实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赤裸裸地表达出来,耶律休哥反而无法从道义上大义凛然地进行指责了。他闭目瞑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我辽国该如何反应,休哥做不了主,你的意思,我会禀奏太后,由太后定夺。”
“如此甚好,杨浩静候佳音。”杨浩拱了拱手,起身欲走,耶律休哥目光一闪,突道:“且慢。”
杨浩伫足回首,耶律休哥目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忽尔一笑,缓缓说道:“昔在上京时,某曾与陛下切磋拳脚,至今记忆犹新。一别经年,阁下已成了陛下,袭夏州,征玉门,武功赫赫,天下皆闻。今日某与陛下重逢,颇为技痒,不知陛下可有兴致与某再较量一番?”
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032章 新的开始
墨水痕站在大帐外,一脸苦色。
他被赶出来了,帐中只剩下杨浩和耶律休哥,这两个人一个是夏国的开国皇帝,一个是辽国的北院大王,都是跺跺脚山河震颤的大人物,他们要墨寺丞出来,墨水痕又怎能不遵?
可是,他真的很担心。他是太后派来解决两国纠纷的,他的官职不高,之所以派他来,只是因为太后觉得有必要给杨浩一点颜色看看,不想派一员位高权重的大臣助长他的气焰,但这并不代表他出使时没有面见太后,听取太后的意见。
太后不想和夏国真的闹翻,绝对不想。两个国家和两个邻居不同,两个邻居如果骂翻了天,那一定就结了仇家,可是两个国家骂得不可开交,私底下却未必不能亲如兄弟。两个国家的边哨士兵之间打打杀杀,起些冲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要两国的权贵人物达成了何解,什么样的冲突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这并不包括杨浩和耶律休哥这个级别的人物直接大打出手。如果,耶律大王败在杨浩手里该怎么办?耶律大王手握兵权,又是辽国的大惕隐,不管是在军界还是皇室里都有极高的威望,如果他吃了大亏,一怒发兵,太后也是鞭长莫及。
如果杨浩被耶律大王给揍了那又会怎么样?那可是夏国的皇帝,打了夏国的皇帝,整个夏国都要为之蒙羞。夏国初立,国力不及宋辽,这不假,但是国贫民穷和有没有骨气是两回事,宋国如今国力昌盛,连辽国也不敢轻掠其锋,但是他杨浩就敢悍然自立,而且在黑蛇岭吃掉了宋军八万精兵,把宋军赶回了横山以东。
辽国的强大不在宋国之下,此番出兵对夏国的好处更是不言自喻的,可是杨浩的人就敢在宋军未退的情况下与辽军再起冲突,这么一个强势皇帝,一旦吃了大亏,他会善了么?到那时候,自己这个使臣毫无作为,太后岂能轻饶了他?如果那时想要平息事态,抓只替罪羊出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墨水痕的目光转向大帐一旁的灶坑,坑下火势正旺,灶上一口大锅,大块的羊肉在沸汤中翻滚着,香气扑鼻。一个时辰之前,锅里的肉还是一只可爱的小羊羔呢,看着那只已经解体的羊羔,墨大人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辽国几员将领都站在帐外,帐中发生的事他们完全不了解,就连墨大人从夏军营中带来的那个夏国将领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很奇怪耶律大王对这个人竟然如此重视,而且如此放心,居然单独和他留在帐中,虽说他们对耶律大王的武功绝对信任,但是刺客并不一定会和人正面交手的。
杨浩带来的人只是笔直地站在那儿,他们是暗影侍卫,他们是杨浩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像影子一样,影子是不会说话的,影子也不需要有思想,他们只管听命行事。杨浩叫他们等在这里,他们就等在这里,在下一条命令吩咐下来之前,他们只管全力以赴地做好眼前的事,而眼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全力以赴的。于是,看在墨水痕和众多辽将眼中,这些夏国侍卫就有些莫测高深了。
“嘿!”
“哈!”
“哗啦!”
“砰!”
