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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一躬身回道:“晋王仁厚,守文之良王,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君乎?”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李世民先是默默了半晌,而后面带黯然之色地道:“卿既属意稚奴,于萧中书之折,可有良方乎?”
长孙无忌并不傻,一听李世民突然又将话头转到了萧瑀的折子上,立时明白自己已经被李世民套住了,心中暗悔不已,可却没敢有所表示,一扬眉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极是,太子既已年长,久居后宫易惹非议,况太子者,储君也,若不经历练,如何能成大器,为社稷长久论,自是该早入东宫,为陛下分忧,此臣之愚见耳,望陛下明鉴。”
“若如是,卿愿佐稚奴乎?”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老臣愿鞠躬尽瘁。”被逼到了墙角上的长孙无忌已然没了退路,咬着牙,斩钉截铁地亢声答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是爱卿所奏,朕亦无不允之理,明日早朝,卿可直言便是。”
长孙无忌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明白明日的早朝必然是场大争论,诸方势力断不会坐看李治出头的,其间的激辩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长孙无忌本就不以辩才而著称,这等差事简直能要了他的老命,更别说又被李世民当枪给使了一回的憋屈了,可当着李世民的面,再给长孙无忌几个胆,他也不敢说个不字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做出一副慷慨以赴的架势道:“陛下圣明,老臣自当全力以赴。”
“那就好。”李世民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地说道:“辅机啊,朕老了,唉,每夜里都想起当年跟朕一起打天下的诸臣工们,而今逝者已逝,余者垂垂老矣,朕便是要召见也难矣,每念及此,朕都不免怅然泣下,故此,朕打算在宫中设立一凌烟阁,将诸位开工元勋之画像列于楼内,也好让朕多加缅怀诸臣工的往日之光辉,卿乃朕之肱股,当名列第一。”
“陛下,臣,臣实当不得此谬奖啊,陛下……”若说前头长孙无忌尚有被李世民利用了一把的懊恼,此时一听李世民说出如此话语,立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头跪倒在地,语带哽咽地说道。
李世民踱下了宝座,走到长孙无忌身前,伸手扶起长孙无忌,很是动情地说道:“辅机,莫要如此,尔之大功天下无人能及,尔只管放手做去,一切自有朕为卿撑腰便是。”
“臣、臣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之宏恩。”长孙无忌泪流满面地表着忠心。
“嗯,卿之心意朕是知道的,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乏了,就不多留爱卿了,明日早朝,还请爱卿多加留心。”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下了逐客令。
“是,臣定不辜负陛下之重托,老臣告退。”长孙无忌跪下磕了个头,退出了甘露殿,回府自去安排心腹手下密议不提。
天香楼,也就是原先的万花楼,自打贞观十六年三月底那场京师动乱之后,因酒楼原主汉王李元昌参与谋逆被斩首之后,此楼便收归朝廷所有,旋即又被赏予魏王,遂更名为天香楼,但或许是因着沾染了血光之故,也或许是因魏王所委之掌柜者经营不善之故,此楼再也不复当年长安第一楼那等车水马龙的盛况,虽谈不上门可罗雀,可宾客不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虽不至于落到亏本经营的地步,却冥然众人矣,如今仅仅只能说是长安一座小有名气的酒楼罢了,不过这几日来天香楼的高官显贵们却又多了起来,隐隐然又有了些当年的盛况,令那些个茶房、小二之流的忙得不亦悦乎之余,口袋中也落下了不老少的赏钱,人人干起活来都格外的麻利,便是哟嗬声也响亮了不少,整个天香楼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一扫往日的沉闷,却也别有一番热闹,不过嘛,那等喧嚣只是在三楼以下,至于四楼上的几间雅阁却是静悄悄的,浑然没有一丝的声响,当然,没有声响并不意味着没人在,就在听涛轩里,就有一老一少两名文士正默默地对坐着,那不言不动的架势宛若两尊泥菩萨一般,别看这两人衣着都简朴得很,可若是知晓他们底细的人在此,只怕会惊得跳将起来,无他,那老的正是户部侍郎苏勖,而少的则是礼部侍郎叶凌!
