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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形,王夫之也只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在他身旁的顾炎武则沉吟了一声道:“现在恐怕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吧,还不知道内阁会就此提出什么条件呢?”
王夫之与戴建都清楚顾炎武口中的条件,指的就是过一会儿新任首相黄宗羲将要在国会上提出的“五年计划”与财政预算了。因此,戴建跟着皱起眉头接口道:“是啊,听说黄太冲这次可是撩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再说以他的脾气,若真是没声没响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言语间三人已然来到了休息厅的门口。由于国会议院人数众多,因此其休息厅也有数个,总的来说是按照地域划分的,当然也存在为了某些议案,不同省份的议员互相串门的情况。就此刻来说直隶省的休息厅内可谓是人声鼎沸,几个明显来自外省的议员正神情激动的与直隶的议员商讨着什么。怀揣好奇的王夫之不由上前打探了一番,却发现这些人所议论的恰恰正是刚才戴建所提及的内阁计划。
“而农,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几位议员正想找你呢。”眼见王夫之进了门,先前还在与人商议的议员立刻起身拱手道。
“白老请坐。”王夫之客气的回了个礼:“这几位是?”
“在下湖北的议员黄向忠。这两位分别是来自安徽的刘秉文议员与来自河北的孔怀先议员。”一位中年议员指着身旁的另外二人逐一介绍道。说罢他又进一步拱手道:“久仰王议长大名,这次的事还请王议长为咱们主持公道。”
“不敢当。不知诸位来找我所为何事?”王夫之客气的拱手道。
“议长您没听说吗?新上任的黄首相打算起用轩辕纪年,这事陛下似乎也已经默许了。”那位叫刘秉文的议员忧心忡忡的说道。
“连新编撰的《明史》上都用了轩辕纪年,陛下分明已经采纳了黄太冲的进言。”一个中年议员跟着直言道。此人便是来自河北的孔怀先。
从此三人的表情忠,王夫之分明看到了一种焦虑,虽然他还不知道对方在焦虑什么,但不可否认的事,这种情绪似乎已经感染到了在场的其他人。于是他当即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敢当。大家此刻汇聚京师想来都是心系着社稷。有什么意见当然要提出来一起商量,至于诸位刚才说的轩辕纪年一事,此事其实是先通过了上院首肯后,内阁才向陛下上奏的,再说那时内阁尚未换届,此事怎能算在黄首相一人头上呢?”
耳听王夫之如此回答,一旁的几个年轻议员跟着附和道:“是啊,这事可是事先通过上院的,再说黄帝乃是我华夏子孙的先祖,使用轩辕纪年又有何不妥?”
“更改纪年是何等大事,怎么着都该放到国会召开后再行商议吧。如此匆忙的决定此事,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目的。”来自河北的孔怀先针锋道。
“不错,虽然此案乃是前届内阁所为,但谁都知道时任内务尚书的黄太冲才是此案的始作俑者。”黄向忠跟着点头道。
面对几人咄咄逼人的气势,王夫之不由的也嗅出了空气中的异样味道。于是他下意识的瞥了身旁的戴建与顾炎武一眼,却见戴建站在那一脸迷茫,而顾炎武则坐在角落里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见此情形,王夫之立刻打起了精神,谨慎的向众人探问道:“这么说诸位是认为这轩辕纪年有所不妥咯:”
“王议长误会了。我等并不是说轩辕纪年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指朝廷在此妖风盛行的时刻突然变更纪年,让人不得不忧心。”黄向忠加重了语气道。
“妖风?”王夫之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儒林人士每每提到“妖风”二字势必预示着麻烦。
“是的。就是妖风。君不见而今朝野上下各种歪理邪说依托‘道法’四处横行。何谓‘道法’,‘道’乃是黄老方术;‘法’乃是罢礼重刑。前朝嘉靖帝迷恋方术,乱朝乱纲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吾等怎能坐视妖风再次兴起。”这次说话的是来自安徽的刘秉文。
“刘兄说的是,自汉武帝以帝王为纪年起,至今已有千年,千年来不曾有人更改过纪年法,为何唯独到了我朝要采用轩辕纪年呢?由此可见,此乃居心叵测之辈意图变天之举。”孔怀先连忙附和道。
