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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笑道:“大人真是真知灼见,此举利国利民,徐某人定会鼎力支持。”
张孚敬笑了,道:“只是可惜啊,这个章程,内阁未必同意,杨公别的都好。唯独不好的,就是不能接受新鲜的事物。”
这番话另有所指。
徐谦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候了,他沉吟道:“他的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早就说过,陛下应当体恤他。何必让他继续在朝中受苦呢?”
张孚敬眼眸一亮,一拍大腿:“正是这个道理。不过现在陛下告病,所以才一直挽留他。而且据闻,杨公有意藩王中遴选储君,此事徐大人知道吗?”
一下子,这新任的内阁大学士和户部尚书二人关系热络起来,徐谦也不隐瞒,道:“略知一二。”
张孚敬叹道:“说句凭良心地话,陛下心太善了,明知如此,还如此挽留,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徐谦一语道出了真相:“大人,陛下其实忌惮的不是杨公,在立储这件事上,也不是没了杨公,就不会出现变数。杨公并非一人,没了杨公,就会有张公、赵公,说穿了,杨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些人,不喜新政,又不待见中山王殿下,他们要的,是让朝廷回到弘治朝的时候去,也正是如此,陛下才不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杨公背后,是千百个大臣,这些大臣背后,又是数千上万个地方官员,而这地方官员背后,则是十万士绅。”
徐谦顿了一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宋熙宁四年,神宗于资政殿招对两府大臣议事,其实就是想看看对荆国公的新法两府大臣的立场。当时已是三朝元老、枢密使的文彦博对神宗说: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神宗的回答是: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你道那文彦博怎么说,文彦博拉下脸面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这段奏对,几乎成为世人们借以抬高身价的重要依据,而在当时背景之下,却是异常残酷。翻译过来的大意无非就是,神宗想看看大家对新法的立场,而后大臣文彦博说:“祖宗法制都在,不需要改变,否则会失去人心。”神宗皇帝显然误会了文彦博的意思,他原本以为人心,乃是天下人的人心,于是便很幼稚的说:“新法之后,士绅们虽然都不高兴,认为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对百姓又有什么不好?”再然后,神来之笔就来了,文彦博告诉神宗:“你是天子,是和士绅共治天下,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文彦博其实不过是说出了真相,新政让百姓有了生业,让人的财富增加,可谓善政,可问题就在于,新政实施之后,‘于士大夫诚多不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大明朝的皇帝依靠的就是士大夫,现在士大夫们不高兴了,你让杨廷和一个人滚蛋,有用吗?
正如王安石让司马光滚蛋了,难道他的新法就得以推行,大臣们就会拥护新法,士绅们就会拍手称快?
许多人总是认为徐谦和杨廷和不睦,又或者说是杨廷和和嘉靖不睦,只是因为私人关系的问题,是为了权利斗争,事实上,在大礼议时,确实是如此,可是现在,却并非如此,诚如你可以消灭掉司马光,甚至**将他消灭,但是绝对消灭不了宋朝的旧党,现在也是如此,要消灭杨廷和,或者说要消灭掉那十万士大夫,那十万士大夫们推出来的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们仰仗的朝廷重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嘉靖采取激烈的动作,不但于事无补,只会得来更大规模的反弹,甚至于整个大明江山,都可能变得不稳固。
张孚敬显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他明白了什么,骇然的看着徐谦,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士大夫,已经成了绊脚石?”
