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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忙道:“公公客气,我爹何德何能如此受公公垂青?不过公公说的对,自家人嘛。”
黄锦大喜:“这便好,这便好,咱家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对了,令师好吗?”
令师……
只怕这才是黄锦真正关心的问题,徐谦道:“恩师身体健朗,赋闲在家享受娴雅之乐,自然是好。”
黄锦感慨道:“谢公当国十数年,上为天子效忠,下安黎民百姓,对我大明功不可没,便是皇上,至今也对他甚是怀念,屡屡对咱家说,内阁多几个谢公,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徐谦心里想:“皇帝当然怀念我家恩师,我家恩师又不是杨廷和,朝中遍布党羽,对皇帝指手画脚,连皇帝他爹的脸都敢打。”
黄锦又和蔼道:“这一次咱家是奉命到南京整肃江南各地镇守太监,其次呢,也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探望谢公。”
徐谦心里又想:“哪里是探望,是试探我恩师的态度才是真的,大臣在拉帮结派,皇帝也在拉帮结派,皇帝出不了宫,就全靠你们这些人四处打探动向了。”
黄锦微微一笑:“贤侄为何不说话?”
一句贤侄,差点没让徐谦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尼玛的还真能趁热打铁,一下子功夫就成了贤侄了,这样的人要是到后世去跑业务,那些业务jīng英只怕要泪流满面了。
“呃……”徐谦笑道:“我家恩师也经常想念皇上,虽在江湖,却也经常对学生说,皇上新近登基,高居庙堂之上,如履薄冰……”
他一面说,一面心里暗暗想:“恩师啊恩师,你可别怪我,我这做学生的,少不了代表你出去表态了。反正你拿我出去做挡箭牌,我便出去给你做代言人,两不相欠。”
不过黄锦未必会信徐谦的胡扯,不管信不信,他都表现出了深信不疑的样子,抚掌笑道:“谢公的忠心,咱家是知晓的。是了,听说你新近中了院试第一,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严师出高徒,好,很好,咱家还听说,你的文章还闹出了一些争议?”
像这种特务头子既然肯自己见面,只怕自己所有底细都已经被人家摸透了,徐谦也不隐瞒,道:“是有些争议,不过这种事很是常见,所以……”
黄锦道:“提学桂萼,此人嘛,连咱家都摸不透他,他点了你为院试第一,自也有他的道理,你的文章,咱家已经叫人去抄录一份了,咱家作为你的长辈,倒是想看看你的文章如何。”
黄锦要看徐谦的文章,倒是没有出乎徐谦预料之外,眼下杭州城里最大的事就是院试放榜,紧接着又惹来了杭州名士与自己这狂生的争议,而争议的目的无非就是考试的那篇文章而已,作为一个东厂,便是菜市的今年的菜价值几何都要搜集,这篇文章,自然要看看到底猫腻出在哪里。
不过黄锦当着徐谦的面说要看这篇文章,倒是很有开诚布公的意思,徐谦心里想:“但愿你看得懂八股文章,若是真看懂了,保准吓你一
跳。”
正说着,外头有人禀报,道:“公公,徐公子的文章已经抄录来了。”
黄锦哈哈一笑,道:“正是说曹cāo,曹cāo便到,来,呈上来罢。”
文章落在了黄锦的手里,黄锦面带微笑,慢悠悠地道:“咱家在内书堂里读书的时候,对八股倒是略知一二,只是这八股文章弯弯绕绕,却总是作不出,越是如此,就越是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这八股文不但能作,还要作得好作得jīng,这却是不容易的。”
他又夸奖道:“你这破题很有些意思,难怪能名列第一……”他看到破题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双眉微微皱起来,等看到第三股时,他的浑身巨震,很快就捕捉到了院试里的政治意味。
黄锦一边看,一边笑呵呵地问:“这文章,可是徐公子写的?”
