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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始皇帝看定季嬴,他被吸引住了。
“有一包花柱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不奇怪,塞得满满的。父皇,你不知道,这雄果里的花柱头,你把它挖出来,和上一点饭,加点茄子花,用帛包好,放在井水里,揉啊揉……”季嬴一边说,一边作着揉的样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就有一种乳白色的浆在水中漾开,只要这么一包,就可以揉一小缸,揉好后,把它放在阴凉的地方,放上一夜……”说到这里,季嬴不说了,看定父皇。
“调皮。”始皇帝假装不高兴。
“就成了一缸暑凉。”
“这怎么可能?”始皇帝惊讶极了,他不相信。
“千真万确,骗你不是人。”
“难道不要煮吗?它自己会变?”
“哎,就是,就是不要煮,它会变成一缸暑凉,父皇如不信,我们可以一试。”
真是闻所未闻,“哈哈哈……”始皇帝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当然不会亲自去试,但这种民间的趣事,对他真是新鲜。又比如磨盘草的蒴果撕开,里面的种子可吃。三角头草的叶子是酸的,味道好极了。听了这些趣事,使他感到愉快。这个螟蛉之女,一点都不怕他,这样和他亲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好象只有她一个了,这就是他特别喜欢她的地方。
回到兰池宫,想起上郡胡事,他立即作出了一个决定,让卿秩卢粲去上郡,任命他为护军中尉,督察边事。又把少府考工令叫来,命他督促各铸冶工场的工师,加紧铸造弩机、箭镞,这是他准备用来对付匈奴的重要利器。北方匈奴令他伤透了脑筋,他们的骑兵速度快,简直无法抵挡。经由王翦父子、蒙恬、赵亥、李信的提议,认为只有强弩才可以抵御他们,他接收了这个提议。今天,他派卢粲前往上郡,就是要他监督、组织起一支轻兵,这支军队和匈奴人一样,骑着马,长短相杂,但他们还多着一种武器,那就是这强弩。只等这支军队操练齐备,他非常想解除掉那来自北方的威胁。
做了这件事后,他才吩咐回咸阳去,并感到有一种把一块石头放了下来的感觉。
今天,正闲适着,这时赵高进来禀报:“渭南南门发生骚乱,有伙强贼袭击官军。”
始皇帝皱了皱眉,任侠游士作奸犯科之事现在已在各地频繁发生,只是,他没想到,今天这班强贼竟敢闹到咸阳来了,真是越闹越凶了。所以他关注起来:“你说!”
“情况未明,好象是有一帮积恶凶暴,以武犯禁。”
“就在咸阳?”
赵高如何敢回。
“徐延龄何在?中尉府是干什么的?羊商呢?闾丘衡呢?”他突然看见赵高一付诚惶诚恐的样子,本来还平和的心态,突然感到怒火中烧,“你还不去给我查个清楚回来?——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他喃喃地吐出这几个字。对于任侠游士,他是深恶痛绝的,一部《游士律》尚不能约束他们。他又想起那块会说人话的石头,想起槐状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天下哪有不乱的?”他感到自己有点无法控制住自己了,嘴唇都有点颤抖起来。
“父皇!”季嬴看见父皇这付样子,知道他无法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这种情况,近来是越来越多了。她深为其耽忧,情不自禁地劝慰道。
“闭嘴!”始皇帝对季嬴怒喝了一声,“赵成呢?朱孔阳呢?龙应奎呢?着他们进来!——这帮奸佞,竟敢在天子脚下闹事!”
中涓宦者急忙出宫宣诏,有宦者捧上方士们炼制的金丹,他服了一丸,才稍微镇定了一点。不一会儿,赵高和羊商、徐延龄来到,赵高将南门处所发生的事向皇上禀报了一遍。当始皇帝听到“廷尉右平张嫣被杀”时,他吃惊地一下子挺直了腰干:“张嫣死了?”他似有不信,这真让他震惊。张嫣是什么人?张嫣是他着意擢拔的朝廷中坚,是郎中署的郎官,是他为大秦千秋万代计,看中的未来的辅弼之臣,比如王离、李由、阎乐、依梅庭,还有最近调回京师的夏禄文(他现在任廷尉右监),张嫣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始皇帝向来爱惜人才,张嫣又是他特别看中的一个,对于他的死,他感到尤其震惊。
这时,赵成、龙应奎带着胡宪也被宣进,在皇上面前,他们如何敢隐瞒。将故齐王主田悯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上古师、洗心玉、北门晨风……,由北门晨风说到黄公虔。
“哪个黄公虔?”
