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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泥商人朝贡,由此,我们家族有了宋人身份?扼守峡口,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这次,阿布要随我们走,他至少需要十天的准备时间。而我多年没有回家了,越过那片大海,必须靠他引路。所以我们必须等。”
蒲卢歇,应该是“布鲁歇(Brocher)”吧。这个名字似乎是维京人的名字?怎么,蒲氏家族有维京血统?
赵兴还想说‘“恐怕你误会了,勃泥该是菲律宾的称呼吧”,可他才张嘴,就听到路边一名穿唐装的小青年,学着宋人的姿势摇头晃脑吟诵:“交趾殊风候,寒迟暖复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开。积雨生昏雾,轻霜下震雷。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好诗啊好诗。”
他是用宋语吟诵的这首诗,吟诵时他还眼睛盯着赵兴,似乎就等赵兴搭话。
赵兴止住了脚步,看着对方,微笑不语。那人拱了拱手,行了个宋礼:“在下陈公川,阁下可是来自天朝上国的大贤?昔日,唐朝杜审言做了刚才那首《旅寓安南》,大贤此来,可有佳作?”
听到对方这一通名,蒲易安脸色一变,凑到赵兴耳边低低说:“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挥,很大的官。”
陈公川笑意盈盈的看着赵兴,继续问:“我刚才听说,有人邀请你去王夫子祠,阁下却急着赶路,拒绝了……不知阁下现在急不急?”
“不急”,赵兴爽快的回答:“我现在一点不急……看情形,我还要在这待几天,等个伙伴一起出海,这几天里,我一点不急。”
“请——”,陈公川端手一迎。赵兴毫不客气的与他并肩而行。
王夫子祠不尊崇王福畴,却很尊崇他儿子、唐代才子王勃。门口处,墙上镶嵌着几块碑石,刻着王勃所写的《滕王阁序》,这些碑文看来出自不同人之手,他们用各种笔体书写着同一篇文章,并将这些字刻成石碑,镶嵌在墙壁上,可……在王勃父亲的祠堂内,书写这些字帖,总给人一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感觉。
寺门口,两边的门柱上还悬挂着一副对联,似乎在感慨王勃的身世,上面写着:“
运达又如何无非半世虚荣一场大梦;
寿高人不免到底清明细雨重九斜阳。”
好对联。
赵兴迈进祠堂时心里忍不住激动——这就是孕育名人王勃的地方吗?想当年,王勃之父就是在这里教导王勃成才,于是才有了名动千古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篇序文中,每个字都值得用金子铸起来!千年以来,它依然闪烁着熠熠光芒!
祠堂的格局很怪异,一进大门,左右空地上对称的建了两座小亭,亭上也各自挂着两幅对联。赵兴停住脚步,准备向对方要求看看亭子上的对联,恰在此时,一名戴着斗笠的越南人迎上了陈公川,心情激动的递上两页纸:“衙内,搞到了,码头上新来了两艘宋船,听说船上有学士的学生,姓赵。他们随身还带来了学士新作……”
陈公川一把夺过那两页纸,对着其中一页纸大声念道,一念三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读完,他赶紧翻过一页,接着读下一首:“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赵兴笑了,前一首诗是苏东坡最有名的旧作,后一首诗倒是新诗——去年新诗,苏东坡的朋友在黄州造了一个快哉亭,请他去亭上饮酒,于是便有了这首诗。
陈公川念罢诗,浑忘了赵兴还在身边,他急切的揪住那名戴斗笠的男子问:“你记得路吗?是那艘船,快带我去。见见那位学士的门生。”
赵兴还不知道,在越南戴斗笠的男人现在基本上是士兵,看到那个斗笠男被陈公川摇晃着两眼发白,他禁不住善意的提醒:“你说的是苏学士的门生……据我所知,学士的门生并不多,而在越南,刚刚坐宋船来的,好像只有我了,本人恰好也姓赵。”
陈公川听完,慢慢的松开了斗笠男,他看了一眼赵兴,这时,蒲易安在赵兴身后使劲点头,陈公川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冒犯冒犯……怎么那么巧,我只听说一名贡士在船上,没想到啊没想到……”
