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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外放做官,因此丁老爷有些犹豫,这事儿就暂时拖下来了。
如今丁家连逢劫难,官场方面的人脉过于空虚的弊病便显露出来。丁庭训不禁重新拾起了联姻的心思。那胥墨临虽不能做官,毕竟是个举人,而且胥家是官宦世家,有许多官场上的人脉,如果两家联姻,势必能巩固丁家的地位,所以丁玉落从广原送粮回来之后,丁庭训就问起女儿的意思。
那胥墨临是举人身份,官宦世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至于有点长短脚,走路有些难看,在丁庭训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女人生貌,男人重才,可以托附终身的男子,凭的绝不是一副皮囊。
可是丁玉落与父亲的考虑自然不同,那胥墨临比她几乎大了一倍的年纪,又是个只通文墨的愚书生,还是长短脚儿,心中怎么能喜欢得起来?是以丁玉落一听便断然拒绝。父女为此争执良久,丁玉落一怒之下干脆禁足不出,所以丁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这些事丁浩耳闻过,却是无从置喙。只重家世地位固然不好,可是像他与四姑娘那种草率的相亲也未必高明。如果当日去的不是他,而是丁承业那样的人,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四姑娘势必也是一见倾心,可是丁承业的表里不一,又如何见一面便看得出来?来日成了夫妻才知所托非人那就晚了。
这个时代流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环境下,相亲尤如摸奖,中奖的希望不大,血本无归的可能倒是大大存在,还不如老人从彼此家世地位考虑的婚姻更加稳定。既要门当户对,又要彼此情投意合,在这没有自由恋爱的年代,只能听天由命了。换了他的话,也没有两全之法。只是如今看她神情欢愉,看样子那桩婚事已经推了?
丁浩暗自寻思着,丁玉落走在前面却是满心欢喜,大哥已经对她说过要努力促成丁浩认祖归宗的事了,她对这个‘二哥’也甚为喜欢。听大哥说父亲已经意动,只要府衙那场官司办的圆满,便与丁浩商议,大开宗祠,让他认祖归宗,成为丁家的二少爷,丁玉落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今日大哥提议兄弟姊妹们先聚一聚,她立即欣然应允,头一次踏出自己的闺房。
跨过凌架水上的小桥,陆少夫人巧笑嫣然地迎了上来:“玉落,丁管事,来来来,快请入座。”
陆少夫人穿着一袭江南‘天水碧’的翠罗衣,完全的晚唐时期江南贵妇人的打扮,那衣衫是大袖对襟的纱罗衫,小蛮腰低束着曳地长裙,头发盘成‘惊鹄髻’,上边一枝金步摇犹自闪动。大袖罗衫虽领口开的不是甚大,但那欺霜赛雪的酥胸上也浅浅现出一道诱人的沟壑,真是养眼的很。
好在这时大宋刚刚立国,唐本遗风犹在,无人以为稀奇。但是丁浩敬重丁承宗,所以虽是美色当前,淫邪之念固不敢有,便是抱着纯欣赏的心态看上两眼也是不肯的,便急忙把目光垂了下去。
丁玉落是知道自家嫂嫂着衣习惯的,见丁浩拘谨守礼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这人,说他是个守礼君子吧,在广原普济寺时,却偷窥人家女子入浴。说他好色无行吧,此时大大方方可以欣赏的机会,他却如此拘礼。真搞不懂这样男人的心思。”
“呵呵,丁浩来了,快快请坐,先喝杯茶。”丁承宗不良于行,只是坐在桌旁,笑吟吟地向他招手。丁浩谢了礼,待少夫人、丁玉落都落了座,才在下首打横坐了,说道:“丁浩只是下人管事,当不起少爷宴请,可少爷有命,又不敢不来。”
丁承宗笑道:“今日不拘身份,你不必顾忌太多,宽心坐了便是。玉落,承业还不曾来?”
丁玉落道:“往广原送粮之期越来越近,承业正忙着点收计算,一会儿就该过来吧。我让兰儿又去催促了。”
丁承宗点点头道:“咱们先喝茶,等他一会儿。”
丁浩心想:“丁庭训为我换住房舍,丁承宗今日饮宴、兄弟、妹子全都叫来,却只我一个管事,这种种举动……莫非丁老头儿有意让我认祖归宗?”
丁承宗转首笑道:“丁浩,在想甚么?”
