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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但张士原就算是睡眠中也始终保持着警醒,这是长年累月山中历练的习惯。所以,张士原很快便被一阵动静给惊醒了。
这是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野兔从远处蹦跳的动静。但不同的是,这种声音的动静是持续的,成片的,就像是一大群野兔不停的朝这边涌过来。继而声音越来越大,张士原更改了自己先前的判断,难道是野猪?可是山里哪里来的那么多野猪?
张士原在树丫间变换了藏身的地点,躲到了一丛枝叶后面,隐住身形,从叶缝中偷眼看过去。引起动静的东西终于显露出了真容,几个身着皮甲的士兵最先出现在张士原的视野中,他们猫着腰,挺着长长的木枪,头戴皮盔,小心翼翼的经过自己藏身的树下,然后顺着一条下山的通道走去。
过了片刻,响声终于清晰起来,那是无数人脚步踩在落叶和泥土上的声响。大队大队顶盔贯甲、手持各色兵刃的军兵从密林中露出身形,源源不绝的冒了出来,就在他的脚下通过,顺着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而去。
张士原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似乎血液都凝固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装备如此齐整的军队,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肃穆的行军。所有士兵都不发一言,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外,他甚至没有听到一个人发出咳嗽的声音。
等这些士兵走完之后很久,张士原僵直的身躯才缓缓松动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平静兀自狂跳的心腔,抹了抹即将滴到鼻尖的汗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后背凉飕飕的,早已是汗透夹背。
在树丫间伫立良久,也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张士原终于定下心神。他努力往那些士兵下去的方向看去,一直看到开阔的河谷边,然后,他看见了羊山寨的寨丁顺着河道追击一拨丢盔弃甲的人,那些人从发髻穿扮上看,像是胡人,据张士原猜测,很可能就是占据了六家屯和石担村的契丹人。…;
张士原在高处看到,这些胡人奔向葫芦口的弯道,而在弯道的那一边,则是正在排兵布阵的数百名士兵。就这么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家老太公料想的情况发生了,占据六家屯和石担村的契丹人虽然是正经的契丹人,但这些契丹人却是和那些士兵一起的!他们这是在诱敌!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张士原的想法,羊山寨的五六百寨丁被那些列阵的士兵挡了下来,双方对峙片刻,羊山寨的寨丁便向军阵冲了过去,一时间喊杀声沸腾了整片河谷。
密密麻麻的羽箭冲天而起,如林的长枪极富节奏感的穿刺,一排排严整的队列如墙般推进,与这些相比,羊山寨的寨丁便如一群小孩子般,在那座军阵面前瞬间崩溃,继而转身逃亡。
然后,张士原看到自己这边的山脚下冲出来大队的军兵,这些士兵就是刚才从自己身边过去的那支军队,他们横腰拦在了羊山寨溃逃寨丁的后路上,将这片河谷挡得严严实实……
张士原带回来的消息震动了张家堡,张老太公召集张氏族人中的有头有脸者,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张士原当着各位叔伯的面将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换来的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其中数一个堂叔问得最是仔细,询问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和关键之处,比如兵刃、甲胄、军纪等等。张士原也全部做了回答,然后,堂叔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羊山寨的寨丁和李将军的营州军正面厮杀了多久?”
张士原想了想,举起身边几案上的一碗凉茶,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抹了抹嘴,道:“那些寨丁在军阵的箭雨下已经损伤了很多,不过他们倒仍是那么悍勇,不管不顾的就冲了上去,然后,就是这么一口茶水的工夫,头两排几乎全部倒在地上,所以……他们就转身跑了……”
“一口茶水”而不是“一盏茶水”这个词的使用,再加上张士原极为形象的现场演示,立刻让张氏族人沉默了下去。良久,张老太公沧老的嗓音第一次响了起来:“诸位,李将军对小凌河动手了,咱们张家何去何从?都说说吧。”
第五十六章 燕郡问题(一)
赵原平手持木枪,高喊一声“杀”,身子跨前半步,木枪前刺对手咽喉,与此同时,身旁左右各两名队友也同声喊杀,木枪刺向对手腰肋之间。对手后退两步,赵原平好不容易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眼角余光看向左侧,与队友保持住了整齐的队形,然后齐步迈进。
要忍住冲上去追杀的冲动是很难的事情,明明见到对手空门大开,却不能上前追击,让赵原平一直心痒难耐。最初的几次列阵击刺演练,赵原平都趁势杀了上去,却被教官立刻喝止住,一切重新开始。赵原平起初不服,他认为这种呆板的击刺战术影响了战果的扩大,实属愚昧之极,可以将对手当场格杀在地,为何要在关键时刻收手?难道保持所谓的“队形”就真的那么重要?