徐谦心里想:“这是废话,什么时候大明朝考试还可以请枪手了?”口里却道:“正是。”
黄锦眼睛眯起来,朝徐谦嘿嘿一笑,道:“这篇文章,都是徐公子的肺腑之词?”、
徐谦想了想,道:“学生只是代圣人立言而已。”
黄锦先是愕然,随即大喜,拍案笑道:“不错,不错,是代人立言,圣人讲仁孝的嘛,孝在仁先,德在仁后,圣人的话自是字字珠玑,令后世之人受益匪浅。”
徐谦心里不禁有些捏把汗,方才的几句对谈还真有些危险,黄锦问他是不是他的肺腑之辞,徐谦若说这是自己的意思,固然黄锦和黄锦背后的人心里高兴,可是这事要是被人听去,只怕有人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整了,于是徐谦便把圣人搬了出来,这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圣人心中所想,这是圣人的意思,徐谦身为儒家子弟,想圣人之所想,这是理所应当。
至于圣人怎么想,就算别人不高兴,对徐谦提出反驳,那也是学术上的问题,徐谦最怕的就是有人用拳头解决问题,若只是跟他讨论学术,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再者,方才黄锦问出那句话的意思里未必没有试探徐谦的意思,以这黄锦的心机,想必不相信徐谦会写出这种深得他背后之人心思的文章来,那么是谁让徐谦这么做?
黄锦现在心中思量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脸上仍然堆笑,却还是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这一次他表面上是来督办裁撤江南各地镇守的事宜,其实真正的使命却是来试探某些人的态度,而现在……他的收获实在不小。
想想看,徐谦一个少年,以他现在的心智是不可能想得如此深远的,那么他的背后一定有个一眼看破了庙堂的人物在背后指点,徐谦的业师又是谢迁,那么这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且享有极高声誉的致仕学士的态度似乎已经有眉目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一向不太起眼的桂萼,平时黄锦对桂萼这个人关注得不多,毕竟一直以来,这个家伙都不算什么显要人物,这么一个家伙,突然有人将他调任江浙提学,随即又点了徐谦的文章为第一,而这篇文章,桂萼到底有没有看出玄机?假若此人看出了玄机,而又故意推徐谦为案首,这又意味着什么?
黄锦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努力回忆起来,他依稀记得,从奏报里曾说桂萼有一个兄长在翰林院,而他这位兄长似乎又与吏部天官关系匪浅,黄锦压抑住心中狂喜,桂萼的背后是不是他的兄长,他的兄长背后又会是哪个?
表面上,似乎现在浮出水面的都是桂萼和徐谦这种不太起眼的人物,可是黄锦有预感,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他甚至预感到,在整个朝廷百官的内部似乎已经细微地产生了一丝裂痕,这裂痕并不明显,可是黄锦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第九十章:挖坑者死于坑
最后……黄锦长叹口气,抬眼看着徐谦,又露出了笑容,道:“这篇文章只怕这一两rì就要流露出去,徐公子,咱家这人对待朋友一向赤诚,我直说了罢。文章一旦公布天下,许多人要倒霉了。”
徐谦故意惊愕,道:“哦?谁要倒霉?”
黄锦叹口气道:“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么喜欢绕弯子,罢罢罢……咱家也就不说这个,王公公,你且在这里招待徐公子,咱家有点事,万分紧急,需要去找人商量。”
他走向徐谦,拍拍徐谦的肩,很热络地道:“你放心,天塌下来,自然会有人顶着,你这文章既是惹祸的根子,可也极有可能是一场大富贵。”
抛下这么一句话,黄锦便急匆匆地走了。
王公公见黄锦一走,这才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老弟……”
徐谦苦笑,姓黄的叫他贤侄,这王公公立即就叫上他徐老弟了,而且叫得如此顺溜,倒像自己真成了他的老弟一样,太监果然是太监,做什么事都这般直截了当。
王公公继续道:“方才你答得很好,是了,你的文章里是什么?说句实在话,咱家侍奉黄公公也有些年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严肃。”
徐谦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毕竟留了个心眼,倒不是对王公公有什么戒心,只是这种事解释起来太过琐碎,况且王公公是黄锦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王公公肯定屁颠屁颠地去打小报告的。
王公公也就不再深究了,想必方才站得累了,坐回椅上,道:“黄公公很是器重你,他言出必行,你爹的事,只怕过些时rì就会有眉目,实话和你说罢,你爹只怕要走大运了。”
徐谦对老爷子的事还真有些上心,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王公公正sè道:“黄公公刚刚接手的东厂,你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其实衙门也是一样,新官上任,从前的那些属官都是前任胡公公的人,黄公公怎么容得下?到时候肯定有人要倒霉,你爹是黄公公亲自保举进去的,自然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可惜哪,可惜你是读书人,否则父子一起进东厂,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徐谦的脸sè直抽,我靠,父子两个一起去做狗腿子也算是佳话?这佳话也太不值钱了些吧?要不是实在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你当人家稀罕去做爪牙?
