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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人对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宝玉恰好被夹在二女当中,鼻中传来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混合醇酒的味道,也不知道源于谁的身上。二女虽然被“温柔贤淑”四字所束缚,不过却是将先前的明争换成了暗斗,你一句我一言的相互影射讥刺,当然不会真的息事宁人了,握手言和。
终究淑文的争强斗胜心不如淑德来得强,她虽然年纪颇幼,却也聪颖,心中忽然想到若是一直在这里与这个刁蛮的姐姐一直纠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弄不好还给宝玉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再何况这种争吵下来,赢的就未必是真赢,而输的也未必是真败,她心念一转,灵机一动,索性不去回应姐姐的讥讽,将话题一转,“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宝玉果然转脸过来关切询道:
“怎么了?”
淑文苦着一张小脸,微扒开衣领反手指着后颈道:
“死蚊子,臭蚊子。这里,这里,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这里。”
宝玉心中微动,但还是偏头看去,只见雪白的后颈上盘曲着零落的黑发,玉肌上有一个小而红的肿块,衬在颈上,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很是鲜明,宝玉笑道:
“没事,叫个宫女来挠挠就好……”忽然住了声。
宝玉忽尔停声,不是为了什么,而是此时的余霞尚明媚,正好将灿烂的光线点染在淑文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胜雪,隐约向下延伸的柔嫩背肌上,还有一点小小红痣,晶莹可爱,颈发尾疏处,几绺发丝曲卷,轻轻扬了起来,并自微启的衣领中发出一种处子的芬芳,饶是阅尽春色的宝玉,也难免一阵心摇神驰。
淑文面色羞红,却将脖子缩着,以痒处轻擦着他的手指,那种模样,就仿佛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在人腿上轻轻挨擦的模样,手指与脖子上的肌肤的每一次相触,两人都是仿佛全身过电一般一颤。
但是宝玉毕竟是定力深厚,立即心性明定将手缩了回来,其他的尚且不说,单是当着别人哥哥姐姐的面,明目张胆的占他们妹妹的便宜,这都绝对说不过去。看着弘毅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旁边淑德铁青的脸色……她固然已在心中将这个妹妹“死狐狸精”,“浪蹄子”的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估计宝玉也被冠上了“淫贼”之类的各种头衔,受到这深受皇帝宠爱的娇娇女子的痛恨,连素来胆大包天的宝玉都实在有些心惊胆战。
转瞬间暮色已四合,远方的烟水浩淼渐渐也变得模糊起来,此次春狩雍正极为重视,连内宫中的皇后嫔妃都来了大半入住了进来,宝玉虽是国戚,却也不敢违反禁例,于入夜后再在这皇家禁区中逗留,当下便起身告辞,依然是由来时那小太监小德子送他出去。
出去时候小德子带他走的却非来路,与弘毅道别后,宝玉徐步前行,不久便见不远处有山势在暮色里柔和的起伏着,走过一道青石板砌就的平路后再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道气势恢弘的黄边红底飞檐直挑了出来,浑厚里流露出一种博大精深的神秘霏微,宝玉不禁有些好奇,向前行了数步,拐了一个弯,一座宏伟的庙宇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正门匾上悬了六个大字:
普陀宗乘之庙。
见宝玉对此地饶有兴致,小德子又得了他大把赏银,知道这位来自金陵的贾二爷人脉广阔,权势显赫,也就担了个风险不来催促于他,任宝玉信步游玩。
宝玉步入大门,游了数进殿堂,便已觉得全庙占地颇宽,乃是仿拉萨布达拉宫形制建造,布局利用山势,自然散置,由南而北层层升高,极富变化,庙内大小建筑物,约共四十座,高低主次分明,可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部从山门起,经碑亭、五塔门至琉璃牌坊,碑亭内有御题石碑三块,五塔门高十余公尺,墙顶上建喇嘛塔五层层次分明,琉璃牌坊是三间四柱七楼形式,颜色相当鲜艳。牌坊前有一对石狮,在藏密佛教中象征政治权力。中部自牌坊以后至大红台前,建有僧房和佛殿二十余座,大半是藏式的白台,配置均衡。后部是主体建筑大红台,通高约四十三公尺,基座用花岗岩砌成,红台中央是全庙主殿万法归一殿,重檐四角攒尖顶盖铜制锱金鱼鳞瓦,极为壮观。
一路行来,宝玉也曾遇到几个在大殿中添香倒油的喇嘛,见了外人也无声息,依然故我的自做自事,这些喇嘛虽然都裹在红色鲜艳的僧袍里,但还是能够让人不由自主的由他们露在外面的肌肤联想到内中那具干枯黑瘦的身躯,唯一令宝玉引起注意的,便是他们的那双精芒四射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吸将进去!
