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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贡生早就淋成了落汤鸡,听闻旨意,顿时满是感激,纷纷道:“陛下圣明。”接着一个个坐回自己车轿去了。
徐谦心里却是想笑,圣明谈不上,不过是一个笼络人心的小手段而已,表示一下天子的爱才之心,你们倒是一个个感激得热泪盈眶了,你们若当真晓得当今皇上是什么人,怕这圣明二字未必敢说出口。
此时徐谦的马车已经率先进了门洞,只是这车夫却不得入宫,里头自有太监接了他的差事,赶着徐谦的马车往太和殿去。
雨幕中的紫禁城一尘不染,空中的薄雾升腾在半空,隐约可见那泛着红光的琉璃瓦和剔透的汉白砖,使徐谦宛如置身在仙境,只是这样的仙景,他却没有太多兴致去欣赏,这里毕竟来得太多,第一次来的时候着实震撼了一把,可是来得多了,就麻木了。
马车到了太和殿外头,这太和殿外有三十二石阶,通过石阶才可进入正殿,因此必须步行,徐谦看了看外头的倾盆大雨,心里苦笑,看来这淋雨还是免不了了,他不由笑着对赶车的太监道:“公公,能否借把伞来,学生这可是新衣,淋湿了怪可惜。”
这公公脸上古板,显然不想和徐谦套什么近乎,没好气地道;“圣旨里并没有说宫中可以打伞。”
宫中打伞是有忌讳的,就是寻常太监遇到下雨也必须冒雨前行,因为这伞和华盖相似,头顶华盖,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不过公公虽然冷言冷语的回答了徐谦,可是他回过头看了徐谦一眼之后却是呆了一下,显然认出了徐谦,那脸上的刻薄顿时消失不见,立即凑上来,笑嘻嘻地道:“原来是徐会元,奴婢真该死,有眼不识泰山,竟是差点冲撞了你老人家。”
徐谦左右张望,心里说,这里除了我之外,莫非还有个老人家不成?自己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他要是知道,在这里,三十来岁的黄锦已经成了许多人的老祖宗,多半心里就平衡了。
这公公有些为难了,让徐谦撑伞嘛,似乎不妥。可是这徐谦和宫里的关系很深,和陛下的关系自不必说,便是和黄公公那也还算热乎,若是这时候这姓徐的跑去说一两句坏话,他这样身份的太监随手就可以被人拍死。
犹豫了一下,这太监立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咬牙道:“徐会元,外头这么大的雨,你老人家今日又要殿试,切莫着凉了,宫里的规矩是不准打伞的,奴婢这件外套便借给徐会元挡雨吧,徐会元不必客气。”
其实徐谦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居然理直气壮地接了他的外衫,看了这只穿着一件内衣在风雨中冷得瑟瑟发抖的太监,心里只是感叹:“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若是这太监不畏自己,怕是这一次就是被冷眼相看,那也得淋成落汤鸡了。”
他双手举高外衫,遮着自己的脑袋连忙朝殿中冲去。
却说这时候,后头来的贡生们看到外头的大雨,再看撑着衣衫冲向殿的徐谦,便也忍不住问赶车的太监:“外面下雨,能否借公公衣衫一用?”
可气的是,这些太监却是火冒三丈,噢,你们是人,咱家就不是人?你们不就是贡生吗,有什么了不起?中了进士,那也不过七八品的小官儿,在宫廷里屁都不是一个,咱家割了卵子进宫来,就是给你们提鞋、脱衣衫给你们当伞用的?真是岂有此理!
太监们一个个黑着个脸,朝这些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们回以冷笑,随即便是冷嘲热讽:“这儿可不是外头,借衣衫?衣衫能借吗?你借得起吗?”
贡士们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自然听得出这些太监的嘲讽,便忍不住捶胸跌足道:“方才那人不是借了衣衫去遮雨?他可以,为何学生不可以?”
太监们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人家叫徐谦,你叫徐谦吗?”
