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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治收回了眼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拖着脚便随着管家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不数步,刚转过一道照壁,就见长孙无忌正笑容满面地站在二门前等候着,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拱手为礼道:“雉奴见过舅父。”
李治在才学上的能力是弱了些,可难得的是这小子一张嘴却是很甜,架子可是放得极低了——长孙无忌是长辈不假,可李治的位份摆在那儿,就算叫舅父也没问题,不过自称雉奴而不自称小王或是本王就显得与众不同了——李泰跟李治一样都是长孙无忌的外甥,可李泰见了长孙无忌自称本王,显然不如李治能讨好人,这不,长孙无忌一见到李治,那脸上的笑容明显就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摇着手道:“殿下客气了,来,走,屋里坐下说。”
“舅父先请。”李治持礼甚恭地摆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先请,那等恭敬的姿态令长孙无忌更是满意了几分,笑呵呵地点了下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领先李治半步,将李治迎入了二门厅堂之内,分宾主坐定之后,待得下人们奉上沏好的新茶,长孙无忌这才看着恭敬地侧身端坐在椅子上的李治,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殿下,圣上那儿可有何交待?”
李治自然听得懂长孙无忌这话问的是李治此来是否是奉了上命而来,立时愣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舅父,甥儿下朝之后就不曾再进宫,父皇那儿也没别的交待,听说宫里头如今正乱者,甥儿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甥儿只是心里头有些乱,想请舅父帮着拿个主意。”
宫里出了乱子,这一条长孙无忌早已得知,不单他自己在宫中的耳目传回了消息,头前李泰来访时也摆开了说,只不过长孙无忌对宫中的乱局却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打算去插手后宫的那些杂事,此时听李治如此说法,误以为李治也打算借着后宫之乱来说事儿,心中不由地一窒,脸上的笑容虽没变,可眼皮却情不自禁地跳了几下,并没有马上开口接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李治。
“舅父,您是知道的,武举的折子一向是八哥在负责,可如今父皇已将此折交给了甥儿,甥儿担心八哥他会不会……”李治吞吞吐吐地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有些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长孙无忌,眼中满是期盼之意,那小模样儿简直跟担惊受怕的小麋鹿一般。
当初让李治出面去支持李贞的武举折子确实是出自李世民的安排,通过长孙无忌的嘴告知了李治,不过却并没有任何详细的说明,也没有其他交代,甚至不曾言明要将武举折子交给李治,后头的那些变化便是长孙无忌自己也没有料到,原本也没去细想,此时再一听李治说起此事,长孙无忌心中怦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竟然忘了回话,愣愣地发着呆。
“舅父,舅父。”见长孙无忌老半天没开口,李治脸上的担忧之色立时浓了起来,小声地叫了两声,总算是将长孙无忌从神游状态里唤醒了回来。
“啊,哦,没事,呵呵,没事,老朽年岁大了,做事总走神,呵呵,殿下先前问的是……”长孙无忌胖脸上露出丝尴尬的笑容,随口地问道。
李治无奈之下,只好将问题复述了一遍,这回长孙无忌没让李治久等,李治话音刚落,长孙无忌立时笑呵呵地接口道:“没事,殿下尽管放心好了,越王殿下是识大体的人,不会为难殿下的,殿下只管放心去做好了,这头一条就是先由礼部将相关事宜整理出公函,报备中书省,并转呈圣上审核,待得圣上恩准之后,由中书省下文各州即可,至于后头琐碎的事宜就交给尚书省来操持,前后半年也就差不多能理清了,殿下若是有不明白之处,随时可以来找老朽便是。”
“多谢舅父了,甥儿这就着手做去,舅父您忙,甥儿告辞了。”李治本就不是个傻子,该如何做其实他并非不知道,此来的目的说穿了其实跟李泰是一个样的,此时见长孙无忌满口子应承帮忙,自是满心欢喜,再一看长孙无忌脸上带着丝疲倦之意,也不敢再行耽搁,起了身便要告辞而去。
长孙无忌忙乎了一整天,早已有些累了,再加上刚才得出的一个惊天结论还得仔细加以推敲,也不多留李治,笑呵呵地起身道:“好,殿下大可放手施为,只是要保重身体,切记不可劳累过度,来,老朽送送殿下。”
“舅父您留步,甥儿自去便是。”话音一落,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将出去,由着长孙府的管家陪着,出了大门,自行回府不提。
望着李治远去的背影,长孙无忌不由地眯起了眼,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第一百九十二章长孙世家之变(三)
