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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的大宋,依旧喧嚣;可强盛的大辽,已不见踪影……不对,还有西辽。也不知道蜀国现在如何?她一个女孩子,在西州独撑危局,着实有些辛苦。而他这个大辽宗室,昔日皇亲国戚,却投靠了敌人,更协助女真人,灭掉了大辽国祚。
耶律余睹的心思,一下子飘远了,有些恍惚。
“大官人,可要找地方吃杯酒水?”
家奴的声音,把耶律余睹从沉思中唤醒。
抬头看,就见路旁有一家小酒肆,看上去颇为热闹。
这酒肆便坐落在州桥一端,坐在里面,还可以欣赏汴河美景。
“便吃一杯酒水。”
耶律余睹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官话,哪怕是在开封,也不会有人觉察到他的身份。
迈步走进酒肆之后,耶律余睹刚坐下来,却见一个人抢身上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这厮,怎恁无礼?”
家奴一见,勃然大怒,便要上前驱赶。
哪知道耶律余睹却突然抬手,制止了家奴,示意他们退到一旁。
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面色红润,颌下无须。
“大将军,别来无恙?”
老人开口称呼,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耶律余睹在辽国,曾为金吾卫大将军,东路都统。
只是这称呼,在他降了女真之后,便无人使用,以至于乍听老人如此呼唤,耶律余睹竟露出几分激动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内心中的情绪,看着老人,目光复杂。
“已许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老人笑道:“那是,大将军是我大辽的大将军,那些个虏贼,焉能唤得出口?”
“老任,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老人呵呵笑道:“大将军多虑,奴婢可没这胆子。”
一个身前系着碎花围裙的焌褿嫂嫂走过来,耶律余睹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老人莫再开口。
“自家而今能做个富家翁足矣,老任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说罢,他笑呵呵用道地的开封话,让那焌褿嫂嫂打来酒水,更要了两叠肉包子裹腹。
老人,正是任重。
听了耶律余睹的话,便口音一变,也成了开封方言。
这些人,都是道地的中原通。
耶律余睹和大宋打过许多次交道,能说各地方言;而任重更是久居大宋,那一口流利的开封话,哪怕是道地的开封人,也挑不出来毛病。
“是陛下要我来找你。”
耶律余睹身子一颤,骇然抬起头来。
他盯着任重半晌,苦笑道:“蜀国要骂我,便骂吧。”
“大官人是陛下的姨丈,陛下怎可能做以下犯上之事。
她要老奴来,只有一句话要老奴问大官人:你这身体里,流淌的可还是阿保机子孙的血吗?”
“我……”
耶律余睹的面颊抽搐,声音颤抖道:“余都姑从未忘记,咱身体里流淌的是阿保机子孙的鲜血。”
任重看着他,一言不发。
而耶律余睹则神色狰狞,显得激动不已。
也幸亏了他们坐在角落,外面还有两个家奴做掩护,才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
这时候,焌褿嫂嫂送来两盘热气腾腾的羊肉包子,还有两壶烫好的酒水。任重拿起一个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好像是在品味那包子美妙的滋味。
“好吃!”
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比不得大定府长兴坊的羊肉包子……呵呵,每天吃一口长兴坊的羊肉包子,和一碗大正楼的牛肉羹,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想起来就让人怀念。”
耶律余睹的眼角跳动两下,轻声道:“是啊,老郑家的包子,我也怀念的紧。”
他二人说的,是当年大辽中京的特色美食。
任重猛然抬头道:“可我听说,大定府陷落时,老郑家一家十七口,都死于虏贼之手。
想要再品尝长兴坊的羊肉包,怕是难喽。”
耶律余睹,低下了头,露出一丝黯然。
半晌,他问道:“老任,你跑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任重三口两口,吞下了那个包子,又吃了一口酒,笑眯眯道:“陛下,希望大将军回去。”
“啊?”
耶律余睹一怔,露出激动之色。
他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却化为一声轻叹,“覆水难收,蜀国还好吗?”
“陛下很辛苦!”
