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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北上。在会稽郡受到严刑拷打,这样的皮肉之苦,使他一一招供。尤其是他把青城公主怎样将御史府的机要告知于他,怎样助他脱逃及与青城公主的暧昧关系,一一和盘托出。这就显得青城公主为情所惑,对朝廷存有二心,而他本人则从未动过此等邪念。这自然是危急之时的心态使然,但这却是不能原谅的。总不能说,一个人为了自己活命,就可以陷构于一个曾经帮助过他也为他所深爱着的人。假如一个人,连自己深爱着的人也可以出卖,那这个人的人品就可想而知了。这招供和上呈的系书立即被快马送到咸阳。
青城公主并没有被真正的幽禁,只是不再上朝。只有在始皇帝偶尔想起她时,宣她进宫,她才进宫。始皇帝只要一见到她,就有一种心安神定的感觉,所以说,人和人是不同的。他本想赦免了她的一切过错,还是想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他怀念那样的日子。这一段日子,青城公主无非是日日驱马走狗,打猎优游,以掩饰自己内心的苦闷。这一日,她获知依梅庭在钱唐被捕的消息,不由得有如狂风倒树于眼前般地惊住了。这是她心中的至爱,这爱在她心中是那么神圣,少女的情感又是那么真挚,而眼前的处境又使她感到这至情的可贵。现在,她的人生正处在这样的低潮,她感到和依梅庭的感情就是她现在的唯一,遂不顾一切地去见父皇。
宫门外,她被宫廷卫士挡住,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权力。
她只有要求通报。
内侍代为禀奏,这时始皇帝正好接到会稽郡的系书和依梅庭的供辞,看后大怒。他没想到依梅庭的人品如此低劣,正为自己和青城的受辱而愤怒。恰在这时内侍禀奏:“青城公主求见皇上。
“着她进来!”他把系书“啪”地一下打在案几上。
青城此刻满门心思都在依梅庭身上,没注意到父皇的盛怒。见到始皇帝,什么都不顾及,“扑嗵”一下跪在始皇帝面前。
“好大一个礼啊,你有何事?”始皇帝颜面抽动了一下,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喝问道。
“女儿听说依梅庭被捕了,特来询问……”
“问什么?这与你何干?你想干什么?”
“女儿来求父皇看在女儿的份上,饶他一死。”
“你是来求情的吗?”
“求父皇开恩。”
“开恩个屁!你,你……”始皇帝想起刚才看到的依梅庭的供辞,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抓住那供辞,“啪”地一下打在青城身上,“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依梅庭是个什么东西?真真气死我了!”
青城惊骇地抬起头来,慌乱中拾起那供辞,急切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见那供辞上写着:“……罪臣并不知晓,自己已在御史府的监控之中,是公主告诉了罪臣。且告知罪臣,凡被御史府盯上的,不会有好下场。罪臣处在这样的险境之中,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实在是不敢背叛朝廷,更不敢有负圣恩,只是被逼无奈而已。到于公主为什么要告知罪臣?且帮助罪臣出走?罪臣实在是不知其情。罪臣只是一个小小郎官,哪里敢来猜度公主?更不存在人言亦言的所谓之事。那都是好事者之言,意在砥毁罪臣。帝王之家,高不可仰,这一点罪臣还是明白的,因此,罪臣从未存此非分之想,更不敢有辱皇家……”看到这里,青城公主不由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她不相信这是依梅庭的真话,即使是,也是依梅庭不得不这样说。但这些话却深深地伤害了她,这种只顾自己,不惜出卖他人的话深深地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一个青春少女对圣洁无瑕的情感的珍惜。使得青城感到自己的情感被玷污了,自己心中的爱被愚弄了。这些日子唯一能支撑住她的生命支柱一下子倾覆了,整个世界对她也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叫道。
“难道还是为父的在欺骗你不成。”
“女儿岂敢这样想?”但对情感的执著使青城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少女的情怀使她仍抱有幻想,而爱的盲目,使她不顾一切。如果这个世界上,依梅庭真的不存在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现在主宰着她的,就是要救出依梅庭,即使是以她的生命。只要能救出依梅庭,叫她放弃一切,放弃爱,她都愿意。“只求父皇饶他一死。”
看到青城仍这样冥顽不化,始皇帝感到自己都象是受到了侮辱。如果不是青城,他早已将她拿下治罪了。正是因为她是自己的爱女,他下不了这个决断,他开始愤怒起来:
“这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女儿愿削去名号、爵位,只求父皇宽宥他。且这也是有先例的,先祖穆公不因百里奚的叛逃而惩治他。父皇也曾不问尉缭之亡佚而启用之,因为他们都是国之干才。依梅庭,父皇知道,女儿不敢持宠乱法,望父皇珍惜人才,按过去曾有过的先例来做。不要因为女儿,使他受到特别严厉的惩处,父皇……”青城恳极地匍匐下去。
青城的这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真正是反了,反了,你就下贱到了这个地步?下贱到连脸都不要了?”
