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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言跪在台阶下,面无表情地听着那道雷霆万钧的旨意,心中已是完全凉透了。他算是真正看清了父皇当日命他协理政务,甚至是赏了双亲王俸的举动,那些全是虚的,如今,仅仅一道旨意就可以废了他的所有尊荣。他,三皇子风无言,毕竟只是亲王而非皇太子。
旨意上的内容很是空泛,也不知是上书房哪个大臣拟的,在风无言看来根本就是堆砌罗列罪名。然而,父皇的脾性他这个作儿子的当然清楚,等闲绝不会将皇族丑事张扬在外,就好比二皇子风无论就是以一个遇刺的意外蒙混了过去。至于当初处置五皇子风无昭时,也仅仅是以战事不利作为借口。接着就是对风无景的软禁,竟是起因于一个王府中微不足道的货色。
现在轮到处置自己时,父皇却能够用一个勾结吏部郎中左焕章,私自贿买官缺,科举徇私舞弊这样的罪名,已经是分外难得了。似乎这几个皇子中,唯有自己在行逆举时还作了其他盘算,没想到应景儿就是最大的把柄。怪不得先前皇帝一味宽纵隐忍,为的就是今日的一并发作,帝王心术居然用到自己儿子身上,实在是令人心寒。
不过,风无言还是从鲍华晟冷肃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丝异样,虽然这个号称铁面的御史永远是这么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此人今日的目光中仿佛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联想起步军统领衙门之前的行止,风无言随即就虑到自己雇佣的那些杀手一流。恐怕这件事才是父皇下决心的诱因,他不得不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若是在风无昭落马之时自己就出来相争,恐怕也不会沦落到使用那等卑劣的手段。
风无言接过那道轻飘飘的旨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面色惨白的慕容天方,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诏书上罗列的那些罪名虽然严重,但罪不及死,就如同事先想到的那些结局一样,他被废黜了王爵,未奉旨意不得擅离王府一步,竟也是彻彻底底的软禁。所幸还留有性命在,这也给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兴许将来的哪一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慕容天方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虽然他是当世大儒,虽然任何一个王者都不会诛杀他这样一个深得士林敬重的人物,但是,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再跟从另一个主人。与那些动辄投降敌虏,丝毫没有气节的寻常士子相比,他的骄傲占据了上风,所以他选择了以死明志。毕竟,他身为风无言的师长,坐视这位皇子走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无颜芶活。
仰头服下自己珍藏的毒药之后,他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刻到来。
· 第七卷 夺嫡 ·
~第三十三章 前兆~
对于慕容天方的服毒,鲍华晟极度痛心,因此在风无言的面前不由也露出了几分愤怒的神情。所幸他先前已有所防备,太医院的正副医正沈如海和陈令诚也先后赶到,这才留住了老人的性命。不过那毒已经深入脏腑,要拔除却是费日长久,因此慕容天方犹自昏迷不醒。
风无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亦师亦友的老人竟然会如此刚烈,先前师京奇的那次拜访已经在这位皇子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他心目中,失去了地位和尊荣的自己,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这个深得士林敬重的老人,就连父皇也决计不会留难他。因此,慕容天方大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学问,在皇族之中游刃有余,说不定还能拣选一个更好的弟子。谁想到,慕容天方会用一种这般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风无言突然失势这个消息如同风暴一般传遍了全城,上至朝中达官显贵,下至市井贩夫走卒,谁都没想到一夕之间能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因此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然而,总有人对此心知肚明,除了风无痕这个设计者之外,风无候也正在府中悠闲自得。
在风无候看来,风无言的倒台是早晚的事情,谁要他那么不识好歹,甚至不能体会皇帝的用心?此时此刻的荣亲王府,早就被禁卫看守了起来,就连那些王府的下人恐怕也不能再踏出王府半步,真真是咫尺永隔啊。他轻叹一声,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那个面目清秀的小厮身上。三哥事败。倒是他当初送来的这个小厮还躲过一劫,人生际遇倒真是奇妙。
他瞥了那小厮一眼,这才淡淡地问道:“奉安。你跟了本王这几年,倒是比当初出落得愈发神清气朗了。如今你地旧主子坏了事。你可曾想去见他一面么?”
