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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成吩咐崔二收拾行装,打点货物装船。崔记这次共有三艘海船停靠在柳城外的大凌河口,装船后可顺大凌河直入渤海,至幽州漳水入海口进抵潞县,潞县至幽州城只有四十里旱路,这也是崔记对柳城所谓平州商道不屑一顾的原因——他们用不着平州商道。
就在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时候,崔二极为狼狈的和几个看管仓库的仆役赶到了福如客栈。
“三叔!大事不好了,咱们的货都被长史府封了!”
“什么?封了?他凭什么封咱们的货?”崔成瞪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二语带哭腔道:“长史府说咱们携货逃税,就在刚才,将货物押回库房封存了。催税科的廖副科长带了兵丁过来的,他说首次警告,补齐税款才能走,若是还有下次,就要没收全部货物,还要抓人。”
崔成急怒攻心,险些晕倒,稳了稳身子,当先就往仓库赶去,其他人纷纷跟在后面。崔记仓库离福如客栈不远,一炷香时分便到了这里。崔成一看,果然如崔二所言,库房正门紧闭,上面交叉着贴了封条,四名兵丁跨刀守住正门,外面围了许多百姓,都在窃窃私语。其中几个认识崔成的行商,见他过来,都是勉强一笑,然后退开,生怕惹上麻烦,并不敢多说。
崔成想也不想,上去就要撕扯封条,却被四名兵丁拦住。崔成指着兵丁破口大骂,那几个兵丁脸色就是一变,上来就将崔成摁倒在地,取出绳索上绑。好在崔二有些眼色,连忙上前好说歹说,赔了千万个不是,那四个兵丁方才作罢,解开绑在崔成身上的绳索,领头那个一脚将崔成踢了个筋斗,大声道:“赶紧滚开,若是再搅扰某等公干,便将你锁了去投入大牢!”…;
崔成兀自在地上撒泼大喊:“尔等强抢货物,也不怕天理王法!待大将军领兵过来,统统化为齑粉!”
那领头兵卒道:“妄图携货私逃,你还有理了?快去补缴商税,莫在这里胡搅蛮缠!”
崔二几个连忙将崔成抬走,不停的给兵卒弯腰赔礼。
崔成被抬走后,头脑也冷静下来,挣扎着脱出崔二等人的搀扶,仔细考虑着该如何报复。他是崔记名义上的东家,又仗着赵大将军的势头,这些年何曾受过委屈,今日货物被封,身上还被兵卒踹了一脚,于他而言,算得上奇耻大辱。想来想去,始终不得方法,最终还是决定先将这些货物想办法弄出来再说。
他来到品部大长老完失明的宅院,想要求见完失明,却被门房告知,大长老重病缠身,不见外客。崔成这个气啊,昨天两人还见过面,今天就说重病缠身,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见自己么?自己这几年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给对方,真正到了出事的时候,对方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长老完失明当然没病,他这会儿正在茶房中品茶,用的茶具还是崔成送给他的那一套。完失明年庚已长,在柳城的这几年坐享安逸的生活里,也早已消磨掉了心中的斗志。品部的命运掌握在李将军手中,能战的主力早已被打残了,剩下的丁壮也大多被征募到新的营州军里,他只求能够安享晚年,哪里敢再招惹是非。
听说崔成在门口骂了两声后离开了,完失明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满意的咂了咂嘴,回味着留在唇齿间的茶香,心中却对崔成公然挑衅长史府的作法不以为然,你以为还是当初么?真是不识时务!
崔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挨个登门求告过去曾经交好的品部长老,只不过他的求告实在是强人所难,这些长老都属于品部降臣,如今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管他的这些闲事?有闭门不见的,有推脱不在的,还有好言安抚的,总之没有愿意帮忙的。崔成来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已经有些灰心了,正犹豫着进不进去的时候,却见大门打开一角,一个仆役冒出头来,左看右看见四下没人注意,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快些进去。
品部长老骨里浑在自家府中招待了崔成一顿好茶水,崔成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一遍,骨里浑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某不帮你,如今柳城是人家的天下,你这番折腾,又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来?”
崔成道:“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帮匪类将某的货物强去?某回幽州如何交待?”
骨里浑低声道:“忍口气吧,将商税补上。一切留待来日再说。”
崔成一听,似乎骨里浑话中有话,不觉一怔。只听骨里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只看眼前?”
崔成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长老有什么方法可以教某?”
骨里浑一笑:“兄弟的后面站着赵大将军,柳城这边得罪的是赵大将军,自有赵大将军出头,兄弟着急什么?到时候自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崔成小声问:“若是有那一天,长老如何打算?”
骨里浑肃然道:“兄弟平素待骨里浑不薄,说实话,遇到这番遭遇,骨里浑也为兄弟不忍。李将军和冯长史确实有些欺人太甚了。若是兄弟不嫌弃,将来需要骨里浑的时候,骨里浑绝不敢皱半分眉头!”…;
从骨里浑府上出来,崔成心神大定,决定暂时忍耐。他吩咐崔二去长史府缴纳商税。
崔二带了两个随从来到长史府,被门房拦住:“何事来此?”