丁浩连忙道:“哦,没什么,我在想城里那桩事,受大少爷信赖托附,这桩事儿如今还没有办妥,所以心神不安。”
丁承宗目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却不点破他的疑虑,呵呵笑道:“这桩事儿若犯了,大不了我丁承宗去顶罪,坐几年牢了事,不会破家的。反正我是一个废人,正作用处……”
陆少夫人脸色一变,急道:“官人”
丁承宗摆手止住,为丁浩斟了杯茶,茶水入杯,芳香四溢,丁承宗笑道:“来,这是龙团胜雪,建安的贡茶,你品一品滋味如何。”
丁承宗放下茶壶,微笑道:“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虑胜,先虑败,才能临事不慌啊。真要说到败,却也未必,丁浩的法儿若无意外,应可保得我丁家周全。”
丁玉落和陆少夫人都知道丁浩进城所为何图,却都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妙计,两双妙目不禁向他睨去,满心好奇。丁浩微微笑笑,捧杯抿了口茶,却不再提起此事。
四人坐在那儿喝茶聊天,两盏茶尽了,还不见丁承业赶来,丁承宗眉头一皱,不悦地道:“承业就忙到这般模样?今日端午,谁来送粮,怎么还不赶来。”
丁玉落忙道:“我去催催。”她起身走到亭口,就见兰儿急急走来,不禁说道:“兰儿来了,怎么承业没有同来?”
兰儿到了亭口,禀告道:“大少爷、少夫人、大小姐,二少爷说有批定购的粮食还未送到,他得去催一催,所以乘车出门了,不能赴大少爷之宴,请婢子替他告个罪。”
丁承宗脸色顿时一沉,丁玉落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当堂发作,可是丁承宗吁了口气,按住心头愤怒,展颜说道:“算了,难得他肯务些正业。他既无暇赶来,咱们便开宴。兰儿,吩咐下去,菜肴可以送上来了。”
亭角支架上放着一个木盆,盆中水是以菖蒲和艾草煮过的,几人便用木勺舀水净了手,不一时菜肴轮番送上,又呈上一盆以黍米掺杂兽肉、板栗、红枣、赤豆等物的米粽来,四人把酒言欢,剥食米粽,绝口不提丁承业之事。
这一席酒,吃到耳酣眼热,亭中的风忽然有些阴凉了起来,陆少夫人扶栏望望天色,说道:“官人,好像要下雨了。”
一语未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飘摇下来,片刻功夫,雨水更骤,浮萍荷叶,被打得“噗噗”作响,潮气顿时弥漫开来,四人刚刚吃了酒,雨水气来,反觉畅快。丁承宗欣然道:“来,陪我到栏边看看。”
丁承宗已做了一把木轮椅,可以推动前进。这时当然不必他来动手,丁浩起身推着他的椅子到了栏边,二人扶栏向外观看,春雨骤降,来的急去的也快,此时雨势已微,自小亭上望去,远处一片葱绿,被雨水洗得鲜亮。近处池水鳞鳞,水气霭霭。
丁承宗沉思有顷,轻声道:“你看这院中景色如何?”
丁浩扶在栏上,看着远近一片迷蒙青葱,点头道:“非常雅致。以前,我在外院儿,从未想到后宅竟是别有天地,竟似连山水都装了进来,让人看得留连忘返。”
丁承宗微微一笑,又道:“既然留连忘返,你还要离开么?”
丁浩霍地扭头看向他,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耳畔,正传来陆少夫人和丁玉落在桌旁轻声谈笑的声音,还有栏外淅沥的水声,可是丁浩已充耳不闻,看着丁承宗一脸淡定的笑意,丁浩反问道:“说句冒昧的话,如果我与少爷易地而处,少爷会留下做客么?”
“不会!”丁承宗笑了笑道:“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为人做嫁衣裳,智者不为。如果我是你,有了机缘也会抓住的。但是,如果能反客为主,你还要选择离开?”
丁浩的心跳的有些快,问道:“大少爷,何为反客为主?”
丁承宗转首看向栏外被雨水打得在水中半浮半沉的荷叶,轻轻挥着手,指点着那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徐徐道:“如果……我的爹爹,也就是你的爹爹,肯大开祠堂,让你认祖归宗,载入宗谱,以后由你打理丁家家业,做这丁家的主人,你……还要走么?”