从三人那慷慨激昂的措词之中,王夫之所听到的并不是其对朝政的忡忡忧心,而是“恐惧”二字。正如那孔怀先所言自汉武帝之后千年,人们一直都以帝王的年号为纪年,可同样的,在汉武帝之前的千年,人们用的是干支纪年。区别并不只单纯的在于记述历史的方式,而在于自“建元”年起,儒家替代沿用千年的黄老被统治者奉若宝典,并在之后的千年之中把持着华夏正统思想,因此当相似的情况在千年之后再次发生时,一些任便开始恐惧了。
是的,恐惧!如果说西方的契约说、女皇陛下的“天学”都从未让中原的士大夫们害怕过,但这一次的对手却真真切切的让他们感到恐惧了。因为无论是从西方泊来的契约说,还是女皇奉行的“天学”,在中原的士大夫们看来都是无根之木,这些观念要是想在中原大地上扎根,就必须得由他们这些微言大义者用儒学的琼浆玉液对其浇灌,用礼教的剪刀对其修剪,这样一来,儒家依旧还是华夏铁打的正统。然而黄老却并不是那些泊来品可以比拟的,它拥有比儒家更悠久的历史,更深的文化底蕴,就算是被儒家夺去了在统治者心目中的无上地位,却也从未丧失过对世俗政治的影响。现在它不仅卷土重来,甚至还在许多方面与上位者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就让一些任不得不为之紧张,为之恐惧了。
虽然与黄向忠等人一样,王夫之自小也是读着儒家的圣贤书长大的,但在这件事上,他却远没有黄向忠等人那般如临丧缟。如果说黄老学真要就此替代儒学成为中华朝新的正统,那以“妖风”、“祸害”之类的意气言辞根本不可能挽回什么。正如千年之前黄老的信奉者无法阻止汉武帝独尊儒术一样,在这种大氛围下,与其抹黑对手,不如改进自身,让现有的儒学更贴近统治者的意愿,惟有这样才能与新老挑战者一较高下。毕竟现在是弘武年,而非建元年,其开放自由的风气不是之前任何一个朝代可以比拟的。
想到这里,王夫之轻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道:“诸位请少安毋躁。首先朝廷这次采用轩辕纪年是与目前的年号纪年并用的,并没有以轩辕纪年替代现在年号的意思,而轩辕纪年本就是为了彰显我华夏悠久的历史。诸位就算是认为目前道法盛行的风气影响朝政,那也不该将此归咎在轩辕纪年上,就在下看来,大家还是该将心思多放在具体的时政之上。”
《命运的抉择》 第二部 第二百五十三节 不相谋夫之婉言拒 道不同书生萌意气
王夫之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黄向忠等人满意,甚至还有那么点沮丧。毕竟他们来此乃是为了向王夫之等人寻求帮助的。却不想得到的竟会是这样一个答复。于是为首的黄向忠当即不甘心地辩解道:“话虽如此。可是议长,现在黄老之术盛行于朝野总是实情吧。”
眼见黄向忠等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王夫之又跟着不紧不慢地说道:“众所周知,前朝的嘉靖帝迷恋方术,专心修道,不理朝政。正所谓道士煽风点火练仙丹,阁臣舞文弄墨填青词。奸臣当道,朝纲败坏也就不足为奇了。想必三位现在所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事会再次发生在我朝身上吧?”
“正是。”孔怀先斩钉截铁地说道:“难道王议长身为儒林魁首,面对此歪风邪气就不担心吗?”
“担心。如果我朝现在真的像嘉靖朝那样迷信方术乌烟瘴气,那我王而农第一个就会站出来以死谏圣!”王夫之的口气同样不容置疑。事实上,在场的众人也相信他这不是在说大话。因为当年在面对李自成的刀枪威胁时,王夫之也是听着这副傲骨对其说“不”。然而,就在众人纷纷点头之时,王夫之却又将话锋一转道:“然则,正如这位黄兄刚才所言,现在朝野盛行的是黄老,而非那些装神弄鬼的方术。当年嘉靖帝求的乃是其一人的长生不老。故而才会轻信术士的花言巧语,懈怠朝政。而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则趁机大肆编造一些所谓的神迹欺骗嘉靖帝。总之前朝的嘉靖帝乃是为一己私利,而致天下公利而不顾。反观当今圣上,英名睿智,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现今朝野风行的黄老之术亦是治国之策,尧舜禹汤等上古圣王都曾用其治理天下。如果说真要有什么所求的话,那求的也是我中华朝的长生不老。”
王夫之的话音刚落,立刻就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一片高声喝彩,而黄向忠等人在惊愕之余,脸上的表情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听那孔怀先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后,以阴阳怪气地口吻向王夫之哼哼道:“这么说来,王议长也信奉黄老之术了咯?”
