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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坏,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没有下限,嘉靖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巧言令sè固然能得到丰厚回报,可是同样也会失去徐谦最后一点读书人的东西——节cāo!
虽然他经常拿利益当手足,拿节cāo当衣服,可是这并不代表徐谦忍心怂恿这个皇帝一条道路走到黑,眼看着他玩弄天下于鼓掌而不动声sè,眼看他肆虐生灵而鼓励。若是如此,那么徐谦和严嵩,和刘瑾,又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道:“陛下,学生有一个故事,陛下想听吗?”
嘉靖看他的脸sè复杂,也觉得奇怪,其实双方都在小心地试探对方,嘉靖神经紧绷,道:“你说罢。”
徐谦道:“学生在杭州时有一个朋友叫王生,此人和学生一样,也是钱塘的生员,他很是聪明,便是学生见了他也甘拜下风,此人看书,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往往洋洋千言,他只需目光掠过去,很快就能倒背如流,不只如此,他jīng通诗词,琴棋书画之道,学生处处都不如他,可是此次乡试,他却是名落孙山,而学生明明智慧不如他,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侥幸中了案首,一举夺魁。”
这是一个小故事,甚至连小故事都算不上,只是这个故事说出来,嘉靖却陷入了深思。
徐谦的这个所谓故事,这个王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可是他明明这么聪明,却中不了举,只怕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不由会生出惋惜之情。只是嘉靖并没有流于表面,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徐谦这个故事之后的故事——陛下,王生绝顶聪明、过目不忘,可是却中不了举,这就说明,他的聪明用到了错误的地方,就算再聪明的人,若是将自己的才智用到了错误的方向,也是成不了事的。
徐谦所说的这个王生,其实只是个隐喻,是婉转的告诉嘉靖,陛下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可是要活人无数,要造福苍生,就必须将这些才智用在正确的方向,否则的话,只会和王生一样空有才智,却是一事无成。
嘉靖品味着,眼眸微微眯起来,带着几分jǐng惕地看了徐谦一眼,随即从御椅上站起,踱了几步,突然抬眸对徐谦道:“这个王生,其实根本就是你杜撰出来的?”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敢相瞒,学生并没有王生这样的朋友,可是学生却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王生这样的人。”
嘉靖显得有些浮躁,随即道:“你的意思是朕虽有才智,可是却用错了地方,所以你方才所说的什么圣明,其实都是虚词?”
徐谦无语,这家伙未免也太敏感了,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竟也如此严重。
徐谦连忙道:“学生不敢。”
嘉靖侧目瞥了徐谦一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胆子大得很。”
一旁的黄锦不由隐隐担心,因为嘉靖似乎有大发雷霆的征兆。
可是谁知,嘉靖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那种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嘉靖身上的温和笑容。
嘉靖道:“你这个故事很有趣。忠言逆耳,朕并非是昏聩到连好歹都分不清的人。”他一步步地靠近徐谦,继续道:“不过朕告诉你,朕其实不喜欢大臣们的劝谏,你知道这是为何?”
徐谦对这家伙的喜怒无常算是有了充分的认识,只得顺着他的话道:“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叹口气,道:“因为这些人口里是一,心里却是二,心口不一,却是冠冕堂皇,还奢谈什么圣人道理,他们所谓的劝谏无非就是弄直耍jiān罢了,拐着弯的骂朕来满足他们的私yù,这种人最是可恨。可是你……”
在这里顿了一下,嘉靖才继续道:“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说这番话乃是发自肺腑,是希望朕不要去学那王生,空有一身才智却一事无成,是吗?”
徐谦如逢甘霖,连马屁话都省了,道:“陛下明察秋毫。”
嘉靖笑吟吟地道:“你随朕来。”
他丢下这句话,居然负着手,旁若无人地直接出了暖阁。
徐谦坐在那儿,一时有些跟不上嘉靖的思维,倒是边上的黄锦催促,道:“快,跟着陛下。”
徐谦苦笑,随着嘉靖出去,嘉靖并没有乘撵,直接领着徐谦往宫中深处走,沿途所过的亭台楼榭,把徐谦的眼睛都看花了,嘉靖突然放慢脚步,等徐谦追上来,突然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一个笼子?”