“当年高渐离案主犯虞丘台,即是此人。”
“什么?”始皇帝似有不信,他冷冷地盯了一眼赵成,以示不满。
“……”
始皇帝的声音中透出一种底气:“如此重要的案犯,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脱逃,朝廷的颜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你们还有面目站在这里?”
“陛下,”赵成斗胆,上前一步说,“此事,张嫣确实犯有……只是,”他迟疑了一下,本想讲“人已死”,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便直陈己意,“田悯尚在我们手里。”
“你以为虞丘台象你!”
“他?——他不会不来,象他这样一个沽名钓誉之徒,自以为中直,实为死硬。再说,田悯本是稷下学宫的象征,就象一块腐肉,群蝇菌集,只要看好她,臣以为……”
“她怎会有如此感召力?”始皇帝还以为田悯仅仅只是一个王主。
“她原就是稷下学派的佑护者。”
“陛下,我们也杀了他们一个斗越门。”胡宪极力想脱责。
“别说了!”赵成对他低声喝道,“哪来如此混怅东西?”他想。
始皇帝扫了他一眼,突然对田悯感到了兴趣,吩咐道:“带田悯。”
田悯被带进宫,依然未从那恶梦中醒来,但她那天生的丽质仍在,尤其是在这庙堂之上。季嬴一看到她,立即被她吸引。在季嬴看来,田悯是那么美丽庄正,她的气质不同于秦。秦国的贵妇,比如自己,在她面前,说不上为什么,总有点光彩失色。虽然此刻的田悯带有一点颓丧,但依然象一支带雨梨花,令人生怜,不过季嬴马上不这样想了。
始皇帝挥了挥手,让把她带下去,并说道:“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不喜五谷而喜金玉:田齐焉能不败!”父皇的这一番话令季嬴感到震撼。
“交给你了,”始皇帝还是比较相信赵成的,又说,“不必为难。”
赵成明白,在诱捕这一批奸佞之前,他不能让田悯死去。“臣明白。”他说。
“你们可以想想,怎样才能将这些奸佞尽力收捕之,一个国家,怎容得这私剑之悍?”始皇帝做事向来喜欢干净利落,从不惧怕挑战,何况只是这样几个毛贼?“你们可要筹划筹划,怎样才能制约住他们?——斗越门是谁?”
“邛崃剑庭西天嫫母哈婆婆尸后的弟子,”龙应奎说,“那哈婆婆比上古师更甚,也更歹毒,”龙应奎有点挟私愤地说,“这次杀了她的得意弟子,臣怕她会与朝廷为敌。”
“这不正好吗?”这一刻始皇帝的心中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他想把这些作奸犯科的悍侠一网打尽,但这只是一个想法,一晃而过。他就针对今日事,下了一道诏令说:“诏令全国,严格监察六国王族旧贵,凡此等人物,一律不得再擢用。”他没想到,这样的诏令,彻底断送了六国士人的进阶之路,使他们成为朝廷的死敌。“第二,对以奸犯公法,替人效死命的游侠豪客,必须严格拘禁,一俟查实,则收捕之,决不姑息养奸,不能让他们随意的以武行法,更不能以一种放任的态度,动摇了黎庶对朝廷的信心。”
九、桃芸儿
田悯原被收押在廷尉府女监中,廷尉府在雍门宫南,廷尉府的监狱也在那里,和田悯一起收监的有负二、桃芸儿、翠帘。赵成接手田悯案,即把田悯羁押到御史府的大狱中。御史府在六国宫殿北,站在咸阳宫北露台上远远地可以看见,有复道相通。这御史府旁,有几处特别的囚室,与一般的富家院落无异。有室有院,有花有草,除了高墙和狱卒外,看不出是羁押罪徒的地方,田悯就被收押在这样一处院落里。
负张氏已死,翠帘受了刺激,恍恍惚惚的,还有负二和桃芸儿。廷尉右监夏禄文和廷尉右平依梅庭(张嫣死后,始皇帝把他从郎署调出,兼了张嫣的位置)拟将三人收为官奴。桃芸儿本想极力申辩,却被探视她的胡宪说住。胡宪告诉她,千万别把盈夫人一事说出来,那样势必会牵涉到他,好在这事只有张嫣知道,如今张嫣已死,胡宪知道秦律之严,宁愿失责也不愿意揽祸。桃芸儿也算是个痴情女子,遂死心蹋地地维护起胡宪来,矢口不提盈夫人之事。