沉默复沉默,无论是苏勖还是叶凌,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除了初见面时的寒暄之外,二人竟然不交一言,只是各自默默地盘膝坐在几子前微笑不语,甚至不曾去动过面前摆得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双方都在等,等着宫中消息的传来,在此之前,谁也不打算开口言事,就这么无趣地对视着,除了彼此的眼神不断地交锋试探着之外,似乎根本用不着言语的帮助。
不知过了多久,听涛轩的推拉门突地咯吱一响,一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苏勖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一待苏勖伸手接过,立刻行礼后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雅阁,顺手将听涛轩的门再次关了起来。苏勖并没有去看那名灰衣人的行动,也没有旁的表示,甚至不曾顾忌到叶凌就坐在对面,面色凝重地将那张纸条展了开来,细细地看了一番,末了,也不开口,只是起身走到叶凌的几子前,将那张纸条默默地放在几子上,而后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不言不动地继续盘坐着,等着叶凌表态。
纸条不大,展开了也就是巴掌大小,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数十行小字,内容也算不得太多,可叶凌却看得很慢,足足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那张纸条搁下,扫了眼不动声色的苏勖之后,缓缓地开口道:“苏侍郎对此有何高见?”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叶凌的问题,而是淡然一笑之后,反问道:“叶侍郎以为如何?”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苏侍郎您说呢?”叶凌微笑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了一句——那纸条上所写的正是李世民接见长孙无忌时的谈话,叶凌此言的第一层意思是这事情真与假,只消他回去后一查证便能知晓,而第二层意思则是指李治这个太子不过是个假太子罢了,就算给他机会,他也成不了真太子,那便给他机会又何妨?
叶凌这是站着说话不累腰,无他,长孙无忌乃是李泰、李治的亲舅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倒向吴王李恪,除非李泰、李治全都完蛋了,很显然,这种可能性是有,不过却低得可怜,对于李恪一方来说,长孙无忌倒向李治总好过倒向李泰,最好的结局不外乎是长孙无忌陪着李治一起完蛋,那才是大好事一件,叶凌的这等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苏勖的,可苏勖却也无法指责些什么,毕竟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先前只是为了打压李贞的窜起而临时结成了同盟罢了,而今安西弹劾案已然过去,双方合作的基础已然动摇,若不是中书令萧瑀突如其来的一手,双方只怕早就坐不到一起了,这会儿各为其主,也属正常之事罢,当然,李治若是真的出了头,对双方来说都是个天大的麻烦,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彼此还是有一定的合作可能性的。
“叶侍郎说的不错,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罢。”苏勖点了点头,斟酌了下语气道:“老朽以为有些事情还是赶早不赶晚,纵然其势无法阻挡,可稍缓上一缓却还是可以做到的,叶侍郎以为如何?”
苏勖说得虽含糊,可叶凌却听得很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吴王一系的人马配合着在朝议时给李治下绊子,不能让李治如此顺利地便出了头,也不能让李治轻松地拿到太大的权力,从而为将来从旁整垮李治埋下伏笔,这一条倒是符合吴王一系的需要,毕竟李治势大,对双方都没有丝毫的好处,不过叶凌却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扭了下脖子,看向了越王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着道:“苏侍郎此言大善,可那一头却不知会如何行事,不可不防啊。”
苏勖乃是当世之智者,如何会不知道叶凌说的是甚子,实际上苏勖一早就在怀疑老萧同志的折子与李贞脱不开关系,也派出了“思泽”的人手去加以查证,可惜却一无所获,此时听得叶凌提起越王府,心头顿时大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叶侍郎多虑了罢,风刮得大了,满城都是风沙,谁又能幸免得了,老朽以为那人不会不清楚此事,真到了那等份上,那人未必就能甘心下气,叶侍郎您看呢?”