奉安不安地颤抖了一下,这才卑声答道:“奴才已经是殿下身边的下人,并不敢有他想。”虽然风无候当年答应给他一个出身的承诺并未兑现,但在这位皇子身边伺候久了,他甚至比当初在荣亲王府中更为谨慎。风无候虽然表面放浪不羁。但内里却是喜怒无常,下人一个伺候失当,拖出去就是一顿板子,他又哪敢触了这位主儿地霉头?
“不敢就好。”风无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挥手斥退了奉安。
他冷冷地瞧着这个小厮有些畏缩地背影,嘴角却牵出一丝轻笑。想必他此时还在幻想着自己当初的承诺,只可惜自己还不想放过这个玩具,整天戏弄一个人地感觉还真是不错,怪不得风无言当初的信函上会大大嘉许奉安的忠诚。这种小厮,怕是换了多少个主子都能安心活下来。和慕容天方那种固执的人完全不一样。风无候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随即又立刻恢复了常态。皇子中又落马了一个人,兴许自己可以好好考虑那个人地建议了。毕竟,自己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得紧。
风寰宇也正在考量各方面送回的情报,目前的局势瞬息万变,饶是他自诩精明谨慎。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西北风无方的那些奇特举动也罢,皇帝突如其来宣布立储也罢,一切都仿佛有些乱套了,再也无法按照他先前设定好的那些路数进行布置。他第一次感到,在事情快要进行到最后阶段时,所谓的算无遗策竟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纰漏。
不用说,皇帝此刻废了风无言的王爵就是为了给风无痕铺路。如此一来,同为皇后嫡子,毫无寸功地风无惜自然就比不上他那个熟悉政务的哥哥了。而一口气拔掉风无言这颗钉子之后,他那些党羽没了主心骨,哪里还敢胡乱攀附权贵。可是,为何始终态度暧昧的皇帝会想起在这个时候立储君,风寰宇还是不甚明白。单单靠宫里藏着地那个老道,皇帝至少还能活几年,难道他还打着太上皇的主意么?
“天一。”风寰宇不屑地冷笑一声,随即沉声唤道。只见天一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屋子里,恭谨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你去打探一下,为何皇帝地心意改变得如此之快。另外,几个老王爷那里也派人去安抚一下,风寰照此举大有敲山震虎之意,不可等闲置之。那些人都是当年的夺嫡之争时吓怕了的人,本座怕他们有所顾忌反而坏事。至于贺家也可以小心地接触一下,他们这次作出了最坏的抉择,想必已经后悔莫及了。所幸本座还有一张好牌没有打出,否则非被风寰照这一招搅乱阵脚不可。”
天一连声应是后立刻匆匆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转眼只剩下了风寰宇一人。想到如今孑然一身
的苦痛,他就对当年的事分外怨恨,虽然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没有和旧情人再有任何联络,但杜氏暗中的举动他却仍然发现了几分。当年之所以恋上了这个大家闺秀,正是因为她有着不属于女人的灵秀和智慧,如今看来其心思竟是比当年更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后人留在世上,因此对于那个女人的手段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期待。
毕竟彼此是生死大敌,因此对于风无言的落马,风无痕心中自然是无比欣喜。然而,欣喜过后,他却不自觉地有些迷茫。想当初之所以力争上游,不过是为了发泄胸中的那口怨气而已,但现在眼前的障碍一个个消除之后,他却意外地发觉自己仿佛没了动力。当年储君人选的三大热门只剩下了十一皇子风无惜一个,其余两人都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就连风无惜也不复当年的风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骑绝尘的自己。
可是,已经几近功成的此时此刻,为什么他的心中竟有几分空荡荡的感觉?