“而农从未忘记圣人地教诲。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黄老乃是诸子百家的本源。”王夫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后,颇有意味地向黄向忠等人劝解道:“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分彼此呢?”
王夫之的话语多少还是对黄向忠等人产生了些影响。三人先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明显有了些收敛。只见黄向忠与另外两人微微低头思略了半晌后,突然抬起了头,表情复杂地向王夫之问道:“这么说王议长您是不会同我等一起上书反对此事咯?”
“很抱歉,而农在这件事上无法奉陪三位。”王夫之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
“那王议长的意思是反对我等反道吗?”一直没说什么话地刘秉文突然发话道。从他的口气与用词之中,人们轻而易举地就感受到一种“非此即彼”的挑衅。
“而农虽不支持三位的观点,却也理解三位的举动。”王夫之淡然地回答道。
面对王夫之地回答,黄向忠三人有狐疑的、有不屑的、亦有叹息的。不过最后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拱了拱手,便离开了休息厅。望着此三人远去的背影,一旁地年长地白议员不禁担忧地向王夫之问道:“而农,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去借轩辕纪年一事上书反道啊?”
“会。”王夫之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而农,这你还放他们走?”白议员皱着眉头问道。那表情仿佛是在责怪王夫之为什么不去阻止此三人。
其实王夫之又何尝没有过白议员的想法,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像黄向忠这一类人一旦认准一个“理”,那就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这种奋不顾身的品质往往被人们视作为一种美德。然而在现实之中这种“美德”却并没有多数人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特别是当这种“美德”与固执己见相结合后,那除了被诗人津津乐道的“英雄主义情怀”外,就只剩下了麻烦。
因为显然在这些人地眼里,总认为既然自己是“忠”,那与自己持有不同观点者就一定是“奸”。并由此推论,既然自己是“一心为公”,那与自己政见不同者就一定是“一心为私”。在这种状态下,你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能听得进其他不同意见。因此,此时的王夫之也只得苦笑着回头反问道:“难道白老您认为在下能阻止得了他们吗?”
“是啊,白老。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在他们眼里您要是不符合他们,那就是庸人;您要是阻止他们,那可就成奸佞小人了。所以啊,咱还是老老实实地作群庸人算了。”一旁的戴建半开玩笑着说道。顿时就引来了其他人一片哄笑。
“戴公子说的是,这帮穷酸,整天就只知道挥笔杆子,打嘴仗。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被选上来的。”一个商会出身的议员跟着附和道。
“哎,你还别说,这种人一般都能言善辩的很。你要是同他们在大街上开坛对辩,估计往来的百姓多半会听他的,而不会听你的。”戴建嘿嘿一笑道。
耳听戴建这么一说,那商会出身的议员当即就不屑地反驳道:“不错,若论耍嘴皮子,咱确实耍不过他们。但国家大事能靠耍嘴皮子耍出来吗?真要到关键时刻靠的还不是这个。有了这个咱就算不发话,也照样有人会代咱说话。”那议员说罢便将一个满鼓鼓的荷包丢在了桌子上。
眼见此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戴建心头不由得就来了火。正当他想要以刁钻的话语给那人以下马威之时,却不想被人轻轻地拍了拍肩膀。戴建回头一看却是王夫之正冲着自己微微摇着头。与此同时,白议员也轻咳了一声及时发话道:“李威,你这是干什么!要比财,去商会比去!这里是议会,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给白议员这么一喝,那李议员当下就没了声响。却见他灰溜溜地收起了钱袋,满脸通红地坐到了角落里。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