“假如父皇因为我与他曾有过的关系,惩处他,那么现在,这已经不存在了。女儿深知罪孽深重,依梅庭也不是女儿可以托付之人,他做出这样无节义的事来,女儿自然要回答他。只求父皇按先例行事,饶他一死。女儿从此往后,和他一刀两断,只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女儿说到做到,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一阵盛怒之后,始皇帝感到自己的身心都疲惫之极,又看到如此不堪的爱女,顿感心如刀绞。一阵心理上的软弱之后,使他产生了一丝怜惜,再加上青城这一番话也算是个态度,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写来。”
青城起身,就案,摊开一缣帛,也不思索,伏案而书。她一边书写,一边泪如雨下,几不能书。不一会,即写毕,将笔一掷,不由得伏案痛哭起来。
始皇帝拿起这缣帛,看过去。
依梅庭钧鉴:
汝之供辞,拜读再三,思之,所述之事无不尽实。君之坦诚如此,然,吾却不知子乃君子,感佩之极。
常读古人书,不信世上有如许忠实之士:象之不惑、恶来之讥,屠岸贾之良、费无忌之言,庞涓之义、靳尚之贤,人生在世,伯牙子期,得一知音难矣。今吾知之矣。
庄周曰:“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人志各异,吾岂能免为。自从咸阳一别,吾在宫中,子行荒甸。吾锦衣玉食,子颠沛流漓。吾固知子在缧绁之中惶然,但天地有不周之山,人间存浩然之气,我曾信:此乃天地间之至物,虽幻化所不能易之者也。今日始信,此乃腐儒之议,不足为训。
清风一过,烟消云散,江天澄碧。吾曾信以有真的,何曾有真;吾曾信以有至情的,又何曾有情!
汝言:“我只是一介郎官,安敢存此奢想?”此话不谬,斥(宴鸟)安敢与大鹏同现?鼹鼠岂能与蛟龙比肩?但吾却冥顽不化,即使天地崩摧,河枯海绝,吾均难改此秉性。吾曾信,至情不易,纯情不泯,此正所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者也。
子在罗网,念子今之所求者,乃一介性命耳。吾岂能不念昔日之情?今我不顾廉耻,乱发抢地,哭求父皇于君前,只为报昔日之情。好比商贾之辈之行,以物易物,货财两乞。从今往后,你我只是路人,此次子又获利甚厚,幸甚,当善持之,莫要再行蝇营苟且之事。世上之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者,望汝切记,切记。
子以冶容,行事于世,长袖善舞,吾实为子惜哉,莫空负了一付好皮囊。
——青城,三十六年秋。
“朕什么时候赦免了他!”始皇帝阅后,更是意气难平。
“让这样的人活下去,让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父皇。”青城说完这句话,平静地站了起来。悲伤使她面色苍白,宛如一尊石像——冰冷的石像,不再有任何生的痕迹。
五、祖龙之死
五、祖龙之死
青城公主由此大病一场,几近于死。
这期间,始皇帝看望了她几次,只有父女之情,却无君臣之义,令青城颇为伤感。
如今的公主府邸煞是冷静,在崴峨的咸阳宫的覆压下显得微不足道。秋风秋雨,满目萧瑟。只有左仪、丛驺等几个侍女小心地扶持着她。举目望去,若大一个府邸,没有一丝温情,整个人间,对青城公主来说,没有一个亲人。她真想一死了之。但她没有死,身经磨难的生命,生命力特别旺盛,她的身体又渐渐复元了。
倒是胡亥皇兄不知世故,仍如往素一样关心着她,令她感动。
她常常会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起盈夫人,还有皇兄扶苏。可惜,他们有的已经去了,有的却不在她身边。
身体康复之后,她除了习剑,就是读书。近来,她再一次读《(曷鸟)冠子》《孙子》《司马法》等兵书,每一次读都有新的感受。尤其是对《(曷鸟)冠子》中的知时、争时、趋时,“发如镞矢,动如雷霆,暴疾(扌寿)虚,殷若坏墙。”的快速运动战深有感触。
