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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道:“我没和她……她吵架,我……我……我们之间的事,一……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那乞丐道:“那就别说,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实在太困了,要找地方睡觉去了。”站起身来,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捏死了一头虱子,迈开大步,转瞬间人便已到了丈许开外。
邓艾道:“老人家,请等等,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那乞丐道:“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什么话快说。”
邓艾问道:“你居无定所,一天到晚走街窜巷,颇历风霜,为何还能如此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那乞丐道:“在你眼里,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你开心快活?我估计住着广厦,乘着高车,拥着美人,吃着山珍,穿着绫罗,这样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吧?也只有这样的生活才能让你快活吧?”
邓艾道:“不……不是的。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当寻得明主,一……一展所长,上报国恩,下安黎……”
那乞丐道:“少和我说这些大道理。那些当官的说起大道理来,可比要你好听得多,可他们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当面说的是一套,背后做的又是另外一套,老乞丐走南闯北几十年,这类人见得多了。我瞧你这身打扮,像是去长安参加什么考试的吧?听说不论贫贱富贵,只要通过了考试,就能当大官,你们这些读书人,一门心思就想出人头地,自然削尖脑袋也想往里钻。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还什么都不懂,说出来话自然冠冕堂皇,可要你真在官场上混个十几年,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向他瞧了一眼,道:“你要是不信,就把我的话藏在心里,过上个十年,你再回想刚才说过的话,你就会觉得很幼稚,很可笑。”
邓艾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嗯,你说……说的没错。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死即五鼎烹。我学……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本……本事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差,当然不甘愿在小山村里放一辈子牛,自然做……做梦都想……想过你说的那种奢华日子了。”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一定觉得只有住上大房子,娶了大美人,这样的日子才能让你快活?”
邓艾道:“难道不是么?”
那乞丐笑道:“等你住上大房子,你就会想让自己的房子变得更大些,仆人变得更多些。等你有了一个美人,你便会想有第二个、第三个,是也不是?”
邓艾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又何足为怪?”
那乞丐道:“你一生营营役役,不断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真的会觉得快乐么?”
邓艾心中一凛,想了一会,方道:“老人家说的对。”
那乞丐道:“而我这个老叫花子,活了这大把年纪,半截子已经入土了,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对我来说,只要有酒喝,有觉睡,安安稳稳的过上一天,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金钱,什么女人,对我这个就快要入土为安的老头子来说有什么用处?自然是想也不想。你一天到晚追求这个,追求那个,一颗心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占得满满的,怎能不心烦意乱,又怎会快活?相反老乞丐我心里没有这些束缚,自然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了。”
邓艾一门心思只想往上爬,取富贵,建功名,扬眉吐气。这套“安心无为,形随运转。”“有求皆苦,无求乃乐。”的大道理他自然听不入耳,出了一会神,觉得这老乞丐说的很有道理,但要自己不去求黄金屋,不去想颜如玉,那是说什么也做不到的,长长一揖,道:“邓艾受教了,不知老者尊姓大名?”
那乞丐见他脸上初现羡慕之色,但随即双眉一挺,又是满脸刚愎自负的模样,显然是将自己的言语当作了耳畔东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个卑微下贱的老乞丐,贱名有辱倾听,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好了,好了,闹了半宿,我真的很困了,不和你瞎扯了,我走了,我走了。”说话间,但见他身形一晃,人已在三丈开外,渐行渐远,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邓艾被这个不知是何来历的老乞丐一闹,再想死也变得不想死了。他站在垫脚石上,向那根裤带瞧了两眼,长长的吁了口气,心想:“要不是这个老人家这么一搅和,我怕就真的死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都成了一场春梦,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了。这个老人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就要自尽的时候出现,而且说话又如此高深莫测,他一定不是人,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指点迷津的神仙。”那老乞丐衣衫破烂,面目可憎,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说什么也和风神俊朗的神仙搭不上半点关系,要说是钟馗,倒有八九分可能性。而且他之前出现过一次,被杨瑛打得满地找牙,踉跄奔窜,无所不能的神仙,果如是乎?只不过他实在不愿这个幻想化为泡影,不住的对自己说道:“那就是神仙,那就是神仙。”
他在求生不得,想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的当儿,突然跑出了一个形容猥琐的老乞丐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使他眼看就要成功的自杀大计,转眼成了梦幻泡影。刚才他伸长脖子往绳圈上套去的那一刹那,已感觉得到了死亡渐渐逼近的恐惧,既然这次没死成,他已没有勇气再死第二次了。现在他心中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不由得精神大振,深信上天庇佑,自己日后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他信念一坚,只觉眼前一片光明。伸手解下裤带,系回自己腰间。他躺在树下的长草丛中,信手拔了一株小草,咬在嘴里,一幕幕往事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日他在曹阳县公堂之上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半死不活。心想再打下去,自己这百八十斤,可就要交待在曹阳县正堂之上了。革命尚未成功,理想还未实现,颜如玉虽有了,可是容纳她的黄金屋却还不知道在哪里?既然还有这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他这个有为之身,怎能让无赖县令活活打死?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装孬时就装孬,待日后自己人五人六,一呼百应的时候,再回来找回这个场子,把这个流氓县令打得连他爹爹也认不出来,跟着将他大卸八块,把去喂狗。当下他大叫一声:“小人愿招。”
那县令大手一挥叫道:“停!”
众差役停了下来,那县令道:“你是如何从蹇公子那窍取十万两银子的,还不给本官从实招来!”