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先是几滴零散的雨点嘀嗒地打在地上,溅起阵阵细微的尘土,而后,一道粗大的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天空,一声惊雷炸起,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敲打着瓦面,爆发出密密麻麻的“噼叭”声,空气中满是略带腥味的清新,将京师里连日不雨的烦闷扫荡了一空。
“下雨了么?或许这雨早就该下了!”听到了那一声惊雷的炸响,始终默默不语地端坐着的长孙成亮长出了口气,一手抄起面前的酒樽,猛地一口气将满樽的美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樽重重地顿在小几子上,侧头看向了窗外,口中喃喃地说道。
听到了长孙成亮这句宛若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声,崔泽暗自松了口气,无他,自打长孙成亮寻来,说是要喝酒开始,到如今整整一个时辰了,长孙成亮话不曾说过一句,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酒也不喝、话也不说地一味坐在那儿发愣,那等丧魂失魄的样子,瞧着就令人心生怜悯,尽管崔泽很清楚长孙成亮为何事而烦恼,可身为世家子弟的崔泽却并未出一言以相劝,毕竟有些事不是外人可以劝说得了的,哪怕是至交好友亦然,所以崔泽并未接口,只是淡然地举起了酒樽,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默默地望着长孙成亮。
“子詹,某真羡慕你们崔家,同是世家,尔等却可以各择其主,可……唉!此某之不幸也!”长孙成亮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话也说不下去了。
崔泽出身清河崔家,乃是八望之一,赫赫有名的大世家,其家族子弟入朝为官者众,虽都谈不上是显要的官职,可胜在人数众多,各州的地方官姑且不提,光是朝官便有二十余人之多,有意思的是:这些崔家子弟竟然分属不同的阵营,除了越王李贞那头没有人之外,诸皇子身边都有崔氏子弟在,长孙成亮所说的就是这事儿,当然,此等事情看起来蹊跷,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左右不过是大世家的生存之道罢了——不将所有的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才是确保家族安全的不二法门!
“成亮兄何出此言,莫非司徒大人他……”崔泽虽已猜出了长孙成亮必是因支持哪位皇子的事情闹了矛盾,不过还是假装不知情的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
“唉,不提也罢!”长孙成亮苦恼地叹了口气,抄起酒壶,将自己及崔泽面前的酒樽满上,端起了酒樽,看着崔泽道:“来,喝酒,某今日希图一醉,子詹可肯相陪?”
“成亮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一醉虽能解千愁,却不知醒后还得愁上加愁,若是不嫌小弟交浅言深的话,且让小弟试试看能否解开成亮兄心中的块垒如何?”崔泽淡然一笑,也端起了酒樽,温和地说了一句。
“好!爽快!”长孙成亮一仰头将樽中的酒饮尽,亮了下樽底道:“某素知子詹能谋善断,今日便请子詹为某做个商量便是!”
崔泽笑了笑,将樽中的酒饮尽,也不开口,只是正襟危坐,一派聆听的架势地看着长孙成亮。
“子詹老弟,依你看来,如今的朝局中谁能上得青云?”长孙成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崔泽,略带一丝激动之意地问道。
长孙成亮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若是随便开口,一个不小心泄露了出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仕途不保还是小事,运气不好的话,只怕小命都可能不保,崔泽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这一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罢了,子詹不愿说,某也不勉强。”见崔泽半晌不开口,长孙成亮顿时有些子泄了气,垂着头说了一句,脸上满是失落之意。
崔泽自然听得出长孙成亮这话是欲擒故纵之言,不过还是很诚恳地说道:“成亮兄误会矣,非是小弟不愿说,此事说情起来话长,若是成亮兄想听,小弟这便和盘托出便是。”
“子詹请讲,某听着便是。”一听崔泽愿意说,长孙成亮立马抬起了头来,满脸子期颐地看着崔泽。
崔泽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而今朝局虽乱,实则清晰,诸般乱象不过都是障眼法罢,根由就在东宫之位,从圣上到诸皇子,人人眼中都是那空缺了月余的储君人选,只是这里头却有个计较了。”崔泽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这才接着道:“自古以来,立嫡不立长便是礼教之根本,就身份而论,如今嫡长子已废,所余之嫡子不外乎魏王、晋王两位殿下罢,晋王怯弱无能,非人君之望,魏王深孚重臣之心,又得圣上恩宠,本该是最佳之储君人选,由其入主东宫理应是顺理成章之事,怎奈魏王殿下之功劳不及越王,政务才干不及吴王,加之目下吴、越双王已成联手之势,即便圣上有心要立魏王,也会有投鼠忌器之感慨,这才是东宫之位虚悬已久之因,成亮兄以为如何?”