不独苏勖吃不准越王府一系人马的底细,便是叶凌对此也头疼得很,他并不以为越王府就一准会坐看李治势大,可却摸不清李贞到底会如何应对此事,一时间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默默地寻思了良久,将朝局揉碎了,反复地掂量来掂量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苏侍郎打头好了,某附个骥尾可也,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且容某先行告辞了,回见。”话音一落,也不给苏勖出言挽留的机会,起身便出了听涛轩,径自下楼去远了。
见叶凌要走,苏勖并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兀自默默地坐在几子后,一张老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霍然而起,大步行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起风了,唉……”
第二百五十四章惊涛骇浪(四)
皇宫,天底下最金碧辉煌之地,也是天底下权利最集中之地,同时也是最黑暗之所在,内里的勾心斗角之惨烈,各色阴谋之横行,非身处其间之人是无法想象的,流言蜚语无处不在,陷阱机关重重叠叠,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以说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甭管后世史书上如何吹嘘皇宫的巍峨雄伟,可谁又知道每年屈死在各种阴谋之下的冤魂有多少,且不说那些个因各种名目被杖杀之人,便是报了“暴病而亡”的宫女、太监们就不知有多少是横死于阴谋纵横间,不单昏君们当政时如此,便是号称“千古一帝”的李世民在位之时亦然,又岂是一个“惨”字能解释得过去的,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燕德妃所居的敏安宫就是皇宫中一处最平静的港湾。
燕德妃从来都是个恬静之人,素性低调而又不争,从不插手宫外头的政事,即便是亲生儿子李贞因安西弹劾案受群臣围攻之时也没见其出面找皇上说情,待得听之长孙李纯晋封淮南王之际,更是不曾见其四下炫耀,一切安之若素,如清风拂柳般写意,似乎这满天下的任何消息都无法影响到她那宁静的心境一般,然而,燕德妃并不是个无情之人,恰恰相反,燕德妃是个极重亲情之人,之所以表现得荣辱不惊,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燕德妃睿智,看得深远,知晓什么事是她能做的,什么事是她无法参与的,大争非争,在这一点上,满后宫的妃子们无一人能及得上她,这也正是燕德妃始终不曾失宠的根由之所在。
政事可以不出面去争,长孙的封王也可以不去四下炫耀,可为长孙的满月礼打点却是含糊不得的——燕妃手巧,有一手好女红,自打得知长孙降世之后,立马就忙乎上了,不愿假手于旁人的燕德妃亲自操持,除非是帝架来幸,要迎候一番之外,每日里就端坐在敏安宫中穿针引线地忙碌着,从婴儿的鞋帽、小衣直到围兜等物,甚至是尿布片儿全都一手整治着,也亏了燕德妃手巧,紧赶慢赶了四、五天,总算是备得差不多了,再为小红肚兜锈朵祥云,诸物便能齐备了,这不,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咯咯的浅笑声之际,燕德妃正为那朵祥云勾勒着最后几丝线头呢。
“姐,您又在为纯小哥儿忙活着呢,要我说啊,这事情何须姐姐亲自动手,吩咐下人们去做也就是了。”武媚娘人未至,话可是先到了。
燕德妃和蔼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绣到了一半的活计先行放到了一边,看着眉飞色舞的武媚娘道:“媚娘来啦,姐这也就是个心意罢了,贞儿远在塞外,姐这个当娘的也帮不上忙,能为他做一些便算一些罢。”
“姐,您可是个有福气之人,小纯子才刚出生便封了王,这可是满大唐头一份的,小妹可是羡慕得紧的,呵呵,姐,您不知道罢,某些人听说了此事,可是在宫里大发作了一番,一连杖毙了几个犯了小错的下人,啧啧,可怜劲!”武媚娘笑嘻嘻地走到榻边,拿起燕德妃刚放下的活计把玩着,嘴上有意无意地说着刺话儿。
燕德妃虽从不去主动搅是非,可却并不是消息闭塞之人,一听之下,自然明白武媚娘所说的某些人指的就是杨淑妃罢了,以燕德妃的个性,自是不想多谈这些乌七麻黑的宫中杂事,此时见武媚娘将话头往宫廷争斗上引,却并不打算接那个茬,淡然一笑,转移了话题道:“媚娘,你也好些日子没来了,来,看看姐姐的手艺可曾退步了。”
武媚娘从小就不喜女红,也就是进宫后,因着未得宠,闲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