丁浩被这句话震得愣在那儿,虽然他已有所预感,却还是没想到丁承宗竟会当场说出来,一时竟无法做出反应。
丁承宗缓缓道:“爹爹已经被我说动,虽然我还不曾知会承业,不过雁九是爹爹身前的老仆,又素来亲热承业,他不会没有耳闻。今日,我本想把兄弟们都叫齐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不想承业对你成见已深,终是不肯容你。他托辞不肯来,已是表明了态度了,你毕竟是庶子,根基全无,就算爹爹允你归宗认祖,有他掣肘,想必你也难做。不过,这件事上,你不必担心。”
他微微一笑,慢慢昂起头来,沉声道:“我,就算是残废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照样是丁家嫡传长房长子。只要你点头,我在城里置一幢房子,搬出去住,这幢长房长子的院落,让给你。从此以后,我对丁家大小事务概不过问,一切听由你处置。我做如此姿态,承业做为丁家次子,便再也没有理由、没有身份干涉你!”
“大少爷……”丁浩听了他如此决绝的表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丁承宗转头凝视着他道:“男儿志气,想要打拼一份属于自己的家业,份属应当。但是若不计得失,激于意气,那就只是流血五步的匹夫,算不得有胆有谋的男儿。我这么做,你离开的理由已全然不在,从头做起,还是要寄人篱下,这份家业我拱手送上,你有甚么理由不要?”
“大少爷……”
丁承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握得用力,竟让丁浩有些痛楚的感觉。丁承宗眼神炽热,沉声道:“丁浩,我真的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大哥!”
这时丁玉落和陆少夫人察觉二人有异,不禁都将眼光投来,虽不知他们在说些甚么,却都已经猜到,脸上便各自带出几分紧张。
丁浩心乱如麻,丁承宗的目光咄咄逼人,令他不敢直视,只得错开目光道:“大少爷,你……你容我仔细想想,可好?”
丁承宗眼底闪过一丝欣然。这番打算,爹爹本还嘱他不要志张出去,要待霸州事了再亲自与丁浩讲,他却知道,那一份庞大的家业,未必便能动了丁浩的心。此人重情义,动之以情才有效果。现在,他的心已经乱了,等父亲放下身架与他谈起时,想必……他会答应了吧……
他善解人意地一笑,颔首道:“好,思虑已久的打算,骤然推翻,的确会令人无所适从。如此大事,你自然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的。”
“爹爹其实是希望你留下的,我和玉落也希望你留下,还有你娘、董小娘子……都会希望你留下。你和董小娘子的事虽是困难重重,但是只要你做了丁家家主,董李氏便生了颗泼天的胆子,只要还想在丁家庄生活下去,也绝不敢再做阻挠。你所厌的,以后不会再有。你所要的,丁家都能给你,丁浩啊,你有什么理由还要求去!”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55章 私房话儿
天阴沉,雨淅沥,丁承业站在窗前,看着檐下雨水织成的一片迷离,脸上更是阴沉一片。
雁九站在他肩后,从侧方窥着他的脸色,痛声说道:“二少爷,您知道,因为二少爷是九儿舍了性命救回来的,说句没规矩的话,九儿真把二少爷当成自己亲生骨肉一般的疼爱啊。现如今大少爷废了,这丁家偌大的家当,理当该由二少爷来打理才对。可是大少爷竟然要把家业传给外人,九儿看不下去啊。”
丁承业把牙根咬得咯嘣嘣直响,攥紧双拳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可是他的亲兄弟啊,他到底在想甚么,子孙根被辗坏了,难道他的脑袋也被辗坏了?”
雁九阴阴一笑,凑前一步道:“二少爷,这不是明摆的嘛。大少爷和二少爷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子。他残废了,家业交给二少爷,他这长房从此就没落了。二少爷你认得他是哥哥,可是三代两代之后,这亲缘就远了,那时长房嫡孙,就是您二少爷传下去的,就是祠堂里的香火,都是您二少爷的旺盛,谁还记得他是谁呀?”
丁承业晒笑道:“什么两代三代,他还有本事传宗接代么?”
雁九捻着胡须,眯着双眼,眼中寒光闪动,似笑非笑地道:“如果大少爷把丁浩扶上位,丁浩感恩戴德,对他焉能不言听计从?再说他就算认祖归宗也是庶子,闹起家务来也奈何不得你二少爷,势必要求助于大少爷。两代三代后的事且不提,至少现在,大少爷就能退居幕后,不致大权旁落。
再说,那丁浩将来有了儿子,过继一个给他还不容易?以大少爷的心机手段,说不定二十年后,还能把这大权抢回来,交给他这一房传下去。不管这权交到谁手里,总之二少爷是完了,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他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