徐谦微笑点头:“应当说,士大夫们,已经成为了新政的绊脚石,也成了中山王殿下的绊脚石。”
张孚敬一时哭笑不得,他原本以为,他已经看到了京师里头矛盾的焦点,觉得事有可为,于是打起精神,立即入京,决定和杨廷和好好斗一斗,只要拉上新党,拉上天子,只要把杨廷和踹出局去,自己就是胜利者。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自己兴冲冲的跑来京师,立即展露出了自己的诸多‘手段’,又是拜谒徐谦,又是给自己改名,结果不知不觉之间,就成了士大夫的敌人。
张孚敬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有些悲剧,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杨廷和站起来更安全一些,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手掌天下大权,得罪了士大夫,结果如何?阎王好惹,可是士大夫却不好惹。
徐谦明显感觉到张孚敬脸上闪露出来的尴尬,却是笑道:“眼下当务之急,其实不是在内阁里设什么新衙门,也不是推广新政,最重要的是,先要扶立中山王。只要中山王登基,杨廷和迟早都要垮。”
张孚敬尴尬点头,本来这一次,他要表现出洞察世事的姿态来,谁曾想,竟是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可是徐谦的那番话却还落在他的心里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自己算不算被人绑上了战车,可惜,他不能怪别人,因为这是他自己犯贱,尤其苍蝇碰到了臭蛋,自己叮上去的。
中山王……中山王……这一切,说到底还是中山王。
这时候,张孚敬意识到,中山王想要登基,只怕并没有这么容易了,因为朝野如此大的反对力量,绝不会轻易让中山王得逞,那么,接下来如何呢?
张孚敬心事重重的从徐家出来,坐上轿子,来时他是踌躇满志,自以为聪明,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人心,可是现在细思,陡然发觉自己是个老糊涂。
他沉默片刻,吩咐轿夫道:“连夜给张福、陈府、周府下帖子,让他们无论来一趟,还有,想尽办法,刺探杨廷和的一举一动。”
轿夫是个孔武有力,又显得很有几分精明的魁梧汉子,他低沉着声音道:“若是如此,徐大人这边,要不要刺探?”
“不必了。”张孚敬不由苦笑,道:“全部撤掉,现在不宜得罪他,得罪他,会惹大麻烦。过几日,将老夫从南京带来的一些特产,捡一些好的送到徐家来,态度要客气,这姓徐的,恐怕比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说罢,不再吩咐,可是他靠在软垫上,心里却是淌血:“自己是何苦,来趟这趟浑水,早知道这里头是关系着数十数百万的争斗,老夫打死,都不该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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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三章:意气之争
嘉靖的病情已经恶化。
京师所有人,都变得谨慎起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耳朵竖起,便是眼睛,也开始锐利。
为防不测,一些大臣开始每日入阁当值。
理由当然是说恐有旦夕之祸。
这个祸,就是天子可能有不测。而事实上,嘉靖经常性的陷入昏迷不醒,有时一昏厥,就长达半天之久,御医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在这种情况之下,召集大臣随时进宫待命,也不是没有。
不过一般情况之下,有阁臣随传随到也就是了,毕竟杨廷和和张孚敬都在宫中,一旦有事,可以随时入见。只不过显然嘉靖对杨廷和并不信任,而张孚敬,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显然还不成气候,也不敢托付大事。
所以嘉靖此举,意在徐谦入宫主持大局。
这些小心思,大家其实都是心知肚明,大家口里不说,可是心里却都明白。
只是如此一来,整个内阁就热闹了。
嘉靖毕竟也明白,他的借口只是大臣入宫,以防旦夕之祸,而不是徐谦入宫,以防万一,所以各部的首领,几乎都在宫中轮替当值,徐谦更是厚道,直接卷了铺盖入宫居住。
大家凑在阁里,无形之中,就分成了三派,一派是杨廷和为首的一批大臣,这些人人数多,底气足,另一派就是徐谦和张子麟二人,二人凑在一起,每日关起门来吃茶闲扯。隔墙有耳,自然不会商议什么大事。因此都是每日拉着家常。