因时候已晚,宝玉匆匆走马观花后便自离去,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疑问,眼前喇嘛教乃是元人的国教,为何在这禁卫森严的承德夏宫中,竟然会供奉了这许多藏密喇嘛?
他怀着这个疑问随小德子匆匆向门口行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前面的可是贾二公子?我家娘娘有请。”
第二部 征战边塞 第九十章 抉择
宝玉闻言愕然回过身来,小德子已是拜伏在地,口称何公公。原来来人正是元妃手下的太监总管何万富。已是正五品级,在宫中太监中地位颇高,宝玉看了看天色皱眉道:
“不知道贵妃娘娘找我有何事,此时时辰已晚,若我再在此逗留,只恐触犯规条,多有不便。”
何万富弯着腰尖声道:
“回国舅爷的话,娘娘的凤辇就停在宫门附近,临行前小人被再三叮嘱,一定要将国舅爷请来,娘娘还似有很重要的话要交代,万望国舅爷担待。”
宝玉闻言略一踌躇,便断然道:
“好,前面引路。”
不多时候承德夏宫的后门已然在望,而元妃的贵妃銮驾也正停在旁边,旁边立了十数名宫女,在何万富的引领下先叙过上下之礼后,元妃旁边的一名近身宫女掀帘温言道:
“贵妃娘娘有旨,请国舅爷进辇叙话。”
二人乃是姐弟之亲,这等男女之防自然无关紧要,宝玉依言除冠入辇,只见这个久居深宫的姐姐纤细依然,身子却看来更显伶仃瘦弱了,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灵动依然。
宝玉叹息道:
“姐姐,你清减了。”
听了这句普通里蕴蓄了亲热关切的话,元妃身子一晃,眼眶已然潮润,在深宫中的她整日里便被迫得勾心斗角……你若不算计人,便就被人算计……已不知道有多久未曾领略到这种亲人之间的温情,当下也无暇呵斥这个幼弟话中的失仪之处。然而她毕竟在宫中日子已久,很快便控制下自己的感情,幽幽地道:
“这几日旅途劳顿,精神有些萎靡那也是常事。”
宝玉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十数岁的姐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在与贾府决裂之后,这个姐姐已经是京师里唯一能够给他以亲情慰藉的人。两人见面虽少,却在险恶的局面中相互依存,严格的一点来说,甚至已是生死与共,他们默默相望,对视无声。良久宝玉才道:
“不知道娘娘唤我来有什么事?此时已太晚,就算皇后与娘娘交情尚好,也最好不要落人口实。”
元妃如何留意不到宝玉话中“皇后与娘娘交情尚好”中隐含的意思……她也深知此时不过是因为利益皇后才与自己结合到一起,还绝不是那种可以生死相依的盟友关系……软弱的叹息一声道:
“我在宫里听到了很多你与淑文的传闻……本来此事我也无甚异议,但奇怪的是,兰蕊上次在我宫中遭你婉拒之后,反倒态度大变,虽然素日里与海易还是走得很近,在人前人后提到你的时候却多了起来……”
宝玉听出了元妃话中的未尽之意: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我希望听一听你的意见。在你的心里,你究竟是喜欢淑文多一些,还是淑德?”
宝玉默然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元春查颜观色,顿时明白了大半:
“你心中还是想着薛林二女吧?但你要知道,若如你真娶一个公主,不仅在将来军方的仕途上大有帮助,而且有了驸马的身份为保证,家里的关系想来也不会闹得像这样僵了。”
宝玉何尝不知道元春说的大有道理,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后道:
“那么姐姐的意思是?”