徐谦……
于是乎,这些同年们还没有相互认识,大家对徐谦的认识就深刻了不少。
既然如此,吵闹也是无用,大家只得继续冒雨,一个个如断线风筝一样狼狈的朝太和殿冲去。
太和殿里,八个阅卷官早已等候多时,此时天子还未出现,读卷官们各自站在案牍之后,而这殿里也已经摆放了百来个案牍,上头都有笔墨纸砚,又有沏好的茶水,周遭有数十个太监屏息而立,徐谦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并没有浸湿多少,只是衣袖沾了些水,他随手便将那太监的外衫丢到一边,当先上前,给诸位读卷官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诸位大人。”
八个读卷官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和冷淡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承了他的礼,也并不和他打话,倒是边上有个太监朗声道:“贡生徐谦,赐甲排一号坐。”
殿试的规矩,徐谦早先就打听得差不多,这些读卷官这般冷着脸对他,倒不是因为和他有仇,只是故意显现出读卷官的威严而已,他也没说什么,眼睛瞥了其中的桂湘一眼,便乖乖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等到其他贡生纷纷到了,这些人就狼狈得多了,身上的雨水用手一拧都能拧出一盆水来,一个个冷得瑟瑟作抖,看了一身干爽的徐谦,心里很是嫉恨。
大家一个个给阅卷官们行礼,阅卷官们皱眉,这时代毕竟没有气象预报,也没有想到今日会有大雨,如今考生们都淋成这个样子,怕是不宜考试,便有阅卷官站起来,请了个太监过来低声交谈,这太监会意,急忙去了,过不多时,那太监去而复返,朗声道:“请诸位考生到偏殿去换一身干爽的衣衫吧。”
众人如蒙大赦,倒是令幸灾乐祸的徐谦有点儿失望,心里不免腹诽:“原来还能换衣衫,真是可惜,若是让他们这样考试,那才有趣。”(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有了官做,还要脸做什么
贡生们换了衣衫,听着殿外的雨声,各自落座。
八个读卷官并没有领头,按理来说,他们都是皇帝的读卷官,这领头的该是天子,只是按照规矩之间也需论资排辈,谁的资历高,自然就来主持初审的事。
按理说,八个读卷官有两个人品级差不多,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翰林学士,这礼部侍郎品级高,翰林院固然是清贵,不过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只是在大明朝,资历可不是这么算的,翰林院的学士掌握翰林院,负责草拟诏书,颁布旨意,等于是天子的秘书处,里头的官员大多显贵无比,是内阁学士的储备,半只脚踏在内阁里。
从实际来说,翰林学士桂湘的前途比这位礼部侍郎刘希要远大得多,只是另一方面,刘希是成化二十二的进士,而桂湘却是弘治八年,如此算来,刘希自然比桂湘的资历还是高一些。
刘希咳嗽一声,眼睛先看了桂湘,随即又看了徐谦一眼,心底里却是透亮,桂湘和徐谦连着亲,这个时候桂湘也不便出面,至于这个徐谦,刘希看着并不喜欢,杨廷和是一个因素,另一方面对徐谦这个人本身就不太喜欢,觉得不够庄重,每日和天子勾勾搭搭,这是妥妥的奸贼节奏,于是他也当仁不让,道:“诸生会试高中,可喜可贺,今日殿试,老夫不免要多赘言几句,先说一下考试的章程了。”
其实殿试相对其他考试算是最宽松的,规矩少,也没有兵丁搜查。全然不见紧张的气氛,倒像是读书人在一起聚会。或是国子监的明伦堂里听讲。
刘希开始讲了一些规矩,后来连自己都觉得腻味。随即微微一笑,道:“话不多说,当即开考吧,诸生准备笔墨。”
坐在案牍后的贡生们纷纷到笔筒里去取笔,本想磨墨,却发现这墨早已是磨好了的,于是提笔铺开纸来,一个个随时要下笔的样子。
其实这也就是装装样子,就算是出了题。一般人也没这么快下笔,大家无非就是表现出一点蓄意待发的势态,好让读卷官们增添几分好印象而已。
过不多时,便有太监取来一份圣旨,展开来念道:“殿试题曰:安国制倭之道,又曰:朕登极不过二年,江南一地,倭患频仍,愈演愈烈。倭贼视中国国中无人,日夜袭扰各镇,沿海士民深受其害……”
策论题的题目往往在五百字到一千字之间,不过字数再多。那也是空话套话,最重要还是哪一句安国制倭之道,这才是正主儿。也就是说,这场策论的中心题目就是让考生们写出一篇剿倭的策论出来。
贡生们听了题。有人眉头一动,露出喜色。有人却是一脸苦瓜相,竟是不知如何动笔。
倭寇之患最严重的就是浙江和福建一带,所以那里的考生时不时都能听到一些倭寇的消息,再加上民间对于倭人深痛恶绝,那些吃了没事做的人免不了要大放厥词,琢磨一下制倭的方略,虽然是闲得蛋疼,可是这东西毕竟能启发思考,许多浙江、福建的考生怕都有过不少平倭的想法。
可是对于其他的贡生,他们或许略有耳闻倭寇,可是没有切肤之痛,谁吃饱了撑着琢磨这个?而且这一次大家都在猜题,以为这一次朝廷考的不是辽东方略就是治水或者是流民,结果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偏题,这不是要命吗?