风无痕不自觉地跨入了藏风小筑,来往的丫鬟忙不迭地向他行礼,可是他却毫无所觉。每次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总会无比宁静,仿佛在满是阴谋的天地中找到了一个不同凡俗的港湾一般。他知道,红如也总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和烦恼,但作为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子,红如总能够明白自己心中那些埋藏最深的东西。
“殿下,这是我亲自沏的雨前龙井,您尝尝是否合意?”红如一如既往地摒退了那些丫鬟,自己亲自动手。她知道丈夫每次来这里的习惯,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地让风无痕排遣心中的忧闷。“殿下,看你的样子,仿佛有些不高兴?”她把脸凑近了些,郑而重之地问道,“如今三殿下已然落马,殿下为何还是这幅模样?若是让府中的幕僚清客看到了,岂不是心中疑虑?”
风无痕无奈地苦笑道:“红如,眼下的局势你也知道了,三哥既然已经失势,那些党附他的朝臣必定惶惶不安,只要父皇略施手段,必定可以让他们重新收拾掉自己的异心。可是,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出头的事当初何蔚涛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此时万万不可在逾越尺寸。现在我才发现,其实离开了那些朝臣,我能做的实在有限。”
红如嫣然一笑,“殿下乃是上位者,哪有事事亲历亲为的道理?当初那个豪气十足,说什么,众人合力,其利断金,的殿下哪里去了?说什么,不甘居于人下,的殿下哪里去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殿下是否发觉,您的杀伐决断还远远不够?就连三殿下的事情,虽然设计巧妙,您也是假手于皇上才完成。虽然我喜欢这样的殿下,可是,不够狠的君主是无法从容理政的。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已经处置了四位皇子,您若是不能狠下心来,怕是在储君位子上也会掣肘重重。”
红如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露骨的话,乍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够妥当。
她如今赞襄文书事务并不多,心思往往花在两个孩子身上,因此作为旁观者,反而看得更为清楚。风无痕这些年来其实过于一帆风顺了,虽然屡次遭到劫难,但皇帝和皇后的态度却一直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她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毕竟将来皇帝百年之后,这朝堂上下还有多少人暗中窥伺,而这些都要靠人君的非凡手腕来解决。
风无痕突然呆了一呆,红如说得每一句话都在他心底撞了一记。确实,一直以来,他都用惯了阴谋算计,似乎已经很少坦荡荡地与人交往。也许,阴柔狡诈这几个字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但作为君主却是远远不够的。父皇层出不穷的帝王权术总是能让他眼花缭乱,相比而言,他自己却是只学了一点皮毛而已。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是那样可笑,倘若以为凭着那些手段就能坐稳储位或是皇位的话,那就实在太幼稚了。之前能够始终成功,只是因为没有更富心机的对手,以后的路,恐怕会比现在更难千百万倍。
“红如,你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来一点出乎意料之举。”风无痕的脸上突然展现出一缕无比轻松的笑容,“听你一番话,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爱怜地搂住了红如的肩膀,“没有人会这么和我说话,就连陈老也不会,绪昌是不敢,若欣若兰她们两个宠我惯了,更不会这么说。起烟虽然聪明,但她总是希望我自己看到这些东西。若是没有你,也许我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他轻轻刮了刮红如的鼻子,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 第七卷 夺嫡 ·
~第三十四章 立储~
三日后的朝议上,对于储君人选的讨论顿时变得稀稀落落,由于风无言的突然黜落,贺家就是应变再迅速也无法在几天之内找到另一个可以支持的人,因此在朝堂上他们只能默不作声。满朝文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朝臣在争论着是立皇后萧氏的长子还是幼子,不过,支持风无惜的只有几个微不足道的官员,何蔚涛几人虽然当初曾经看好过这位十一皇子,但此时此刻,他们不得不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最佳抉择。
因此,当何蔚涛、越千繁和米经复三个人一起站出来保举时,整个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海观羽即便不开口,人们也知道他的心意,毕竟他的两个孙女都嫁给了风无痕。而氓亲王风氓致对于这个侄孙的爱惜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至于鲍华晟,不哼不哈的他只会遵从皇帝的旨意,因此不足为惧。此时此刻,代表着六部中最强势的三部堂官站出来保举,声势不可谓不盛。
风无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