邓艾心想不就是编故事么,以自己的才情自然是张嘴就来。反正考试的时候也要求写诗赋一篇,做诗赋和编故事一样,主旨在依靠丰富的想象力无中生有,现在编做案过程,就当是提前演练,要是自己在会试中举得第一说不定还要好好感谢这个无赖县令。当下他开动脑袋,迅速虚构了一个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故事,结结巴巴的对县令大老爷说了。
大老爷其实对他所说的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就算他编的故事完全与本案无关,只要他末了说上一句“我认罪”之类的屁话,再在卷宗上盖上手印,画上花押,便大功告功,等着收钱。县大老爷眼见大把大把的钞票转眼就要飞到自己的口袋里,喜不自胜,耐着性子听他说话,倏的伸手,夹手从县丞那里将供状夺了过来,看也不看,往地下一抛,道:“你看看上面所写和你招供的有何出入?”
邓艾匆匆浏览一遍,摇了摇头。
那县令道:“既没有出入,还不赶紧画押?”说着向县丞使了个眼色。县丞忙将笔墨递上,邓艾屁股刚被差役打成八瓣,只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当下他忍着疼痛,左肘撑地,侧起身子,右手颤颤巍巍的提起笔,在砚台上满满得蘸了一点墨,使出吃奶的力气在供状上画了一个花押。他的字虽说不似钟繇那般超凡脱俗,却也龙飞凤舞,别具一格。此时供状上的名字歪七扭八,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和贾仁禄的字倒有七八分神似,可谓一时瑜亮。
那县令接过供状,双道细眉向上一挺,道:“亏你也是一个读书人,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全是败笔,没有一处胜笔,就你这样的人也想去长安参加考试,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顿了顿,举起惊堂木重重往下一击,发出啪的一声大响。
众人肃立,等候大人宣判,只听县大老爷咳嗽两声,说道:“今天先到这里。来人,将这贼骨头收监,待明日再行宣判。”
围观百姓都以为邓艾在劫难逃,不是当庭判死,就是充军发配到诸如朱提、建宁、云南、永昌这样的远恶州郡吃苦受罪,那知等来等去,却等到这么一句,无不大失所望。既然没有热闹看了,他们在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了,发一声喊,如鸟兽散。县令为什么要隔日再判,别人不知道,杨瑛自然一清楚。曹阳县令已和蹇乂穿上了一条裤子,这缓上一天再宣判,自然是为蹇乂沾污自己的身子赢得时间。
邓艾被打得走不动路,差役当然不会为他准备什么担架。四个小伙子像扛货物一样,粗暴的将他搭到大牢,也不管是否会牵动他的伤口,令他大呼小叫。狱卒领他们来到一间牢房前,打开大门。差役们看了不看,随手往里一抛。邓艾重重摔在地上,此时他早已奄奄一息,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轻轻的哼了一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他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就这么时晕时醒,时醒时晕,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牢门开了。他吃了一惊,缓缓睁眼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他面前,那人脸上蒙着黑布,看不清样貌。邓艾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来取自己的性命,反正自己已是半死不活,随时都有驾鹤西游的可能,既然这个人想送自己一程,让自己能早死早投胎,自己当然求之不得。他向那人瞧了一眼,有气无力的道:“一定是蹇乂派你来的吧?赶紧动手吧。”
那人也不说话,从腰间取出一只布袋,打开布袋口,提起他便要往袋中塞去。邓艾拼命挣扎,可他重伤无力,哪里挣扎得脱,叫道:“你要做……做……做什么?”
只听那人悄声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别出声。”
邓艾听他说来救自己倒不怎么相信,现下除了杨瑛,谁会来救自己?而这人是个男的,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大牢之中,肯定别有所图。不过自己反正就快要死了,除死无大事,再经历什么危难也不可能比死更痛苦,索性由得他去,当下也不多问,任由他将自己塞进袋中,负在背上。那人负着邓艾,飞檐走壁,穿房越屋,不片时便出了曹阳县城,几个起落,来到城外一片小树林,林中一株大树下桩着一匹马,那黑衣人将他放上马背上,一个人一口布袋一匹马,径向东行。
邓艾身处袋中,只觉四下一团漆黑,不辩东西,不知南北,更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听得马蹄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身子不住上下晃动,左右颠簸,好不难受。
如此一路疾奔,到了第二日上,那黑衣人突然勒马不行。邓艾只听得附近人声嘈杂,像是到了一个渡口。那人飞身下马,牵着马上了一条渡船。来到对岸,他继续纵马疾行。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已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石堆中踬蹶而行。
又行了半个时辰,那马累得不行,吐了一口白沫,前蹄一软,跪倒在地。那人不待那马完全跪倒,右手抓起布袋,左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身子弹起,向前一跃,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与此同时,只听砰地一声,那马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那人将布袋负在背后,向一座山峰攀去。只见他时而盘旋向上,时而纵跃向下,接连横越了七八处险隘,来到一个山洞之中,终于站定脚步,打开布袋,将邓艾放了出来。
邓艾背靠着石壁站好,正要说话。只听那人说道:“山洞里足用半月的干粮。这里是王屋山中一处隐蔽所在,你在这里养伤,官府绝计找不到你。”
邓艾道:“大恩不言谢,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那人也不说话,飞身出洞,从一条长绳上踏到山洞对面的山崖之上。邓艾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就和他来时一样,事先没有半点征兆,大吃一惊,踉跄来到洞口,举目望去,只见那人所立山崖和自己所在山洞之间隔着一道深涧,一条长绳从此岸通到彼岸,横架涧上。只是那条长绳既细,那道溪涧又颇深,若是失足摔下,纵无性命之忧,也必全身是水,狼狈万分。最关键的是邓艾没有系统的杂技,不会走钢丝,而且他屁屁裂成几瓣,行动不变。他正踌躇要不要施展轻功,从长绳上走过。却见那黑衣人右腕一抖,飕的一声,那长绳缩了回去。机会总是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