“不错,子詹所言甚是,某亦是如此看法,只不过某不明白的是:魏王殿下如今明显局势占优,为何不抢占先手,先行发动群臣上书公推,而要令吴、越二王在朝廷中搅风搅雨,一旦迁延时日,岂不是夜长梦多?”长孙成亮细细地想了想,点着头附和了一句,可又将疑点提了出来。
一听长孙成亮这话,崔泽嘴角一弯,立时笑了起来,笑得长孙成亮有些子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崔泽,面上满是探询之意。
“成亮兄问得好,魏王之所以不抢先动手,其实有三个缘由在,其一是圣意,若是圣上有心要立魏王为储君,一早便会下了旨意,也不会惹出如此多的事端了,依某看来,圣上不会自动选魏王,其因有二:一是魏王心胸稍窄,无容人之量,二是诸王中自有更出色的人选在,为大唐后世基业之故,陛下不得不多想些……”崔泽的话刚说到这儿,长孙成亮的脸立时变了色,紧紧地握着拳头,眼中喷着怒火地恨声打断道:“子詹说的可是那个狗贼!”
长孙成亮对越王李贞的恨意之大令崔泽有些子头疼,可又无法出言劝解,无奈之下,只好摇头苦笑道:“不错,那人确实是越王殿下,无论文才武功,越王殿下不单在诸皇子中首屈一指,便是满大唐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其相抗衡的人物,姑且不论圣上是否欲立其为储君,只消将来不是越王登基,这大唐必将有场大祸,这一条不单圣上清楚,魏王心中想必也有数,故此,魏王之所以迟迟不发动,除了是因圣意之外,更主要的是魏王想借此夺嫡之良机,彻底废了吴、越双王,已绝后患,此为其二,至于第三么,呵呵,想必成亮兄心中该有数了。”
“嗯?子詹这话说的是甚?某怎地听不明白?”长孙成亮见崔泽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登时就愣住了,老半晌回不过神来,默默了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出个究竟,只好开口问了一句。
“呵呵。”崔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耸了耸双肩道:“成亮兄真的不明白么?”
长孙成亮没好气地白了崔泽一眼,讪讪地说道;“不明白,子詹还是明言好了,某实无心猜字谜。”
“好,那某便直说好了,魏王殿下之所以不提前发动的第三个根由就出在司徒大人身上!”崔泽笑了一下,目光炯然地看着长孙成亮,一字一顿地将谜底揭了出来。
“这,这如何可能?”长孙成亮自家事情自家清楚——长孙无忌为相多年,是很得李世民的宠信,在朝在野的势力也颇为庞大,可毕竟不是权相,就官位来说比之身为正宰相的房玄龄还是要差上一些,况且长孙无忌甚少理政,于政绩上实在是凡善可陈,以致于身为人子的长孙成亮都觉得自家老子实在是个无用的老好人,并没有将长孙无忌当成可以决定朝堂动向的一股强大势力,如今听崔泽这般说法,宛若长孙世家就是决定立储的关键所在一般,不由地惊喜交加,却又难以置信,当然,这也正常得很——父亲总是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可儿子一般情况下往往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一条古今都是一个样的,更何况长孙无忌生性谨慎,从不轻易跟人交底,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们亦然,长孙成亮不明白长孙无忌的能量大小也就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这有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