只是人家出了题,你总不能不考,天子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还是老实扯淡吧。
徐谦听了这个题目,心里顿时大喜,他琢磨一下,随即动笔,这一考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交卷了,率先交卷的也是个浙江考生,徐谦听过他的口音,却不认识此人是谁,只晓得此人年纪已有四旬,像个教书先生,只是他这样的年纪率先交卷,未免显得有些草率。
不过深谙殿试规矩的人却是晓得,殿试里头率先交卷却是占了优势的,这浙江来的老教书先生显然早有人点拨,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因为大多读卷官对于第一份试卷都会有一种宽容的心理,往往都会与考生说几句话,若是考生答得好,印象分更是不低。
这教书先生将试卷交上去,随即这些慵懒的读卷官们精神一振,一个个将试卷传阅过去,若是觉得这份试卷尚可,则画一个圈,若是觉得不好,则直接打个叉,八个阅卷官,至少要有六人打了个圈,才勉强能通过这第一关的遴选。
读卷官们一一看着文章,当即给了答案,这教书先生站在一边看,面露喜色,显然他的试卷受了不少人的认同。
待所有考官都拟定成绩之后,刘希微微一笑,对这教书先生道:“你来回话。”
教书先生连忙上前行弟子礼,正色道:“学生姚淶,见过大人。”
刘希颌首点头,随即道:“你的文章倒是不错,你是浙江人,想来深知倭人之患,你在文章中说杀倭不如诛倭之心,这句话是你自己感悟的吗?”
姚淶正色道:“学生是慈溪人,久闻倭患之害,这倭寇尽都是漂洋过海而来,穷凶恶极,可是学生想来,这些倭寇固然可恶,可毕竟也是人,所谓出华夏者为夷,入华夏则为汉,汉夷之分,在乎于礼,因此要治倭,朝廷固然需要陈兵威慑,与此同时,更要加紧教化,这教化即是诛心,诛其恶心,而使其知礼,如此,则倭患可平,江南可靖。”
他的一番话顿时换来不少读卷官的认同,众人纷纷点头,刘希很是大加赞赏,他毕竟是礼部侍郎,教化的事自然要归于礼部,这礼部少不得又要凸显一下重要了,更何况姚淶的回话深谙圣人之道,刘希勉励道:“很好,杀人不如诛心,进剿不如教化。你到一边去坐着歇一歇吧。”
姚淶连忙喜滋滋地去了。
接着又接二连三的贡生交卷,八个考官开始忙碌起来,因为天子还要等着亲自奏对,时间紧迫,自然不能耽误,因此一份份试卷当场批阅,倒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交了卷,唯独徐谦却还在凝眉不语。
有心人会发现,徐谦的策论文已经写了三遍,第一遍他不满意,接着搁置到一边,而后又重写一份,照旧还是不满,这是第三遍。
按理说,徐谦乃是浙江人,制倭的策论要写出来也容易,水平绝不可能在徐谦之下,其实徐谦前两遍的思路和姚淶不谋而合,也是按着教化的宗旨来写的,只是写着写着,徐大会元心里觉得憋得慌。
什么教化,什么诛心,都是狗屁,是自己骗自己,那些无用的书生或许还陶醉在所谓的教化里头,可是徐谦不是无用的书生,他两世为人,也亲自面对过倭寇,深知所谓的教化和诛心在这些土匪眼里简直就是笑话。高明的人忽悠别人,往往都是连自己都忽悠进去,偏偏徐谦是个清醒者,他第一遍的策论写出来,水平绝对不差,若是交上去,绝对能够过关,只是写到后来,他心里不知上了什么邪火,竟是将这篇策论直接撕了。
徐谦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节操这东西一般情况就是他的夜壶,有用的时候拿来用一下,没用的时候就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