胡宪知道桃芸儿为自己承担了许多,自是极力营救。依梅庭这人公正严明,不好说话。胡宪原本就是夏禄文的手下,又加上有舅老爷宗丁,宗丁就桃芸儿一事,狠狠地责骂了胡宪一通。但经过胡宪把事情的原委说与他听,也不敢轻慢,虽极不情愿,还是去看了夏禄文,胡宪为此花了不少上金。只是他不知道,此时夏禄文已看中了桃芸儿,并不想为难她。这之前,他已将桃芸儿带到自己在沣镐大道南面的外室中,桃芸儿虽极不情愿,但自己的生死大权掌握在这位大人手里,如何敢极力抗拒?遂被夏禄文逼住。桃芸儿此时已退到床边,无路可退,“大人,望看在胡宪的份上……”她还存有幻想。“哈,你还被胡宪梳拢过,这不更好吗?你就更用不着担心了。”夏禄文邪淫地有所特指地说。这时桃芸儿只感到夏大人的双手已按住了她的双肩,只轻轻一推,她就跌坐在床沿边,随即那个令她厌恶的庞然身躯就已将她重重地压住,她只得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粗暴的蹂躏进行。
桃芸儿从此经常侍候夏大人,这时夏禄文又得了宗丁许多上金,也有些腻味了,才将桃芸儿放了出来。
负二、翠帘则被收为官奴,负二懂得经商之道,被谪发至上郡。上郡如今是直接面对匈奴的边庭,聚集了众多的军卒和役夫,每日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这些粮草,关中地区无法供给,只有从富庶的齐鲁之地征运。负二现在做的就是到齐郡、薛郡去,那是他常去的地方,和成千上万的臧获、胥靡、苍头一样,将那里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到上郡来。这个工作相当艰苦,上郡得粮一石沿途消耗要过两百石,不是始皇帝,谁做得了这个事!这是需要极大的毅力和决心的,不是意志力十分坚强的人,是做不了这个事的。
翠帘也被押往上郡,做了一个舂妇,每当负二交割完粮食后,就会来看她。二人相知相识,在这茫茫人海中,如今,他们没有一个亲人。这么若大一个世界,也再没有一个人会记挂他们。人到了这种地步,就象一片落叶飘在大海上一样,感到特别无助和凄凉,二人都把对方看着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后来,他们结为夫妻,互以对方微贱的生命,来作为自己的生命支柱,挣扎在那苍茫的大漠边缘。
胡宪将桃芸儿接出后,将她安置在白马街南端一处宅第中,安排了两个粗使丫头,日常家给用品,俱不缺少。胡宪这样看待桃芸儿,自然是心中有她;二来也是防她口实不严,惹出事端。至于桃芸儿心中会想什么?他是一点也没想到的。桃芸儿虽然还年青,但一生坎坷,早已是个有主见的成熟女性。她知道欢愉是短暂的,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让胡宪把自己娶回去。只有这样,自己的付出才值得,自己的一生,也才有了依靠。因此,她满怀着期待,期待着,却总不见胡宪提起,因此常在无人之际,暗自垂泪。她已猜度到,胡宪可能已不想再对现他的诺言,但她又不愿正视,所以有一天,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对胡宪说:
“胡郎,有件事,你答应过我的,你可还记得?”
“什么事?——哦,”胡宪看见桃芸儿急切的目光,想起来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更没想到桃芸儿会提出这件事?他感到很无奈。无奈什么呢?无奈于桃芸儿的愚蠢、无知,无奈于她的不懂事理。“她就真的不明白,他胡宪是堂堂朝廷命官,能够这样对她,已是很不错了。她还要什么?假如,她仅仅只是出生微贱,那还情有可原。可她……。”想到这里,胡宪真正感到了有种逼迫,他没有说话,静想了一会。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让桃芸儿存有幻想,他必须告诉她,她和自己有距离;让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对桃芸儿说:
“既然说起这事,我也只有具实说了,你认为我们俩人……?不,你听我说,我是朝廷命官,是有身份的人。且不说人言可畏,也不说人生发达,就是我母亲,还有我的舅老爷,也是通不过的。假如你一定要这样,那就等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