最悲剧的自是张孚敬,张孚敬孑身一人。无人理他,他倒是想和徐谦凑一起,偏偏徐谦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说好谈不上,说坏也谈不上,就算是凑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于是张学士索性化悲痛为力量,发奋拟票,在如此关键之计。还能做到勤勉工作,倒算是一个另类。
人一多,内阁不免嘴杂,再加上人家都是轮替当值,徐谦是全天候呆在这里,如此露骨的表现,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这位仁兄摆明着就是想要第一时间为陛下料理后事,至于其他人。他是一个都不信。
许多人悄悄腹诽他,可是当了他的面,却是一个个笑容满面。
有时候大家凑一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大家都是朝廷重臣,不免济济一堂,一起在值房大厅里喝茶闲聊。杨廷和坐在首位,又命人给徐谦添座椅。让徐谦坐在次座,这种小动作。傻子都知道是挑拨离间,徐谦当然不肯,可是其他大臣却是纷纷道:“徐部堂名满天下,理应如此。”
徐谦去看张孚敬,张孚敬的脸色很明显的不痛快,虽然以他的智商是能猜测出杨廷和这些人居心的,可是你猜测出来是一回事,这种事在眼前又是一回事,这种尴尬,尤其是当着诸多人的面,很叫人难受,毕竟他是内阁学士,敬陪杨廷和末座是理所当然,可是让自己在徐谦之下,这就显得很尴尬了。
徐谦也不是二愣子,当然力辞,张孚敬也违心的劝道:“徐大人不必客气,大家坐在一起,没有座次之分,随意便是。”
徐谦正色道:“这像什么话,怎么会没有座次之分,官有三六九等,人有上下尊卑,这是内阁重地,在座诸公也是知书明理之人,怎可乱了尊卑,张大人乃是内阁大臣,请坐吧。”
这句话,算是给了张孚敬的面子,张孚敬只得坐下,可是心里怎么想,也只有天知道。
其实有些挑拨离间的东西虽然十分明显,可是这种阳谋,偏偏上道,徐谦心里摇头,现在张孚敬和自己一条船上,或许还能和自己同心协力,可是一旦没有了强敌,只怕将来……还真不好说。
他看得出来,张孚敬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正是野心勃勃,所以十三岁就自觉的自己应当匡扶天下,也因为野心,所以才孤注一掷,在大礼议时不管别人的白眼,将自己身家性命统统压了上去。现在好不容易入阁,结果人家不把他当一回事,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大家坐下,天南地北的闲扯。
最后兵部尚书张进用眼眸一阖,不阴不阳的道:“海路安抚使司征倭国,至今还没有消息?”
他咬死了是征倭国,而不是平倭寇,居心很是险恶,虽然说木已成舟,而徐谦这个家伙,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张进用一琢磨,觉得纠结名义上的问题没有意义,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海路安抚使司,假若安抚使司彰显了国威倒也罢了,要是输了个底朝天,那才是真正有热闹瞧的地方。
身为兵部尚书,对倭寇的实力张进用知根知底,倭人凶残,且战力彪悍,倭国呢,又是人家的大本营,你一队军马乘船千里迢迢的孤军深入,到了人家的巢穴里,这不是作死?
这姓徐的,太托大了,虽然这家伙曾经剿灭了杭州的倭寇,可是张进用也知道,一方面是城下的大军有数万之多,又是倭寇孤军深入。天时地利人和,俱都在徐谦一边。另一方面,所谓的倭寇,其实真正的倭人,只怕连二成都没有占到,倭寇的组成,以汉人居多,所以在张进用看来,徐谦这个家伙,显然是把倭寇的经验套在了倭人身上,这一次,只怕要栽大跟头。
所以张进用索性来看笑话,到时候且要看看,海路安抚使司铩羽而归的时候,这徐谦怎么说。
徐谦假装喝茶,也跟就不理他。
这蓄谋已久的一拳等于是砸在了棉花上,张进用倒也不恼,絮絮叨叨的讲起了倭人的彪悍,道:“诸位可还记得宁波之乱?这倭人可不是好惹的,一个使团,尚且可以横行无忌,更不必提则倭岛有倭人百万,直浙那边,徒耗民力,好大喜功,迟早要吃苦头。”
大家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所有人都缩了,一个个不敢附和。
徐谦则是慢悠悠的喝茶,也不理他。
张进用打起精神,道:“假若一旦铩羽而归,吃了败仗,到时侯咱们大明天威荡然无存,想来实在扼腕,可是该负责的还是要负责,海路安抚使司有个邓健是吗?还有直浙的官员,统统都要负责。”
徐谦咳嗽一声,淡淡道:“张大人好利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