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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朴副长的背影消失在了半明半暗的走道身处,在场朝鲜代表的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在他们看来那个朴副长不过一个是靠着其亲戚朴勇浩将军的关系攀附权贵的无耻商人罢了。一身酒气的他竟还敢反过来教训身为士大夫的自己。真是太放肆了!然而众人亦不得不承认,刚才朴副长所说的话都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确实是来同商人谈生意的。虽然对方是上国的商人,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却始终围绕着众人的心头。再遥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宋时烈不由长叹一声道:“义秉《春秋》的华夏上国何缘堕落于此!”
第二部 65 朝鲜自称小中华 莫卧儿吸引众列强
宋时烈的一声叹息立刻就引来了周围众人的一阵附和。与崇尚力量因而将唐朝视为中华盛世王朝的倭人不同,在朝鲜人心目中明朝才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瑕疵的王朝。现今完美的明朝被礼崩乐坏的中华朝所取代,自然是让朝鲜人唏嘘不已。而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缘由则是出于对“正统论”的论述,以及对朱熹的思想的依从。
事实上,自李成桂建立朝鲜王朝起,朝鲜便不仅在政治上将朱熹思想奉为指导思想、治国的指导方略。在哲学思想上,亦以朱熹思想为本源,并形成了颇具朝鲜特色的“性理学”。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朝鲜士大夫的心目中,读孔子著作而不读朱熹著作是无法深入了解孔子学说的,也不可能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在朱熹学说中正统地位的中原王朝必须具有两个特点:其一,乃汉族建立的王朝,没有异族建立的王朝,若南北朝时期之五胡十六国,皆入无统之列,以体现其华夷有别的观念;其二,皆为大一统政权,入统中原,领有全国,而且有相当长的稳定期,这是大一统观点相当重要的原则。就这两点来说中华朝都十分符合。然而已然将程朱理学发挥到“极至”的朝鲜人却固执的认为,继承明朝的中华朝乃是篡位而得,不是正统。因而对其在心中的抵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满清。
此时,却听一旁的金翻译跟着附和道:“是啊,中原自三代以来,居天下之正者,皇明也;合天下之统者,亦皇明也。而今的中华朝虽受明皇禅让,却终究脱不了魏、晋、宋之流弊。谋位不正,又是女主持政,朝纲堕落也就不足为奇了。”
金省斋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立刻就变了脸色。虽说他说的是朝鲜语,但这毕竟是在别人的领土上。更何况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垢弊一国之君。若是一不小心将此话传罗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于是一干人等立刻便向金省斋使了个眼色,继而又向外张望了一下。眼见四周没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起,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见众人如此紧张金省斋本人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却见他摆了摆手嚷嚷道:“你们不要太过紧张。这些话语汉人自己不是那报纸上谈论过吗。”
“汉人是汉人。吾等身为藩属使节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金翻译日后你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词!”宋时烈眉头一皱警告道。其实在他心目亦从未将中华朝是作中原的正统。否则刚才就不会发出那样一声感叹了。当然朝鲜人在这方面似乎只关心中国历史上王朝的正统性,而从不关心其本国历史上王朝的正统性。这一点也算是朝鲜儒家性理学思想的一大特色。因此作为一个“言必称朱子”的典型朝鲜士大夫,宋时烈更在意的是中华朝这些年在文化上的正统性。却听他不无感慨地说道:“朱子有言,正统者,一是尊中华、攘夷狄、复仇雪耻;二是法《春秋》、立纲常。中华毕竟消灭了鞑虏光复了中华,这尊中华、攘夷狄、复仇雪耻算是做到了。但说到法《春秋》、立纲常嘛,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了。而今的中华朝名为中华,却已然将中华的纲常丢失殆尽了啊。”
