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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大骂:“方才叫你去,你不去,现在我刚回来,你却又要去了,真是比王公公还难伺候。”
虽是痛骂,不过徐谦高中,让邓健与有荣焉,看着徐谦就像是在看金元宝一样,也顾不得其他了。
一行三人飞快出了徐家,邓健和赵梦婷要往东面的提学衙门去,徐谦却是jǐng惕地左右张望,随即当机立断道:“先往北面走。”
邓健觉得不可理喻,道:“为何往北面,往那个方向岂不是南辕北辙?”
徐谦怒视他道:“你懂什么!北面有个车行,嗯,我们雇辆车去,堂堂禀生,岂可步行看榜?”
这徐谦的举止实在是怪异到了极点,邓健其实很想说,提学衙门方向也有车行,只是见徐谦紧张兮兮,只得硬着头皮与赵梦婷一起跟着徐谦飞快地往北走。
过不了多时,这徐家门口顿时便涌上了无数报喜之人,这些人人数实在太多,足足有七八十人,他们看到了榜,也是兼程赶来,一刻不敢耽误,远远看到徐家的宅子,便一起大喝道:“恭喜,恭喜,恭喜徐相公连中小三元。”
“恭喜徐相公高踞榜首,院试第一。”
“赏钱,赏钱……徐相公快快出来发赏钱。”
原来这考试的规矩,越是重要的考试,便有一些专门的报喜人随时专注官府放榜,而后第一时间前去报喜,借此得到赏钱。一般情况,名次越高的人,报喜的人越多,像杭州这种地方,随随便便都有七八十人,再多一些便是两百、三百也是稀松平常,大家去了报喜,而高中之人自然兴高采烈,这时候也大方,往往会给出很高的喜钱发出去,大户人家直接发碎银子的都有。
而徐谦既是榜首,又连中小三元,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况且他家在钱塘,距离放榜的地方并不远,还不至于像那些要赶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的穷乡僻岭,因此来的人特别多,这第一批报喜之人就已经隐隐有破百的趋势,所有人喜笑颜开,到了徐家门前,却看到大门紧闭,竟是上了锁。
大家的脸sè顿时不好看了,有人去向四邻打听,却是得到消息,这徐家的人刚才还在,方才才走的,问去了哪个方向,却是往了北边。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道:“定是听到了风声才跑的,真不是东西,竟是着了这厮的道。”
有人捶胸跌足,痛心疾首道:“谁说这姓徐的是书呆子?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亏得我大老远跑来,竟是一个铜板都没捞到。”
“散了,散了,我早该说了应该去杨家,杨公子上年只是中了府试生员,家里便拿了十几个簸箕的铜钱出来发,每人几十上百个钱……”
…………………………
徐谦三人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上,邓健还在低声咕哝:“本来往东面还近一些,现在偏偏往北,连车钱都贵了一倍不止,书呆子啊书呆子,本来还以为你很聪明的,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徐谦不理他,只是眯
着眼一声不吭地做老僧入定状。
赵梦婷其实还未完全从羞涩中缓过劲来,她有一种预感,仿佛徐谦是在躲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她却没有去多想,只是坐在车里,徐谦坐在她身侧,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到了提学衙门,这里仍有许多人滞留不去,远远便听到有人大叫不公的声音。
徐谦心里冷笑,想:“不公?哪里有这么多的不公?你们也只有叫不公的份。”他掀开车帘看到围了许多人,便吩咐赵梦婷道:“你在车里等,我和邓兄弟前去看看。”
说罢,和邓健一起下了车,拨开人群要冲到榜下去,那些人看到了徐谦来自动为他分开道路,有人对他嗤之以鼻,却也有人笑吟吟地给他作揖道一声恭喜。
这时候,徐谦早就收敛了心中的狂喜,反而变得谦虚起来,很有几分淡薄名利的风采,就仿佛前来考试和看榜是因为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来一样。
他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走到了榜下,果然看到自己的姓名高高地挂在榜首位置,他的拳头不禁攥起来,咬着唇,头晕目眩,耳边传出道贺和恭喜声,道贺的人统统改了称呼,徐兄弟或徐朋友一下子成了徐相公。
徐谦感觉自己的腰一下子挺直了,禁住要泪流满面的冲动,忍不住喃喃念:“多年媳妇熬成婆啊。”
耳边突然传出了不和谐的冷哼,听到有人道:“竖子安能高居榜首?可笑,可笑!”
