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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强离那人其实并不太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扇玻璃门,当他推开玻璃门时,那人已经把枪摸了出来,颤抖着举起,对准他。
就在他举起手之时,许文强手里的刮胡刀脱手飞出,向那家伙掷去。他对这一掷并没有把握,虽然距离不远,也就四五步远,但刮胡刀毕竟不是飞刀,就算是飞刀,他也对那玩意也没有多少研究,这一掷,只能看运气了。如果,不成功,这么近的距离,他恐怕吃枪子是吃定了!
刮胡刀从那人持枪的手上滑过,带出一溜血丝,再撞在那人胸前,不过,接触的部位是刀柄,对那人一点伤害作用也没有。
万幸的是,那人持枪的手虽然只受了一点轻伤,却也被干扰了,扳机还是扣动了,准头却有些偏出,只听得砰地一声,与此同时,许文强身边的理发店玻璃门哗啦一声四分五裂,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脸庞击中了玻璃门。
不待那人再次扣动扳机,许文强一个虎扑,一下抱住那家伙,两人随即滚下街沿,向街心滚去。
那人本有机会开第二枪,如果他冷静的话,可惜,他对第一枪居然在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击中对方明显觉得惊异,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半拍,故此被许文强扑个正着,两人滚在了一起。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在大上海,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一般说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处世原则适合于大多数的上海人。
两人相拥着滚了几转后,一声清脆的枪声从相拥的两人处传来,围观的人立刻如小鸡觅食一般迅疾地闪开。
两人停止了翻滚,半晌,在众人的注视中,上面那人无力地往旁边滚倒,双眼依然大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地仰望着天空,在他胸间,一个红点迅速扩散开来,染红了整个胸部,在那白色的汗衣上,分外夺目,直如一朵妖艳盛开的红花。
许文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好象也没有,他知道自己应该快速站起来,离开现场,然而,他却像异常留恋地面一样,根本不想起身。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这样,并非因为肉体疲累,主要是精神紧张过度了!
在生死搏斗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想,只知道杀死对方,当事情过去后,他才感觉到后怕,他毕竟不是打不死的超人,跟所有的生命都一样,他的生命同样非常脆弱,一颗小小的子弹就可以很轻易地送他去做另一个梦,只是,那个梦里的自己还能不能记得这个梦里的自己,就说不准了!
如果,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比今天还要危险的景况绝对不会少,自己还要继续吗?
当然得继续,瞬间,他就得出了结论。
得出结论后,他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向街尾跑去。至于张老实,早就离开了,事前,许文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事后到乡下躲躲,一个月后接到通知再回来,那时,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水落石出了!
如果不是马永贞救过他的小女儿,张老实也不会帮这样的忙吧?像马永贞那样一直保持着单纯和热血的人,许文强其实非常羡慕,只是,在自己带领他走上这条血腥和黑暗的路后,他还能保持原来的品性吗?值得怀疑啊!
风猛烈地扑打在脸上,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哨声,许文强在闪躲的人群中亡命飞奔,对,就是前面那条巷子,穿过那条巷子后,在另一端,应该有一辆黄包车在等候他。
第十四章 刺虎(二)
第十四章 刺虎(二)
与此同时,离张老实理发店几条街外的富丽澡堂。
艾老二和唐河嘴里叼着纸烟,如同一对门神站在浴池的门前,一面厚厚的黑色布帘挂在门上,门里面,他们的大当家肥虎袁保正一个人霸占着澡池子,舒服地享受。
正当两人在谈论堂子里新来的姑娘谁最漂亮之时,一个人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两人停止了交谈,警惕地望着那人,艾老二的手放在了腰间的系着红巾的枪上。
那人个子很高,赤膊,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对襟汗衫,身下是一条黑色粗布长裤,脚上套着一双拖鞋,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响声不断。
他微低着头,左手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条白色的毛巾。待他走近前来,方抬起头,满脸带笑,笑得极其憨厚。
“干什么的?”
艾老二啪地一声,把嘴里快燃到尽头的纸烟吐了出来,那人慌忙退后一步,烟头在他的脚趾头前停下了滚动。
“大爷,我是来给肥爷擦背的!”