十月,始皇帝又要开始另一次巡狩,这是他第五次巡视他的国土。此时,他的身体有些不好,又遇到许多灾异恶兆和扶苏、青城这一系列变故,心情压抑烦躁。咸阳对于他,象是一个囚笼,他要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在向命运挑战。于是,他决定择日出巡。
闻之父皇又要出巡,青城上呈:愿随父皇一道出巡。她虽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九死犹未诲,仍对父皇一片忠心。她是青城,父皇的养育之恩,父皇对她的恩庞,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但是群臣一致反对,尤其是李斯、赵高、御史大夫德。如今的青城遭此变故,实在是不能令人放心。出行期间,多少不测风云,多少难测事件,一个不可靠的人,持剑侍立在皇上身边,这危险是任人皆知的。始皇帝不论如何爱怜青城,众臣之言,无法驳回,遂决定青城不必随行。一是着她修养身体,二是叫她闭门思过。出巡期间,令右丞相冯去疾留守京师,监国。着单膺白看视青城,一是单膺白和青城平素甚有交往;二也看重单膺白中实,明晓事理。左丞李斯随行,少子胡亥请行,亦获恩准。
择了个吉日,那天清晨,告祭了太庙,出巡的车驾终于启动。依然如前几次一样,旌旗翻动,笙乐一片。青城公主骑在马上,目睹父皇登辇启程,只见父皇在众内侍的扶持下,登车都有些吃力。看着父皇消瘦的面容和一头苍苍华发,青城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猝然泪下。她下了马,走近父皇的金根车,一手抓住父皇的袖子,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始皇帝颇有些伤感,他用手抚摸着青城的头发,沉思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声,眼眶也湿润了,遂命出发。
青城一直跟随着,直到车辇出了咸阳,消失,一直到那漠漠古道涌起的尘埃消失殆尽,她仍呆立在马上,精神恍惚。还是单膺白提醒道:“公主,该是回府的时候了。”
这次始皇帝出巡,先是到了云梦,后登九嶷山。又到了会稽山,祭大禹。然后渡浙江,到了会稽郡中。始皇帝坐在金根车中,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又是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挂着布(巾宪)通幔的金根车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会稽郡的百姓黔首听说皇上来了,谁不想见见当今天子?那种想见见当今天子威仪神彩的狂热,无法扼制,人们一起向他欢呼起来,群情激奋。始皇帝深受感动,便命近侍将车幔(巾宪)帐打开,他不想拂逆了臣民们对他的爱戴。但是他不知道,就在这一次,在这会稽郡邑,那个虞丘台故主项燕的孙儿叫项羽的年青人看见了他。当时项羽就对他的叔父讲:“彼可取而代之也。”这一切,他都不知道,在被气氛的滥觞掀动的热情中(这热情没有人认为是不真实的)而感动。
然后他到了琅琊,见到从海外归来的徐市,给了他三千童男女及百工,派他第二次出海,为他寻找不死药。之后他上了荣成山、之罘山,最后到了平原津。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旅途劳顿,就病倒了。圣躬违和,开始是低热,咳嗽,然后是高热。随行的太医小心伺候,日日进汤奉药。只是这病已入臻理,如何治理得过来,只见一天天沉重起来。始皇帝又违疾忌医,更忌言一个“死”字,弄得众大臣举止失措,均不敢冒昧进言。以至始皇帝还真以为自己正在脱胎换骨,超凡入圣呢。除了几个最重要的臣子知道他的真实病情外,余者一概不知。皇上的车驾依然西行,七月,到了沙丘平台行宫,就真的一病不起,滴水难进了。
皇子胡亥,左丞李斯,中车府令赵高以及赵成(他负责这次皇上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