任重道:“她身边,虽聚集了许多人,奈何却没有人能为她镇住局面。
那些个宗室,纷纷投奔西辽,整日里无所事事,却要指手画脚。陛下很累……毕竟太年轻,又是个女子。
那些人都是他长辈,便有心责备,却又无法拉下脸去斥责。
还有,李乾顺也时常欺压陛下。
他仗着西夏国力强横,每每制约陛下的发展,甚至有心吞并西辽……也许大官人还不知道,那李乾顺竟然想让任得敬娶陛下为妻。那任得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主求荣之辈,靠着他女儿才有今日地位,却痴心妄想,要娶我大辽天娇?”
耶律余睹勃然大怒,“李乾顺,敢如此嚣张?
南仙为何不予阻止?”
任重苦笑道:“成安公主而今也不好过……李乾顺如今重新曹妃、任妃,哪里还能听得成安公主劝谏?我听说,便仁爱太子现在也面临危险,李乾顺似乎想要废了仁爱太子之位,立仁孝太子。陛下,……苦啊!却连个为她做主的人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耶律余睹哪还能不明白任重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蜀国,她不怪我吗?”
任重道:“陛下说过,大将军永远是她的姨丈,哪怕大将军……但始终都是那个每到春天,便会带着蜀国,让蜀国骑在脖子上玩耍的余都姑。陛下望你能回头。”
耶律余睹,沉默了……
第344章 漠北变局(五)
耶律余睹在纠结,在痛苦,在犹豫……
而皇宫内,紫宸殿中,钦宗赵桓,确是一脸喜色。
若单以才学而论,罗德比不上陈规。那毕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远比罗德这个连书院都未能结业,便被赶出来的半吊子强百倍。但若说琢磨人性,罗德远比陈规强。
他非常清楚钦宗现在需要什么,所以才大胆建言,对女真用兵。
事实上,这一计策,也的确是让赵桓无比欢欣。
早三个月……不,哪怕是早两个月,赵桓都未必会同意向女真开战,甚至有可能问罪种师中。
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
燕山之盟的内容泄露,以至于赵桓焦头烂额。
万民伏阙,太学罢课,可谓是让他颜面无存……这也就罢了,太上道君赵佶被解除软禁,重归朝堂。虽说这皇帝还是他赵桓,但赵佶那咄咄逼人的杀机,却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意。那寒意,甚至比金兵围困开封城,还要强烈几分。
“端孺,果然知我心意。”
赵桓抚掌大笑,坐在一旁的朱琏,也为他感到高兴。
“父皇,那攻占紫荆岭口,可是孩儿的太子亲军。”
赵谌笑嘻嘻向赵桓邀功,让赵桓更是感开怀。是啊,这一战,太子亲军当为首功!
这太子亲军立下的战功,便是太子的战功;太子的战功,也正是他的功劳。
“未曾想,这玉屠夫确是个悍将。
顶着暴风雪奇袭紫荆岭口,斩首近千,也算得首功一件。
不错,不错……”赵桓想了想沉声道:“既然是首功一件,便不能亏待了他。
这样吧,便命他做个檀州团练使,圣人以为如何?”
朱琏一怔,眉头一蹙。
“檀州团练使,有些过了吧。”
团练使是个虚职,不掌本州兵马,却是个从二品的武官。
玉尹而今,不过是个从六品一下子提升到团练使,确是有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赵桓这才反应过来,玉尹的实际官职。
好在这是在家里人跟前丢了脸面,若是在朝堂上说出这等话,少不得被群臣反对。
当下尴尬一笑,赵桓犹豫一下轻声道:“那圣人以为,当以何职?”
朱琏笑道:“内宫不干政,臣妾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那圣人便随便说说,也不必当真。”
一旁赵谌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期盼,让朱琏也有些为难。她当然知道赵谌是什么心思。玉尹是赵谌的人,自然希望玉尹能够得到好处。可问题是,玉尹那太子亲军都统制,本不入品级,他真正的官职,还是兵部郎中,也算不得什么大官。
当初靠着黄裳玉尹得了个荫补。
但说到底他并没有功名,哪怕是立下赫赫战功,也比不得科举出身……
犹豫许久,朱琏轻声道:“臣妾记得蓟州那边局势颇为混乱,何不效仿其他地方,开设巡检司?比如蓟州巡检司,让玉小乙做个巡检也足矣奖赏他的功劳。”
蓟州巡检司?