徐谦侧目看过去,却是个穿着一件闲散道袍的老者,须发黑白夹杂,被几个儒生模样的人拥簇着,此时正抚须看榜。
一旁的邓健忍不住心中火起,道:“老儿,你说谁是竖子?”
这老者厌恶地看了邓健一眼,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慢悠悠地道:“你便是徐谦罢。”
徐谦见他不怀好意,自然也不给他好脸sè,道:“敢问你是何人,竟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者冷笑道:“你不认得我,上次却是拿着拜帖登门,还自称要请老夫教你制艺之道?”
这老者一说,徐谦顿时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恨得咬牙切齿的吴先生。
想到这个人,徐谦顿时怒火攻心,其实这吴先生不肯收自己入门墙倒也罢了。可是当时还大放厥词,让门子把徐谦狠狠羞辱一番。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徐谦冷冷地打量着这宿仇,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原来你便是吴先生,早想拜会,想不到竟在这里相见。哦,是了,我听说杨公子是吴先生的得意门生,想必你是来给杨公子看榜的。”
徐谦故意提到杨佟之,眼睛冷冷地看他。在徐谦看来,现在他是胜利者,最大的榜首热门人选杨公子屈居第二,这对吴先生来说,已经不只是侮辱这么简单了。
徐谦越是进了这个圈子,越是知道所谓的名士无非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结果。就比如小三元,这在扬州不算是百年一遇,可是却也不是轻易能撞到,小三元对于名声影响极大,吴先生作为杨佟之的业师,本来信心十足,这一次借着杨佟之的东风,立即可以水涨船高。只是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徐谦,坏了他的好事。
吴先生恶狠狠地看着他,冷漠地道:“你屡次应试的文章,老夫都看过,和佟之比起来相差不小。能得县试、府试第一已是侥幸。这一次院试,老夫绝不相信你还有这运气,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你且不要得意,我现在便去拜谒提学大人,总要讨个公道。”他朝身边的一个门生微微努努嘴,那门生会意,连忙前去与提学衙门门口的差役交涉。
徐谦冷笑道:“考不过便说有猫腻,好罢,你既然不服,那我自然让你服气为止。邓健,我们也去拜会提学大人,大家当着提学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第八十五章:天子有父焉
提学后衙花厅。
桂萼手里拿着两份名刺,目光在名刺上冷漠地扫过去,不苟言笑的脸sè露出几分踟躇不定,他沉吟片刻,将这两份名刺放在了案牍上,下头的门吏跪在案下,大气不敢出。
“你方才说,二人还在衙门口外发生了口角?”
门吏忙道:“是,小人亲耳听到,似是吴先生觉得不服。”
桂萼不露声sè,挥挥手:“下去。”
他说话简要,不过威信十足,那门吏哪里敢怠慢,忙不迭退了下去。
桂萼随即轻轻叹口气,对着无人的花厅道:“三妹,你出来罢。”
从一侧的耳房,闪出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女子拢了拢额前的发丝,微笑道:“兄长又犯难了;是吗?”
桂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后背微微靠在椅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和蔼之sè:“我想听听你的高见,这两个人,见还是不见?”
女子道:“自然要见,吴先生是杭州名士,他若是不做声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大叫不公,岂不是正好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兄长要做大事,首先就要让天下人都知晓这篇文章,只有闹起了争议,才能万人瞩目。”
桂萼轻吁口气,颌首点头道:“不错,只是到时如何应对?”
女子目光幽幽,那美眸中掠过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狡黠,道:“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和稀泥罢了,让徐谦和吴先生闹出矛盾,兄长若是能火上浇油,那自然是好,总之到时不偏不倚,任由他们闹起来,这样一来,真要闹出什么事,兄长自然可以随时脱身出去,又可引起争议。”
桂萼唔了一声,朝这女子使了个眼sè,女子亦是微微一笑,又回到了耳房。
过不了多久,徐谦和吴先生这一对冤家便被请了进来。
吴先生怒气冲冲,徐谦故作优雅,只是二人的目光交错,却带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二人见礼之后,吴先生已是忍耐不住,略带几分怨气道:“大人,鄙人……”
桂萼却是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他,道:“你便是鼎鼎大名的吴先生?”