帐中传出一阵呼喝声、击碎声,沉重的物体落地声,几个辽国将领马上向墨水痕看去,墨寺丞眼角直跳,却强作镇定地道:“大王与夏国使节相见甚欢,正在猜拳饮酒,行令作乐,未得吩咐,切勿闯入。”
“哦……”众辽将茫然点头,就听帐中呼喝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滴汗水顺着墨寺丞的眼角悄然滴落,他眨了眨眼睛,紧张得甚至没有去擦上一擦。
“轰”的一声,整个大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刺啦”一声,右侧的帐幕竟然被撞开一条缝隙,耶律休哥倒飞出来,一连退了三步才站稳脚跟。
“大王!”几个辽国将领连忙迎上去。
“无妨无妨,都退开,未得吩咐,不许进来。”耶律休哥说罢双手一分帐幕,一头又钻了进去,随即,帐中又是嘿哈砰轰的声音,墨水痕听着脸都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呼”的一声,方才撞裂的地方又弹出一个人来,那人仰面飞出,半空中灵巧地一折腰,猱身成团,落地后向前一滚,如球般滚了三匝,攸然长身而起,紧接着一个鱼跃又扎回了帐里,自出而返,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仍然被人看清了乃是那个“宋国将领”。
“墨大人,大王似乎……不是在猜拳行令吧?”几个辽将狐疑地看向墨水痕,墨水痕咽了口唾沫,干笑道:“这个……武人饮酒行令,当然与文人不同,大王现在行的,大概是夏国的酒令儿……”
帐中呼喝之声越来越急,又过了许久,只听砰砰两声沉重物体落地的声音,随即便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了。墨寺丞紧张起来,连忙唤道:“大王?”
帐中无人应声,墨水痕更加紧张,又唤几声,仍然不见回答,墨寺丞不由情急起来,他抢前两步,正要闯进帐去,帐帘儿忽地掀开了,杨浩施施然从里边走了出来,挺英俊的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只是左眼乌青一片,从侧面看去有点像猫熊。
墨水痕吃惊地道:“陛……大人,你们……我家大王他……?”
杨浩微笑道:“啊,墨大人,我和休哥大王谈得非常好,非常开心,承蒙款待,不胜感激。奈何公务繁忙,我……这就回去了。”
墨水痕哪肯就让他这么走,急忙抢前一步,绕过了他刷地一把掀开帐帘,就见耶律休哥坐在猩红的地毯上,面前的小几四脚朝天,酒肉洒了一地,耶律休哥一手叉腰,正拿一条似乎染着梅花的手帕轻轻擦着嘴角,见他掀开帐幕,耶律休哥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墨水痕会意,连忙向后打个手势,正按刀堵住杨浩去路的将领们立即左右一分,任由杨浩领着几个侍卫扬长而去。
“大王,您……您……”
“咳,本王没事,本王马上要回大同,墨大人与本王同行吧。”
“啊?哦,是是是……”
耶律休哥瞟了他一眼,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一种很低沉、很磁性、很矜持的奇怪语气道:“墨大人是个文官,策马雪原,怕是不太方便,准备两辆罗罗车吧,本王陪墨大人乘车回去。”
※ ※ ※
宋夏议和,夏国向宋称臣,杨浩受封西夏王的消息一传开,耶律休哥就从大同撤兵了,这一番宋夏之争,辽国自始至终没有过深地参予,而事态的演变当然也未让辽国得到一点好处。不过自耶律休哥以下,辽国的将领们都没有太多的反应,这得归功于杨浩自立国之初就没有与辽国走得太近,也未向辽国谋求太多支持有莫大关系。
如果当初杨浩向辽国许以足以诱惑他们出兵的条件,请求辽国直接出兵干涉,那么他现在就绝对不能理直气壮的抛开辽国向宋国称臣议和,事成之后,也必然要承受辽国无尽的怒火。当然,杨浩不肯与辽国走的更近,其理由绝不仅仅是为了方便他在适当的时候与宋议和,只不过那些更长远的计划,现在除了他自己,还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明白。
耶律休哥和墨寺丞返回上京后,马上受到了萧太后的接见,听说杨浩自削帝号,与宋议和之后,萧太后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做为一个聪明睿智、日渐成熟的统治者,在听到杨浩通过耶律休哥之口向她转述的详细理由之后,她完全能够明白杨浩这么做的苦衷。