对于赵原平的不服和疑问,教官做了解释,按照营州军的战术条例,战场之上首重队形的严整,这不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需要,也是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基础。只有时刻保持严整的队形,才能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和队友不处于单打独斗的境地,才能在战场情况发生变化的时候以团队的力量应付突发意外,从而获得持久的战斗能力。
赵原平虽然接受了这种解释,但他总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自家精熟的刀枪功夫施展不出来,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无论是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他的头几天演练还是常常“出轨”,但被教官严厉纠正之后,他却终于不敢了。纠正的方法是:全伙弟兄陪着他一直练下去,直到他将“保持队形”这四个字深深的印入骨髓之中。最长的一次一直练到月上高山,当晚的晚饭谁也没有吃上。
赵原平不怕犯错,犯错了也不怕承担责任,但由全伙弟兄一起为他的错误而负责,却让他受不了。如果弟兄们只是对他埋怨也就罢了,但那些鼓励和安慰的目光和言语却让他承受不起,于是,他在这种目光和言语中学会了什么是“保持队形”。
赵原平是白狼山军校第一期学员中公认的刺头,他在头十天的训练中表现出了骄横、喜欢出风头、对各种规矩指指点点、对他人不屑一顾的特点,为此,他被教官体罚过三次,与别人私下斗殴过两回,被关过两天禁闭。这些遭遇让他开始的时候,对营州军,或者更具体一点,对这所军校没有任何好感,唯一让他留下的原因,只是他想证明自己不是孬种。
但正如李诚中所言,当一种有序的制度建立起来后,个人的力量在制度面前不堪一击,不是被融入制度之中,就是被踢出制度之外。而军校,正是让这种制度更加深刻体现的极佳场所。可以说,如果不是一种娱乐方式适时的出现在赵原平面前,他很可能会从此被踢出营州军这个大序列。这项娱乐方式被称为“足球比赛”。
赵原平是蹴鞠好手,但他从来没想到蹴鞠也能这么玩!在这种被称为“足球比赛”的另类蹴鞠中,他找到了对郁闷和压抑的宣泄方式,在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中,他更感受到了奔放和狂野的激情。除此之外,还有同伙弟兄们相互配合的乐趣。他对学员第一伙这个团体的感情,也正是从这种乐趣中悄然生发的。
他喜欢冲在最前面,扮演“球门杀手”的前锋角色,但是场上那么多人,如果没有队友的配合,想要拿到球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幸运的是,赵原平有两个极好的队友,一个是契丹人斡麻里,还有一个就是学员队官刘金厚。斡麻里司职前卫,刘金厚坐镇前腰,这两人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总能通过巧妙的传递配合,将皮球送到赵原平的脚下,让他完成最后一脚的攻门。通过多场比赛的磨练,以这三个人为核心的攻击队形成为了五支学员球队中最华丽、最犀利的攻击前场,虽然学员一伙球队的失球数不少,但进球数却位列第一。…;
一场场比赛下来,本来完全不在赵原平眼中的契丹人斡麻里,已经成为了他在第一伙中关系最亲密的朋友,而那个总是训斥他的队官刘金厚,赵原平也从最初的愤恨转为了尊敬,谁让这个家伙前场进攻组织得确实好呢?对于这个总是踢出穿透性直塞的队官,赵原平内心里深感佩服。
而随着球赛的进行,赵原平也逐渐懂得了和队友配合的重要性,懂得了什么是大局观,懂得了什么是战友之情。