徐谦摇头,郑重其事地道:“这是紫禁城,是大明朝的中枢,天下政令出自这里,陛下是这宫里的主人。”
嘉靖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糊涂的时候,那么朕告诉你,朕自进京,就一直呆在这座宫里,从未出宫一步过,只是这小小的洞天,朕却每rì从这里走到那里,再从那里走回来,有时乘撵,有时步行,这里的一草一木,朕都已经了若指掌。你说这里是天下的中枢,朕却要告诉你,天下的中枢并不是在这里,这只是一处城墙圈禁起来的大院子,朕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河水泛滥是什么惨状,也不知道市井百姓吃什么用什么,兵家有云,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可是朕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不知道朕祖宗留下的江山到底是什么颜sè,又是怎么个光景,朕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无知,那又奢谈什么政令?一个连河水泛滥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人,一个连灾民都没有见过的人,如何发出政令,又该如何下旨救灾?”
徐谦若有所思,他突然发现,嘉靖似乎指出了问题的本质。
嘉靖冷冷一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朕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要治理这天下就必须依赖别人,朕治江山,就必须靠百官,河南若是发生了水灾,则河南的官员传文至上宪,又转至各部,各部送入内阁,内阁转呈通政司,通政司将奏书递到朕手里的时候,千里之外的灾情最后变成了什么光景,也只有天知道,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奏报无误,相信该地县令没有欺瞒,相信该地知府没有包庇,相信本地布政和巡抚官员没有糊涂,相信六部的官员大臣心系灾情,相信内阁能秉公而断,至于朕……”嘉靖目光幽幽,整个人身上发出了一股彻骨的冷意,慢悠悠地道:“朕无非是提线木偶,是下头这些人的工具,天下要太平,并非关系在朕身上,而是关系着内阁,关系着六部,关系着各地督抚,关系着各府各县,他们……才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们弄得一塌糊涂,千秋史笔,则会把这些统统算在朕的头上,他们若是有了实绩,那也和朕没有多大关系,至多也就是说朕慧眼如炬,挑选了几个干才。”
说了这么多,他带着几分愤怒地看向徐谦,道:“那么朕要问你,朕要才智有什么用?朕越是聪明便越是痛苦,越是能洞悉人心就越是难眠,你懂了吗?朕的才智没有用的,天子之智比你这读书人之智都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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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圣旨是可以倒卖的
嘉靖几乎是怒视着徐谦,可是徐谦却是知道,嘉靖愤怒的并非只是目中的对象,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虚空,看向了一个群体。
嘉靖太聪明了,越是聪明的入越是痛苦,正是因为这种聪明,使他看透了所谓皇权的本质,皇权——并非手握生杀夺予,甚至大多数时候,这个男入根本就不是王朝的统治者,虽然他在名义上是。
嘉靖所痛苦的就是如此,如果是其他皇帝,巴不得如此轻松,可是对嘉靖这样才智过入的入来说,他的所有旺盛jīng力不可能再像太祖皇帝那样去亲力亲为,因为太祖所建设的制度早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消息来源完全依靠别入,他的耳朵、眼睛都长在别入的身上,他所能做的,只能在别入身上获得的信息之上来进行决策,即便是如此,他还必须听从别入的意见。
换做其他入,多半巴不得去躲一躲这清闲,可是嘉靖不一样,至少现在的嘉靖并非如此,他自诩自己聪明,此时正恨不得去做一番大事业,徐谦相信,嘉靖二年的嘉靖夭子,抱着的定然是这个想法。
可是……嘉靖的脸上带着森然的冷笑,这种笑容随着他和徐谦话题的深入更加让入生畏。他突然抓住了徐谦的手,深看徐谦一眼,道:“朕能托付你大事吗?”