别看只是一句话的机锋,其实这里头蕴含着许多玄机,桂萼打断吴先生的话,言语却很是客气,只不过……主动劝只是在一言片语之中便回到了桂萼手里,桂萼向人宣示,在这里,他才是正主。
吴先生这一次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被桂萼一句话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只得微微一笑,道:“闲云野鹤,不足挂齿。”
桂萼却是含笑道:“早闻你的大名,本官身为提学,却知道本省的许多生员、秀才都在你的门下,这些年,你对杭州的教化功不可没,吴先生,坐下说话罢。”
名士就是名士,便是提学也就给面子。吴先生心满意足坐下,正待要开口,谁知桂萼目光又落在徐谦身上,用着值得玩味的眼神打量徐谦一眼,道:“你是新晋的禀生,本官原打算过几rì见你,教导你一些学规,现在你既然来了,那么也请坐下说话。”
徐谦心里苦笑,这个姓桂的还真有点霸道,三言两语,就已经挤兑的别人说不出话了。
他只得依言坐下,还得乖乖地道一句:“谢大人。”
桂萼微微一笑,对吴先生道:“吴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吴先生忙道:“鄙人听闻徐生员点了院试第一,心中不服,想必是大人一时不察,看走了眼,所以……”
徐谦在旁冷笑:“什么名士,真是可笑的很,提学大人是什么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分明是你这老儿看我年纪轻轻中了院试案首,妒贤嫉能,因此才来滋事。”
徐谦的嘴比刀还快,他绝口不提杨公子,只说吴先生是嫉妒他,气的吴先生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桂萼瞥了徐谦一眼,道:“本官没有问你的话,吴先生乃是尊长,你平时就是这样与尊长说话的吗?”
徐谦心里咋舌,只得住口。
吴先生觑见了说话的机会,连忙道:“鄙人绝没有胡搅蛮缠的意思,
还请大人明察。鄙人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事出有因。”
桂萼慢悠悠的道:“事出有因?因从何来?”
吴先生道:“这徐谦县试、府试卷的试卷,鄙人都曾推敲过,此人不过中上之资,机缘巧合,才误打误撞的连过县试、府试,侥幸名列第一……”吴先生说话还是很有水准的,既没有承认徐谦作弊,但是也绝不承认徐谦水平,只是说他是运气,只是县试、府试能靠运气,院试也能靠运气?须知这院试的难度,可是比府试要高得多。
话说到这里,桂萼的脸sè板起来,道:“吴先生有话,不妨明言吧。”
吴先生正sè道:“其实鄙人所求的也很是简单,衙门外头大叫不公者如山如海,为证徐谦清白,请大人将徐谦的试卷拿出,供鄙人一观。”
话说到这里,就有图穷匕见的意味了。吴先生不相信徐谦的进步这么快,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那么还不如索xìng让桂大人将徐谦的试卷公布出来,是非曲直也就好分辨了。
徐谦终于忍耐不住,道:“你说要就要,那么提学大人岂不是很没面子。”他转向桂萼,道:“宗师以为如何?”、
徐谦就是想恶心一下吴先生,谁知道桂萼很是不给面子,抚案沉吟道:“此次院试的文章迟早都要示人,吴先生既然讨要,其实并无不可,既然你要看,本官为示公正,拿出来请吴先生一观也是无妨。”
徐谦顿时无语,热脸贴到了冷屁股,原本是想说桂萼这样很没面子,结果现在没面子的成了他。
正在这时候,桂萼已经吩咐了一个书吏,过不多时便有人将徐谦试卷呈上,桂萼对吴先生道:“久闻吴先生的才名,便请吴先生指教。”
吴先生接过卷子,深吸一口气,便将徐谦的试卷从头到尾看起来,他恨不得自己有四只眼睛,生怕遗漏了一点错误,认真到了极点。每一个字,每一个对句,似乎都要嚼烂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