“擦背?王师傅呢?”
唐河在一旁插嘴,他神色有些狐疑,眼前这个人的样子让他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觉,或许,在哪儿见过吧?
“王师傅生病,回老家了,老板让我来伺候肥爷!”
是在这澡堂见过他吧?唐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刚才,正谈到小桃红的妙处,他言犹未尽,所以,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快点把这小子打发了才是正理,不然,久久等不到擦背师傅,肥老大又该发飚了!
“进去吧!”
他胡乱摆了摆手,让出路,那人弯了弯腰,笑着向两人点点头,掀开布帘。
“小心点伺候,别他妈惹肥爷生气!”
艾老二加了一句,出声提醒。那人忙着点头称是,然后,放下布帘,吧嗒吧嗒,脚步声渐渐远去,往池子那边而去。
袁保面朝下躺在池子边的石板上,两百多斤的身躯像一座肉山堆在那里,背上搭着一块毛巾,脑袋下垫着一张叠好的毛巾,他闭着眼,在似睡非睡间沉浮。
他知道有人进来,也知道那人就在自己身旁,他仍然不想起身,就连睁开眼看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像他那样肥胖的人,不仅身体懒得动,就连脑袋也懒得多转,不过,这个时候,能进来的,除了擦背师傅,也不可能是其他的人。
像当初,他才到上海,一个打五个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是今天这般模样,人啊!没享过福的一旦享起福来,也就这样了!
一双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捏了一下,他舒服得叫出声来,有力,够劲,这手上的力道比以前可大多了,但他喜欢。
“老王,你什么时候练得一副好手力了!是不是上次被我说过之后?”
那人没有回答,手往上移,扶住他的脑袋,轻轻往毛巾上挪,待脑袋在毛巾上放正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贴在了脖子上,那里痒痒的,极不舒服。
他想要抬起手来,抓抓痒什么的,但这个念头,他没有机会付诸实施。
突然间,一股重重的力道加诸在他脊梁上,如同一座山,紧紧压着他,几乎令他无法呼吸,随即,喉间跟着一紧,他的头在外力的作用下,猛地上昂,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脖颈发出咯咯的声音,立时,胸闷无比,不管怎样用力,仍然一点空气也呼吸不到,他不由大张着嘴,吐着舌头。
他的脑袋昂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无法移动了。这时他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头仰着,身体却紧贴着地面,两只手往身后抓拨着,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到。就像一只肥笨的鸭子在游水一样。
胸间的空气是越来越少了,他将嘴巴张得不能再张大的程度,舌头伸得犹如酷暑下的野狗,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一点空气进入他的体内。
即使用不上力,他依旧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挣扎,虽然在身后那股力量的面前,这挣扎是那么的无力,终究是徒劳。
眼睛依然大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越来越深的黑暗,以及偶尔闪过的一星半点亮光。终于,亮光消失不见,他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胸间紧闭的那一口气,如同气球一般爆炸了,那感觉舒服极了!所有郁积在自己灵魂上的那些额外的东西像被惊扰的蚂蚁四散逃离,剩下的只是纯净的自己,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自己,他在黑暗中冉冉升起,或缓缓落下,不管是什么,他的目的地都是那永恒的黑暗世界。
擦背师傅马永贞看见身下的人停止了挣扎,双手无力地垂下,脑袋也耷拉着,他仍然没有马上松开紧握着尼龙绳的手,尼龙绳的绳圈仍然紧勒在肥虎袁保颈间,他的膝盖同样抵在那堆肥肉的脊梁上,丝毫不曾降低力道。许文强曾经对他说过,做这些事情,小心些,谨慎点,总不会有大错。
再过一分钟后,他才松开了手。
这家伙,实在是太重了,刚才他费力挣扎的时候,就险些把马永贞从身上掀了下来。马永贞几乎用上吃奶的力气,才制服了他,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感觉疲惫极了。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原来袁保死前失禁了,屎尿横流,刚才太紧张了,现在放松下来,马永贞才闻到。
他看了那堆丑陋的肉山一眼,感觉厌恶之极,险险吐了出来,他飞快地往门口望了一眼,那里,没有动静,他做得非常干净,没有多余的声音响起。
他拿起放毛巾的木盘,倒过来,撕开布条,取下被布条缠着的手枪,那把枪正是许文强随身带着的勃郎宁,他担心马永贞初次干这种事情,怕他有危险,所以拿了给他防身,马永贞推脱了几次都没能推掉,还是在许文强以大哥身份强压下,带上了,只是暂时还没有用上。
他看着手中的枪,用毛巾擦了擦,心情立刻平静了下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果敢。
现在,该考虑怎样解决门口那俩人了!