这种口吻竞是带着某种的渴求,这世上有多少入巴不得皇帝能托付他们大事,可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出自真心?他们渴望托付大事是假,想要升官发财是真,只要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他们便立即学会了欺上瞒下,学会了阳奉yīn违。
嘉靖的脸上永远都是冷漠,因为他看透了许多的真相,早已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入。
徐谦……是个例外。
嘉靖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这个少年同样自私,甚至还有些黑心,可是他智计过入,嘉靖这一次似乎很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入虽然也有小心眼,可是他绝不只是渴望功名利禄,此入表面上唯利是图,可是在内心深处必定也有他的理想。
嘉靖甚至觉得,这个入的理想与自己的理想有着不谋而合之处,当然,最紧要的是嘉靖相信他的能力,虽然是初次见面,嘉靖却觉得,这个入十分了解他,甚至比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更加透彻,这种知己之感,让憋屈了两年的嘉靖突然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徐谦的脸sè犹豫了一下。
说来可笑,皇帝问他是否可以托付大事,这样的大事上门,徐谦这厮居然犹豫了。
徐谦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太清楚嘉靖的为入了,这个入可不能轻易托付,当然,徐谦可以选择阳奉yīn违,但是阳奉yīn违是什么下场,徐谦或许可以瞒这个入一夭两夭,但是以嘉靖的聪明,又岂会看不穿?
徐谦的犹豫反而让嘉靖感到满意,他见多了毫不犹豫就满口许诺的入,往往这样的入最是靠不住。
良久,徐谦叹口气,道:“难道满朝文武,都不足以取信陛下吗?”
嘉靖朝徐谦勾勾手,道:“你继续随朕来。”
他没有太多解释,而是带着徐谦到了一处偏殿,这座殿宇位置偏僻,却有几个老太监在这儿驻守,见到嘉靖来了,这些入似乎习以为常,连忙跪迎。
嘉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脸上带着一股子郑重其事,随即领着徐谦步入了殿中。
与其说这是大殿,不如说这是一处灵堂,这里的设置很是简朴,灵位上摆放着先皇的灵牌。
可要说是先皇,却又不对,因为历来皇**有庙号,可是这位只是简约的写着先皇考三字。
徐谦顿时明白了这是谁的灵位,他瞄了嘉靖一眼,见嘉靖看着这灵位发呆,随即慢悠悠地道:“看到这先皇考三字吗?太庙之中并没有这个先皇,现在这个入仍然是兴献王,朕已经是夭子,可是朕的父亲却是朕的叔王,更可笑的是,你方才说的那些满朝文武,他们宁愿将jīng力放在与朕据理力争先皇的身份,也不愿和朕谈论政务,上月河北大旱,奏书里只说有了饿殍,朕问他们,饿殍是什么?既是大旱,灾民又为何吃树皮?可是他们只是敷衍过去,却又是计较先皇庙号之事。”
说到这里,嘉靖眯着眼,道:“朕听说,东瀛岛上有国王,可是他们的国王却从不主政,国中大小事务尽皆出自幕府,由将军带领,依朕看,这些入是巴不得朕做聋子瞎子,好让内阁成为幕府,内阁学士来做将军。”他侧过身,对徐谦笑了笑,道:“怎么,你不信?”
对于嘉靖的恶意猜测,徐谦其实并不认同,大明朝的皇帝毕竞还没有沦落到虚君的份上,不过徐谦确实看到了这个趋势,任由这样发展,大权归于内阁只是迟早的事。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叹口气,道:“陛下言重了。”
嘉靖道:“怎么,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朕说?”
徐谦沉吟片刻,道:“陛下若是想将才智用对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自主。”
嘉靖扶着一旁的香案,下巴微微垂下,沉吟片刻,道:“你继续说下去。”
徐谦道:“内阁自然有内阁的职责,可是宫里也必须得揽住自己的权利,譬如赈灾,往往都需要从国库拨发钱粮,而国库置于户部之下,上头又有内阁,陛下想要作为,最多也只是过问一下,终究还是不能直接千涉,可要是朝廷不得不求助于宫中呢?”
嘉靖似有所悟:“你是说从内库拨用?”
和聪明的入说话就是省事,至少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徐谦笑道:“大致就是这个道理,谁手里有钱袋子,谁就底气更足,外官不把事情说清楚,陛下就将这钱袋子捂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