“快哉亭……走,我们也去亭上坐坐”,赵兴指着院门边两座小亭,也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披襟当风,岂不快哉,陈兄,到亭上谈谈。”
陈公川站定了脚步,脸色难看,犹豫一会,才艰涩的回答:“那两座亭子是祭奠亡灵的……我祖自福建渡海而来,西晋唐末之乱,乡人多有流落海外,孤苦无依,无力丧葬,所以乡党便修了这两座义亭,收埋乡人,并使孤苦者在此祭奠……”
“原来都是离人啊”,赵兴慢慢的踱到两座亭子面前,感伤的仰望亭子上的槛联,一个槛联写的是:“风前杨柳,轻飘片片飞花几许离愁牵不住;雨后郊原,如洗萋萋宿草如今泪渍有还无。”——该亭名叫“风雨亭”。
另一个亭子名叫“永别亭”,对联是:“
永无高贵能长,世事等浮云,到此方为真结局;
别谓繁华可久,人生似朝露,从前都是假排场。”
赵兴抚摸着两幅槛联,手指顺着笔画一个字一个字的刻画,轻声感慨:“此一去,穿越战火纷飞的大陆,我能否有一片尺寸之地都以安葬呢?”
蒲易安刚才说过地中海上极不平静——其实,十字军东征战役在教皇发出东征号召之前早已打响。现在,在海面上,战斗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年,阿拉伯海军舰队已经全体覆灭,从此,海上成了威尼斯公国与拜占庭舰队的天下。
在教皇发出东征令的那一年,自发组织起来的基督徒,已经将一座阿拉伯港口城市围困了五年——由此可以想象,即使在陆地上,这时,非洲大陆也不缺乏大规模战争。
这股哀伤感染了陈公川,他低声问过蒲易安,得知事情缘由后,立刻建议:“赵举人何必走的如此急,不如在我们这里多停留几天,做好充足准备再走……来,先去我府上吧,我的祖父定会有办法,你也应该见见我妹妹,她主意多……”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37章 一场大富贵
陈公川领着赵兴匆匆忙忙的穿城而过,来到了城西郊的一处大庄园。他似乎跟这里很熟,与门卫交代了几句,也不通报,就领着赵兴往后院走。
陈公川走得急,赵兴却有点恋恋不舍。因为这座院子的景色实在太美了,令他流连忘返。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院子,汉唐时代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婉秀风格;一汪小溪明显是模仿魏晋时代的兰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想必,这园林的主人以前没少模仿过魏晋名士,也许这里是越南曲觞畅饮。
听说越南的建筑水平是亚洲一绝,北京故宫就是他们建的。史载:燕王朱棣(明永乐皇帝)以封地定都,正统二年(1437年)命交阯(今越南)工匠阮安“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
也就是说:北京故宫,在明代是典型的越南建筑,充满异域风格。
想到这儿,赵兴看着眼前秀美的园林,禁不住心中暗痛——明代离宋代并不远,但那时国内已经看不到唐代风格的建筑了,而他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宋代建筑,再经一次“民族大融合”,又能剩下几个?
陈公川不知道赵兴的感触,他领着大家穿过这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在类似大校场的后院里,沿着墙栽着粗大的垂柳,垂柳下,左右分别建着六个小高台。在高台圈起的场中心,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一队穿红,一队穿黑。
十二座台子并不大,形状类似观景台,又或像是现代排球赛的裁判席。高台上面的面积也就半个篮球场大小,台子上有男有女,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他们或打伞站立,或坐在席上,|Qī|shū|ωǎng|都在伸着脖子眺望校场上两队人的厮杀。
陈公川领着赵兴与蒲易安向其中一座台子上走。赵兴边走边纳闷,听说在汉代,越南曾经被罗马人短暂统治过,他们什么时候也染上了罗马人的习惯,喜欢观看屠杀与角斗表演?