赵桓颇为意动。
他想了想,便点头道:“这样也好他正好也要在燕山府协助端孺,便做个巡检,也不为过。
恩,蓟州巡检司,便让他做个从五品的巡检吧。”
赵谌虽然不太情愿,可是被朱琏瞪了一眼之后,却不敢再开口。
赵桓想了想,把种师道那份奏折递给了赵谌,“小哥,待会儿让人抄录一下,拿去报馆,让二十六郎连夜排版,明日一早,便要满城人知晓,这燕山府大捷消息。”
只是一个小小的紫荆岭口,到了赵桓口中,就变成了燕山府大捷。
不过也没办法,唯有如此,才能抵消先前燕山之盟所造成的影响。当然了,既然是燕山府大捷,单凭一个小小的紫荆岭口和银城坊,还远远不足。
赵桓沉思片刻,旋即有找来张大年,传下旨意。
“着河北东路安抚制置使种师中,全权负责燕山之战。
大小事宜,有专擅之权,可自作决断。告诉种师中,朕希望这胜利,能更多些,更大些。”
“那虏贼那边……”
“明日让燕学识前去照会金国使者,言金国不遵盟约,开启战端,袭我白马山宋军,莫非要与我大宋开战?”
这政治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说你开启战端,便是你开启战端。蒲察石家奴在奇峰遭遇伏击,恰恰是位于燕山府治下。所以,说女真开启战端,也不为过。关键是要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足够强硬的态度。一方面是威慑金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平息民间的怒火。
总之,赵桓拿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好好做一场秀。
朱琏当然清楚赵桓的心思,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反倒是赵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小乙曾说,自古以来,是非功过,都是以胜负而定。今日父皇一反常态,表现如此强硬,未尝不是大胜之后的结果。
若他日我当政,定要吸取这种教训。
道理?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何来许多周折?
想到这里,赵谌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燕山府大捷?”
天刚一亮,开封城便沸腾起来。
大宋时代周刊在头版头条上,刊载了燕山府大捷的消息。
金兵犯境,我大宋官军浴血奋战……太子亲军,血战紫荆岭口,将虏贼打得落花流水。
这周刊上,并没有详细说明,紫荆岭口在何处。
更没有说明白,这紫荆岭口,原本属于女真所辖。也就是说,赵桓通过这种手段,默认了大宋对紫荆岭口的所有权。并且把这开启战端的罪名,抛给了女真人。
要知道,开封人本就对女真人恨之入骨。
之前燕山之盟,便已是怒火中烧,而今金兵犯境,更让人们愤怒无比。一时间,开封城大街小巷,群情激奋。所有人都在痛骂女真人,更连声夸赞,宋军威武。
“太子亲军果然是我大宋第一强军。
陈桥血战,打得虏贼落荒而逃;如今紫荆岭口再立功勋,端地是厉害!”
“哈,我早就知道,玉郎君不一般。
若非玉郎君在,恐怕这紫荆岭口,已经被虏贼攻陷。”
“是啊,玉郎君,真我大宋第一条好汉!”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有人在不经意中,把话题转到了钦宗皇帝身上。
“官家这次,倒是强硬,与先前大不相同。”
“是啊,我听说今早天一亮,龙图阁大学士燕瑛,便造访金国使团,斥责虏贼无礼。”
“嗯嗯嗯,依我看,还是那些个臣子无能。
若我大宋官员,个个都如小种相公和玉郎君那般,又岂能有燕山之盟?”
“说的不错,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
这也正是赵桓所希望得到的结果,把罪名扔给梅执礼等人,自己才可以从无能二字中解脱出来。
至于以后,且慢慢计较。
只是出乎赵桓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耶律余睹会勃然大怒,却不想这次照会后,耶律余睹全无反应。据燕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