他此时不唤娘娘而改以姐姐称之,摆明了是要元妃以长辈的身份替他拿主意了。元妃也不犹豫,断然道:
“我的意思当然是淑德!周妃虽然同我关系甚好,淑文却不为皇上所喜,你娶了她就算是帮助也有限。再加上心怀不忿的淑德在皇上面前给你添几句坏话,一旦皇上听了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宝玉将头转向一旁,望向外间良久,这才悠悠道:
“淑德毕竟与海易走得太近,我怕他们两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元妃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真有此事?”
宝玉淡淡道:
“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两人经常孤男寡女独处一隅,若是一旦如我所料,岂不是一个大笑话,那我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
元妃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语出必有因,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咬着下唇,唇齿相接之处嫣红映衬了苍白,分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媚力。
“那好,我明儿就去见庆妃,替你问个明白……若是淑德真的恃宠而骄,做出这等丑事,那此事就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的元妃的表现神态容色,可以说这才真正显露出她决断毅然,不让须眉的一面,由此可见她能在宫中屹立十数年不倒,心机城府确有过人之处。
“对了。”元妃忽然补充道:“这几日宫中闲杂言语颇多,人人都在传言,皇上将借这春狩之机考较各位皇子的能力,机变,以此决定储位,换而言之,如果你决意要将前程拿来博上一博,这几天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他自然明白元妃的话意……这还很有可能是皇后要她转达的原话,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施礼后退了出去。
…… …… …… ……
出得宫来,已是满天繁星,宝玉深吸一口气,顿觉精神焕发,星光同远处的灯色一混,分外有一种疏离的寒意。他此时也不愿就回到军营,于是在街头信步。
承德这种中型城市,自然不如京师的繁华,加上与边塞接近,皇帝又驾临,地方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实行宵禁,入夜后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燃起一豆灯火,大街上竟是出奇的空旷篱落,只有风卷起街头的残破树叶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加倍的令人生出繁华若梦的衰败感受。
而宝玉忽然见到一个佝偻瘦弱的身影,仿佛给这正渐渐睡去的城市涂抹上一道乍醒的惊意,而一道离弦也似的雪色身影自后追逐而去,两人的身法均是极快,以至于留给宝玉脑海中的残念也是一闪而灭。
他的心神一阵激荡。
……那个身影实在给他以砰然心动的感觉,一如前世里欠下的未偿的冤孽,叫人不得不想,不得不念,不得不还!
宝玉眉心中一亮,身形已如水波一样颤动起来,而后慢慢模糊,变淡,消失。
他已追了上去。
前面两人的身形已看不到了,因为他们奔行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宝玉只能凭着直觉追过一条小河,两片林子,然后便陡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夜幕里赫然立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瘦削身影,飘飘长袖垂地,宝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战志精力都仿佛被对方长鲸吸水也似的吞去!
他挺立着,全身肌肉立时每一根骨骼,每一丝纤维都在休歇,因为只有缓驰到了极点的放松,才能在瞬间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这个时候,他已分辨出前方的人是个僧人。
……穿了一身黄红相间的袈裟的干瘦喇嘛。
空气遽然沉闷,宝玉一时间竟有些唇干舌躁的感觉,他涩声道:
“大师在此何为?”
喇嘛的声音干硬而奇特,仿佛是自腹中传出一般:
“施主来此何为?”
宝玉立即觉察到他话中的拖延之意,他轻轻前踏了一步:
“我要过去。”
那喇嘛忽然抬头,干枯的脸上,皱纹如海一般的漾动了一下,算是作出了一个笑的表情:
“你过不去。”
他话音一落,宝玉的身后,左右两侧都同时现身了三名打扮一模一样的喇嘛,四人一样的干枯削瘦,一般的沉寂木然!
四个人将宝玉围在中央。四人的僧袍已膨胀起来,仿佛里面裹着游动的水,不住的起伏着。忽然间,那四人周围三丈内的青草灌木在黑夜中簌簌落下,如被狂风所摧。一道鬼魅也似的黑影遽然拔射而出,已黑烟也似的围着两名喇嘛对了三掌两爪,然后奔到宝玉身后,咳嗽几声,垂手而立。
宝玉冷笑道:
“各位大喇嘛以四敌一,显然尽得恃强凌弱的真谛,不过这样四位似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吧?”
以宝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先前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