“宋大人所言极是,三纲五常,天理人伦之大体,于此有缺,则国不可为国,人不得为人。要我说,他们连第一条‘尊中华、攘夷狄’都没做到。现今中原士林对所谓的天学、西学趋之若鹜。有道是,华夷有别,堂堂的天朝上国怎么能对夷狄的学说感兴趣呢。向来只有不知五常的倭人才会醉心于那红夷的兰学。却不想上国也会落此下乘。”一个年长的朝鲜使节跟着点头道。正如当初朝鲜人坚信“胡人无百年之运”,此刻的他们也在心中暗附已经变异了的中原迟早会陷入混乱。因而中华朝现今的种种优势在朝鲜人眼中也就被有意识的忽略不计了。因此明朝之前对朝鲜索处女啊、索火者啊,后来又屡索贡物啊,之类的经历则成了朝鲜人心目中美好的回忆。反观现在的中华朝要求朝鲜开阜通商则成了无理要求。朝鲜人对当年明朝派往朝鲜的宦官、行人、给事之流奉若神明。对此刻前来中原与商贾洽谈视作了莫大的屈辱。
不过这些还不算是让朝鲜人最难以接受的事情。让他们觉得颇为屈辱的是中华帝国现今对朝鲜的态度。却听那金翻译紧跟着附和道:“攘夷狄、复仇雪耻,重在雪耻而不是复仇。可而今的中华朝却是信奉以牙还牙。周围小国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遭来上国的惩罚。朝鲜不过曾以权宜之计,假装臣服过胡虏。却被垢弊至今,处处遭受上国的刁难。而那些曾经肆虐中原的胡虏反倒是成了天朝子民。”
“就是,可笑的是有人竟然还说‘夷可变夏’,说那些胡虏也能教化成人。真是的,胡虏再怎么教化都是野蛮人!”另一个使节满脸不屑的嚷道。
“不止如此,现在的鸭绿江两岸满是从关内迁移的流民和从山林里跑出来的野人。那些流民占据了大量肥沃的土地进行耕作。而那些野人则时不时地深入我朝腹地山林打猎。”一提起这些年不断南下的辽东流民和野人,几乎每一个朝鲜人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不平之色。
“若说关内的流民也算是从中原来的天朝子民。可那些野人是赤裸裸的胡虏,凭什么受到天朝的庇护。说起来,朝鲜虽为东夷,但在内心是真心仰慕中华的,也是诚心向中华学习的。比起那些不懂礼教的蛮夷来,我们不是更接近于华人吗!”宋时烈颇为委屈的叹息道。
在朝鲜人看来,辽东的非汉族都不属于中原王朝的子民,乃是化外野人。因此不管女真也好、鄂伦春也罢,只要不是汉人,他们都统称为野人。但有意思的是,当朝鲜人谈及自身的“华夷观”时,则认为作为东夷的朝鲜人可以入“华”,而且早成“小中华”了。在他们的观念中,惟独朝鲜才实现了由“夷”变“华”,其他任何非汉族都不可能变“华”。因而中华帝国在对待辽东部族与朝鲜上表现出的“厚此薄彼”,让朝鲜上下委屈不已。他们不明白为何仅凭一个所谓国民的头衔,那些野蛮人就成了天朝人。而朝鲜却仍旧被中原政权视作“外人”。当然他们心里也清楚怎样才能取得中华帝国国民的待遇。但那样做是李朝上下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无论朝鲜人怎样矛盾于中原正在逐步变化着的华夷观。中华帝国依旧像一颗恒星一般自顾自地吸纳着周围一切所能触及地域的资源。期间受到冲击的不仅有倭国、朝鲜、南洋诸国等中华传统朝贡圈。就连远在南亚次大陆上的印度莫卧儿帝国亦不能就此幸免。
作为印度历史上堪与孔雀王朝相媲美的莫卧儿王朝,其缔造者巴布尔其实并不是印度人,而是蒙古帖木儿的直系后裔。早年,巴布尔将其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在突厥斯坦的费尔干纳小公国丧失怠尽后,便带着一干手下在草原上一直过着被他戏称为“象棋盘上的王在格子之间移来移去”的流浪生活。直到1504年,意外的幸运突然降临,他率领300名衣衫槛褛的部下攻占了阿富汗的喀布尔。从那里,巴布尔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南面的印度肥沃平原。大约20年后,幸运女神再次眷顾了他。在由奥斯曼土耳其人操纵的火绳点火滑膛枪和火炮的支援下,巴布尔竟奇迹般地以12000人的小部队打败了印度的10万大军。他乘胜占领德里,作为他的新首都,莫卧儿王朝就此建立。
虽然巴布尔在攻占德里四年后便去世了。但他的儿孙显然比他更有做君王的天赋。特别是在他的孙子阿克巴(1556…1605年在位)统治期间,印度经历了一系列重要的改革,莫卧儿帝国就此臻于鼎盛,其疆域从喀布尔和克什米尔扩大到了德干高原,最终成为与奥斯曼帝国并肩的伊斯兰强国。不过与穆斯林的波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大不相同,莫卧儿帝国的上层建筑虽是穆斯林,其基础却是印度教的。故而莫卧儿帝国疆土虽大,却没有像中国那般实行中央集权的行省制。而是采取了较为松散的军事采邑制和封建土地的世袭占有制。