她并不认为杨浩这么做今后就会与辽国为敌,辽国需要夏国,夏国更需要辽国,这是宋辽夏这个三角维持平衡的必然。不过,她开始隐隐觉得,杨浩和她已经越走越远,这一次事先没有互通声息就是一个开始。尽管杨浩从来也没有和她走到一起过,但是不管杨浩做定难节度使的时候,还是自立称帝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现在却不同了。
她有她必须坚持和维护的东西,在她心目中,她的儿子,和她儿子的帝国要重于一切,杨浩亦如是,这种感觉令她失落,可是这种时候,她更不能做什么。她只能看着杨浩潜下去,深深潜下去,等着他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杨浩起起伏伏,每一个起落,都会被命运的巨浪推到一个更高的位置,现在她仍然能俯视着他,她不知道当他重新破浪而出的时候,自己与他是平视还是仰望,会不会有一天走上对立的道路。
现在,她只能沉默。
相对于辽国的沉默,宋国的举动就比较多了,朝廷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接受夏国的朝觐和贡献,接受了夏国敬献的传国玉玺,祭天告祖,大肆庆祝宋国的胜利和得到传国玉玺的喜悦,随即赵光义便手握传国玺,信心十足地频频发布一条条政令。
在西北,由定国节度使宋偓移军麟府两州,接管横山东线防务,潘美率所部返回汴梁;在朝廷方面,三司官员也大举调动,有平调、有明升暗降、有提擢新人,官员的任免范围前所未有,这一切都是打着清算王继恩余党的幌子进行的,而且随着鼓励揭发,有越来越形扩大的趋势,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牵连多少事;
与此同时,朝廷又有旨意下来,原保德军节度使、府州知府折御勋将担任宋国驻西夏宣抚使,克日到任,其弟折御卿封上轻车都尉,留京任职。朝廷留下了一个人质,把其余的人放回西北了,这是朝廷最终做出的让步。
议和既定,宋廷的军事重心,暂时放到了西川,罗克敌以签书枢密院事的身份,被任命为西川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之职,赴巴蜀平叛去了。上一遭派出去的大将郝崇信、王政忠俱受辖制,已被免去职务,原地待参的西川安抚使万松岭、成都知州周维庸也到他帐前听用,戴罪立功。
赵光义先封赏了潘美,以此安抚老臣,又借清洗王继恩余党之名提拔任用了几员年轻将领,安插到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等要害部门,这才调罗克敌赴巴蜀剿匪。河西战事既平,朝廷又接二连三地调拨军队入蜀,蜀地之乱想不平也难,此番遣他西行,分明是让他建立军功,积攒资历去了。
而动作最大的,却是夏国。杨浩受封西夏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正式迁都,自夏州越八百里翰海,迁都至兴州。在宋国看来,这是杨浩被宋国给打怕了,他抛弃党项八氏的中兴之地,越过翰海沙漠,跑到兴州去再起国都,是为了避免再有一次宋军旦夕即至,兵困都城的尴尬局面,对宋国来说,自然是扬眉吐气。
对夏国臣民们,杨浩的说法却是一国都城,当为天下中枢,当交通便利,当可攻可守。如今夏国不仅仅拥有定难五州,更有河西诸州,兴州正在诸州中央,且易守难攻,农牧发达,可为国都云云。而真正的原因,国防固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却是要藉此削除他对党项羌人过重的依赖。
当初赵匡胤想迁都洛阳,固然是认为汴梁无险可守,不适合做国都,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借此把赵光义经营开封府十年建立的庞大根基一举铲除,可惜他失败了。杨浩比他幸运,当初潘美率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已经半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