他干笑一声,又觉得自己笑得太不自然,只得假装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这时候,府里有人急匆匆地过来道:“王公公。黄公公有事要吩咐,命你立即去后园见他,事关重大,一刻都不能耽误。”
王公公刚刚轻松一下,听到这话,顿时让王公公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神经紧绷得一刻也不敢怠慢,连忙对徐谦道:“请老弟在这里闲坐罢,我去去便来。”
说罢,竟是小跑着走了。
徐谦只是摇头,心里说,太监也未必有什么前途,当官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做太监的是官大一级吓死人,看这王公公那紧张的样子,徐谦为他深深默哀。
不过想到老爷子有入东厂的机会,徐谦还是颇为兴奋,东厂这东西威慑实在太大,他甚至可以想象,老爷子摇身变成走狗爪牙的威风,徐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勉强挂了个忠良的牌子,不过也只有官方认可和徐谦经常拿来嘴上说说而已,真正的世家是不认可的,因此徐谦也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压力,爪牙就爪牙,至于自己的前程,那是自己的事,真要有人来骂,骂骂又何妨?
徐谦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又见一个王公公府上的人来了,这人徐谦却是认得,此人笑呵呵地对徐谦道:“徐公子……王……王公公请你去一趟,说是要紧事商量。”
他说话结结巴巴,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满是冷汗,徐谦忍不住道:“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的。”这人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副压力甚大的样子。
徐谦不疑有他,连忙站起来,道:“你带路吧。”
这人领着徐谦进入了府上的后宅,沿途上到处都是带刀的卫士jǐng惕地打量来人,不过倒没有人为难徐谦,走了不知多久,穿过了一个月洞,徐谦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禁卫更加森严了几分,徐谦心里想:“这黄公公的谱儿还真是大,来杭州便来杭州,却是带着这么多禁卫,这架子只怕内阁大学士也摆不出来,果然上天总是垂青有缺陷的人。”
前方是一处院落,卫士们只是在院外二十丈开外巡守,却是不敢靠近院落一步。
带路的人一直将徐谦领到了门口,擦了擦一头的冷汗,道:“徐公子请进,王公公就在里头侯见。”
徐谦觉得可疑,只是到底哪里可疑又说不上来,可他随即又觉得自己过于多疑,信步进去,推开阁楼的门,阁楼下,布置的很是雅致,空气中还荡漾着淡淡的芬香。
徐谦心里想:“王公公难道还有这癖好?布置倒像是女子闺阁,莫非这太监……”
他正要往里走,却又觉得不对劲了,他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双清澈又带着狡黠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辰,既无暇,又带着几分神秘。眸子的主人在一处屏风之后,只是透过缝隙观看,不过徐谦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个女子。
若是在后世,其实这也没什么,便是大学女生宿舍,只要能寻到理由进去走马观花也不成多大问题,至多被人大骂几句sè狼仓皇而出罢了。
可是这个时代……
徐谦顿时愣住,立即清醒过来,他娘的,被人yīn了。
他反应很快,抬腿便走。结果这个时候,屏风后的人大叫一声:“来……来人……”
然后……
四处传出喊杀。
这是真正的喊杀,绝不是演戏,徐谦只听到四面八方无数脚步声咔嚓咔嚓的响成一片,还有皮甲摩擦的嘶嘶声,透过大门、洞开的纸窗,徐谦看到了无数的人影,一个个杀气腾腾、如cháo水一般的朝这边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