为此,莫卧儿人将征服的印度国土统称为“哈利萨”,意为国家直属地或国库地。除了直属国王的封建领地外,帝国的其他大部分土地都按战功分封给贵族作为军事采邑,叫做“扎吉尔”,其占有人称为“扎吉达尔”,以军事服役为条件。另外在印度,还有不少不受帝国直接统治,但却臣属帝国的土著部落酋长和印度教王公,以及帝国直接统治地区中的包税地主,称为“柴明达尔”,意为“土地持有者”。他们不仅向所辖地区的农民征收实物地租,而且强制农民在其庄园中服劳役。柴明达尔在其所辖地区内拥有司法权,而且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此外伊斯兰教和印度教寺院也占有一定数量的土地。
高达一百多万人的帝国常备军、装备有精良武器的帝国舰队,17世纪的印度在军力上同样让人不敢小窥。但无论多么庞大的军事实力,都不能抵消宝石、香料、象牙等等财富对人的诱惑。自16世纪起,葡萄牙、荷兰、英、法等国相继踏上了这个东方文明古国攫取财富。英国更是在1600年成立东印度公司以后,便一直都处心积虑地想在南亚次大陆上谋取殖民地。
然而还未等欧洲人在印度打开缺口站稳脚跟。又有一群来自东方的冒险家加入了进来。他们比欧洲人更早接触古印度文明,也更会博取那些土邦主们的好感。恰逢17世纪中叶,印度各地不断发生农民起义。为了镇压起义农民,莫卧儿王朝庞大的官僚机构和军队的巨额开支使国家的经济状况日益恶化。大封建主之间为了争夺皇位,时演内讧。内部的动乱加上外部势力的不断侵袭,看似强大的莫卧儿王朝便在这内外夹击下日渐暴露出了疲态。而最先被打开缺口的正是那些作为“扎吉达尔”、“柴明达尔”的总督们。
此时此刻在印度安曼土邦主的府邸,一群皮色打扮各异的外国人正恭敬地等候在外。望着外头南亚次大陆火辣辣的太阳,以及室内乱窜的苍蝇,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的疲倦的神情,却没有一个人敢就此打哈气。这群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访问者。他们是分别来自香江商会、英属东印度公司、荷属东印度公司以及西、葡、法等国的商务代表。若是换做在他们自己的殖民地里,这群大佬们早就在自己舒适的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对当地的土著酋长指手画脚。但此刻的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外。就算是没有吃过午饭、就算正午的气温热得人发慌,就算一干人等已经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还是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因为此地还不是他们的殖民地,这片土地上的权威是里头那个大肚肥肠的柴明达尔。为了生意一切都得忍受。
在这一干红头发蓝眼睛的代表当中,来自中华帝国香江商会的代表无疑是最扎眼的一队。作为唯一一个东方国家的商务代表香江商会的成员始终与周围的欧洲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一旁的欧洲代表则不时地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只可惜除了那公式化的笑容之外欧洲代表从这群中国人身上几乎读不到什么具体的信息。反倒是被作为商会主使的杨辛荣瞧出了不少端疑来。
在杨辛荣看来,西洋人很不善于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从在场众人的神情举止,就能轻易地让人猜出他们心中所想。就如那神情倨傲的英国使节一看就知道英国舰队这些日子保不定又在哪儿捞了一票。再看那法兰西使节与西班牙使节时而低语的模样,估计两者在香料争端上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至于斜对面的荷兰使者,杨辛荣连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对方那献媚的表情。这次中国舰队的护航可谓是挽救了荷属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生意。现今荷兰人一见到香江商会的人立刻就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又搂又抱的。虽然杨辛荣很反感西洋人的这种兔子作风。但给荷属东印度公司护航毕竟为商会开启大西洋航线。再说这么做也有力地抑制了英国人在印度洋上发展。要是真让英国人挤了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