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总决赛中,赵原平所在的学员第一伙对阵学员第三伙,争夺五支球队的冠军席位。赵原平在比赛中满场飞奔,拼尽全力,最终亲自打入两球,并助攻契丹人斡麻里一球,以三比一的比分将学员第三伙击败,获得了冠军。赵原平在颁奖仪式上学着队友们的样子亲吻挂在脖颈上的冠军木牌,得意洋洋的扫视着场下其他伙的学员,并向崔和比了个伸出中指的手势——这个手势来源于营州军的造就者李诚中,已经成为了深受军中所有官兵一致喜爱的惯用手势。
之所以向崔和比出这个手势,完全是因为比赛中司职学员三伙球队后卫的崔和对他不顾一切的拉扯和侵犯,两人在球赛中的碰撞十分激烈,各种小动作不断,完全让人看不出两人曾经是出自一家的同族兄弟。
赛后,赵原平作为本场比赛最大的功臣,在同伙弟兄们的簇拥下,将赢得冠军后颁发的三朵小红花贴在了学员第一伙所居窑洞内的“光荣墙”上。赵原平贴红花的时候特别仔细和认真,贴完后用湿巾擦了擦红花上的一处小灰点。然后左手搂着契丹人斡麻里的肩膀,右手拽着队官刘金厚的胳膊,在全伙弟兄的欢呼声中向食堂而去——军校为各支球队摆宴庆功,学员第一伙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获得亚军的学员第三伙也在本伙窑洞内贴红花,他们获得了两枚。不过崔和看起来兴致不高,作为本队后卫,尤其是专门盯防赵原平的后卫,让盯防对手攻入两球,实在是一件令人泄气的事情。
罗源安贴完红花后,和同伙弟兄们一一击掌庆贺,毕竟能拿到亚军,也是很不容易的了。他看到低头不语的崔和后,笑着安慰道:“老赵在球场上就是个疯子,你看开一点,他今天表现那么好,还跟刘队官前场调度有关,那个斡麻里也发挥得不错……今天输球和全队都有关系,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咱们能拿到亚军也很好啊,你这个后卫功劳不小!”
契丹人阿柱也过来拍了拍崔和的头,笑着不说话。崔和心下稍微宽解了一些,看着“光荣墙”上新添的两朵小红花,心中很是欣慰。
当晚的酒宴上,赵原平端着酒碗来找崔和,两人对饮一盏后,相互问起了将来的打算。
“十二郎什么意思?军校就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崔和问赵原平。
军校毕业后,按照规定,将由毕业学员本人填写一份《志愿书》,言明自己想要从事的军种,可以是枪兵,可以是刀盾兵,也可以是弓手,甚至可以申请加入总部三司。教官组则对学员本人进行一一评估,评估将以各伙及各人所获小红花为基础,参考其在军校中的一贯表现。同时,学员所在的本伙也要对各学员进行评估。评估分为六等:上上、上、中上、中、下及下下。…;
作训司将以教官组的评估为主,参考学员所在各伙的自主评价,分别对学员进行新的授衔和任命,并以学员填写的《志愿书》为依据,结合教官组的推荐,将学员分配到不同的作战部队。
听崔和问起,赵原平笑道:“某想去一线,不是枪兵就是刀盾兵。伙里给某评了个‘上’的等次,教官组那边,刘队官也打听过,是个‘中上’,这么算下来,应该能捞个队官当当,至不济也是个伙长。职衔可能是仁勇,或者陪戎。刘队官想让某跟他去中营护军都,某没答允,他那里虽然风光,却很难有机会捞到仗打,某想去步卒一营或者步卒二营。崔二,你是怎么考虑的?”
崔和小声道:“某在伙里的评价是个‘中’,教官组那里不太清楚,估计也差不太多。”见赵原平皱眉,崔和脸色稍红,忙又续道:“低是低了点,不过上次赵御侮来授课的时候,对某还算中意,赵御侮想让某跟他去总部后勤处,许了个押衙的职衔。”他说的赵御侮就是如今中营后勤都都头、虞候司后勤处从事赵弘德。
赵原平一怔,随即笑道:“如此,恭喜崔二了,这也算遂了你的心意,今后便是总部后勤上官,还要多多关照某才是。”
崔和忍不住也有些自得,笑道:“十二郎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弟兄……”
两人正谈论着,一边赵横凑了过来,说起将来的事情,他有些愤愤:“咱哥仨都是高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