场中站的两队兵很奇怪,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赵兴在电影里看到的日本战国武士,身后插着一杆小旗,旗子上写了一些大大的字迹……不过,那些文字似乎是中国篆字,赵兴本就对篆字不怎么熟悉,微风吹动下,他更看不清是什么字。
场中这些士兵表现很奇怪,虽说是红黑两队面对面厮杀,但他们却没有激烈的搏杀动作,只是面对面的站着,等到台子上一个人挥动旗帜时,他们才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上几步……这似乎不是角斗了,难道是越南人在演练排兵布阵?
赵兴跟着陈公川走上了台子,蒲易安很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座女客为主的台子,台子上有三位年轻姑娘,她们都坐在一张蒲席上,手拿团扇,不停的冲下面指指点点。台阶上还有一群侍女,她们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传唤。
除了这三名女孩以外,台边还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他穿一身绚丽的蜀锦袍,衣服的款式完全是宋式的。台上那三名女孩坐着,唯独他站在台边,不停的冲场中指指点点。
陈公川首先向场中一名穿着白衫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妹妹,我给你带来一名客人,他是天朝举人,还是苏学士的门生,怎么样,妹妹快来,我给你引荐。”
三名女子起身相迎,她们叉手不离方寸的向赵兴唱了个诺,离得近了,赵兴才看清这三个女人的面目。
为首的女人一身素白绸袍,袖口领口衣襟边绣着淡淡的素画,穿着很素雅,皮肤像牛奶一般白嫩,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充满着灵性,她冲赵兴眨了眨眼,顽皮的说:“天朝举子,好高大啊,天朝人长的都这么高吗?”
她身边两个女人立刻用团扇遮住了脸,窃笑不止。扇子遮住了她们的脸庞,赵兴只看见扇子边忽闪的两对大眼睛。
高大?确实,越南人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赵兴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大象站在牛群里。
台边的那个锦衣青年转身向陈公川打了个招呼,陈公川似乎跟他很熟,马上呼喊到:“李公子,谁赢了?”
顿了顿,他又马上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柴棍防御使大人的公子李源,表字青书,这位是天朝举子赵兴,表字……”
赵兴散漫地随手答礼。他不觉得“公子”这个名称有什么特别,因为在现代,“公子”这个称呼已经弱化到家里稍有几个钱,孩子就敢称“公子”的地步。但他身后的蒲“易安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色变,他抢上前,向李源公子深施一礼,自我介绍:“大宋刺桐(泉州)胡商蒲易安见过公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看到蒲易安如此郑重,赵兴一惊,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公子王孙”。在古代中国,“公子”与“王孙”、“公孙”都是等价的词,或许,“公子”这个词在宋代还未被弱化,它跟古语中的含义还是一致的,意味着:“公”爵之“子”、“王”室子“孙”。
李源对蒲易安的问候回答淡淡,他似乎看的出来蒲易安挟大宋自重,自称大宋商人,却不敢说自己是阿巴斯王朝的胡商。他敷衍的与蒲易安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赵兴郑重行礼:“天朝举子远来吾邦,吾国上下齐慕华风,李源在此深表荣幸……”
赵兴手忙脚乱的与对方行礼致敬,蒲易安讪讪退开,临退下去的时候,他凑近赵兴耳边,轻轻的提醒赵兴注意:“大越国王姓李,原是福建移民,柴棍防御使是一位王子;陈姓也是福建移民……”
果然是位“公子”。
蒲易安说话的声音很轻微,李源根本没有在意这人说什么,他招手示意赵兴到台前来,指点着场中的“厮杀”,热情的说:“离人兄来自天朝,一定对象棋略有研究吧,快帮我来看看,这局棋下到此处,胜负如何?”
象棋?
人形象棋?
这个词一说,赵兴豁然开朗。
原来场中不是两军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