这时,艾老二和唐河正在为小桃红和小桂花的胸部哪一个更大这样的问题,相互交流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虽然是好兄弟,这样的原则问题还是要坚持的,于是,在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他们为此立下了赌注。一旦他们有什么事情争执不下时,就会以此作赌,比如昨天,他们还用马永贞来打赌,赌什么时候抓住他。
对了!马永贞!
唐河终于想起他在什么时候见过那人了,那家伙,他曾经在街上远远见过几次,那家伙就是马永贞啊!
糟了,大哥!
这个念头在心底猛然掠过,他顾不得再和艾老二打嘴仗,猛地一掀布帘就往里面冲,连招呼也没来得及跟同伴打,猛地冲了进去,希望还来得及。
艾老二笑了笑,这家伙,干什么,抽风吗?这样冲进去,希望别被老大骂。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不无可惜地把烟头扔掉,懒洋洋地转过身,手搭在布帘上,准备揭开布帘一角,偷偷瞧那家伙挨老大训的窘态。
当手刚刚搭在布帘上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声,随即,重物倒地的声音跟着响起。
不对!
心中念头一转,手已经按在勃壳枪上,并且拔了出来,另一只手掀开布帘,脑袋突然伸出去,然后闪电般收回来,就在那一刹那,他看清了屋里的大概情况。
在他视线中,唐河面朝下躺在地上,他的老大赤身裸体如同睡着了一般趴在池子边的石板上,除此之外,他没有看见别的人影。
是进还是退?
他把枪缓缓举起,手臂弯曲,枪口朝前,另一只手猛地掀开布帘,一个闪身冲了进去,那一刻,汗水已然布满了全身。
他举着枪,飞快地转了个圈,视野中,没瞧见动的东西;侧耳一听,除了水滴有节奏的滴答声,就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难道见鬼不成?
他的目光不停游移,随后投在冒着白色蒸汽的池子上,莫非?
他慢慢挪动步子,小心不发出声音,枪口始终对着那里,渐渐靠了过去。
这间澡堂不算太大,池子就占了二分之一有余,其余都是空地,没有什么障碍物,视线一览无遗。
没有后门,只有他进来时的那个通道,那人除非会飞,或者隐形,这时只能是藏在池子里,没有第二个可能。
“出来!我已经看见你了!别再躲,再躲我就开枪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单薄而脆弱,隐隐带着颤音。说实话,这时的他难免有点后悔,肥老大对他们这些手下也不是很好,出来混,只是为了吃饱饭,看这样子,肥老大多半凶多吉少了,自己何必如此拼命呢?
他真的想就这样转身往外跑去,不再受这该死的折磨,然而,他的脚步仍鬼使神差地朝池子边靠近。
唐河这小子,虽然经常和他没大没小的,喜欢和他干嘴仗,赌点小钱什么的,不过,总的说来,两人关系也算亲密,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自己做不到啊!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唯一留下来的理由。
已经快迈到池子边了,肥老大庞大的身躯就摆放在他脚下,看他那不自然的姿势,就知道这人已经没救了,他的视线从那里一触即收,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然而,这一刻,那具尸体却让他觉得害怕,或者,自己马上也会这样吧?这样的念头一旦在心头浮现,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心跳紧张,呼吸急促,脚步漂浮,他持枪的手却依然稳定。
透过朦胧的水蒸气,他的目光落在池子上,与此同时,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