崔二塞了一把铜钱过去,笑道:“这位,某是来缴纳商税的。”
那门房如接了烫手山芋一般,一抖手将铜钱塞回,斥道:“你想害死某不成!今后少来这一套,有事说事!缴纳商税是吧?随某来。”说着,将崔二领到长史府旁的偏院,这里有一道新开的门正对大街,进进出出不少人,门口值守了几个兵卒,那些兵卒却对进出人等概不过问。
那门房一指这里,道:“催税科就这里边,只管进去缴纳便可。”
崔二得了指点,来到那处门口,他见别人进出都不用通禀,便也犹豫着往里走,却见值守兵卒果然目不斜视,并不管他。他让随从在门口等候,自己往里进去,在别人指点下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中放着一张桌案,后面是一个正在整理账册的文吏,崔二忙上前见过。
那文吏从桌上点出一摞卷宗,找到其中一张,看了看,道:“崔记货物已经盘过,估值一千三百贯,需补商税两百六十贯,你们是交钱还是以货充抵?”
崔二对自家货物的价值当然知晓,这个估值是以在柳城的市面价格来算的,大致相当,只不过贩运到幽州后,这批货物至少要翻上一番,做得好的话,两番都不止。
“以金交税可否?”两百六十贯恐怕得装半车,不是崔二和两个随从能够携带的,是以他带来的是金锞子。
那文吏取过一旁的算盘,噼里啪啦敲了一遍,道:“九足金,三十五两七钱!”
崔二连忙从背上的包裹中取金锞子,那文吏却不接,只是提笔写了一张单据,道:“出门左转第二间,去那里交。”
崔二按照指点缴完商税,带着凭契回来见崔成:“三叔,缴纳完毕了,咱么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走?好让他们装船。”
却听崔成道:“不走了。你明日着人将货物上船,让孔大郎送回去,然后到长史府换取乙等行商资格。这里有封书信,让孔大郎务必送到崔从事手上。”
崔二有些吃惊:“三叔不打算回幽州?”
崔成冷笑道:“某还要留下来,看着李诚中和冯道小儿把吃了咱们的都吐出来!”
第三十九章 蓟州(一)
由营州向西,过白狼水,绕白狼山北麓,经都山便可看到卢龙塞关墙。只不过这片关墙处于燕山之上,地势十分严峻,攀爬起来极为困难。因此,还需继续向西,沿关墙至滦河,由滦河峡谷进山,才能真正踏入卢龙塞。
这一路数百里都是坦途,视野辽阔,草丰水美。纵马驰骋在塞外草原之上,李诚中心旷神怡。因为柳城百事繁忙,李诚中只带了周小郎和新编成的一队警备都士兵,人人骑马,都是解里亲手调教出来的好手。其中许多是过去狼军中的精锐,还有一些是斥候队的斥候,几乎都能骑射,算得上营州军最精锐的士卒。
这条路虽是坦途,便于骑马奔行,但有着一定的风险,尤其是到了滦河附近,那里是契丹突举部的游弋范围,也是突举部攻击卢龙塞的主要通道。因此,李诚中此番出行才将手下最精锐的士兵带了出来,就是为了最大可能的保障自己的安全。若非时间紧迫,离约定军议的日子只有两天,他宁可绕道,先行南下榆关,再由榆关至平州,由平州至蓟州,这条路虽然安稳,却要多花近一天时间。
在草原上骑马奔行就是要快得多,李诚中极为顺利的赶到滦河,沿着河水南下的方向顺流而行,再有几个时辰便能见到卢龙塞关城。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
几十个契丹兵正在河边围攻一伙奚人。那些奚人大概有十多人,在围攻之下勉力支撑着,只是看样子坚持不了多少时候。当李诚中率部赶到之时,又有两个奚人被契丹兵以套马索套住,扯下马来,情况十分危急。
李诚中使了眼色,周小郎当即率队冲了上去,那些契丹人却十分勇悍,见这边来了援兵,分出一半上前应敌。却不想周小郎率领的是营州军精锐,人数又多,片刻之后便将对方杀散。契丹兵眼见不敌,呼哨一声便解了对奚人的围困,在远处重新聚拢,旋即向北退去。
李诚中骑马过去一看,不禁一呆。奚人当中一员顶盔贯甲的女将正望着他微笑,正是去年冬天在白狼山外遇到过的撒兰纳。
李诚中心头一跳,呆了片刻,方道:“原来是你。”
撒兰纳微笑:“又见面了,这些都是你的人?”
李诚中道:“是啊,呵呵,每次见到你,都在被人追杀。”
撒兰纳无奈:“每次被追杀,都能遇到你……不过还是要谢过救命之恩,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诚中道:“卢龙塞,你们呢?”
撒兰纳道:“同路,正好一起。”
两人刚打过招呼,一个壮硕的胡人大汉便骑马过来,向撒兰纳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李诚中没有听懂,就见撒兰纳向那奚人大汉说了几句,奚人大汉转过头来向李诚中抱拳行礼,说的却是汉话:“李诚中兄弟么?谢过兄弟救命之恩,我是呼也失必里,你们汉人都叫我呼里。”
呼里显得很豪爽,对李诚中这个突然杀到的救命恩人连声表示感激,他拍着胸脯道:“兄弟将来有事,就到饶乐水的大牙口寻我。”饶乐水就是土汔真水,只不过契丹人称为土汔真水,而奚人则称为饶乐水。契丹人和奚人本来一水相依,但如今契丹人势大,渐渐将奚人向河水的上游驱赶,经过多次战事,奚王牙帐也被迫迁移到了饶乐水最上游的大牙口,可供游牧的草场越来越少,情形十分危急。…;
李诚中没听说过呼里,但呼里却听说过李诚中的名头,他问:“李诚中兄弟,不知新任的柳城军使,和兄弟什么关系?你们好像同名。”
李诚中道:“不才就是在下。”
呼里一呆,笑道:“哈哈,原来是李将军当面,真是太好了!李将军击破品部、攻占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草原,突吕不、突举、涅剌等部都向北回收了许多,现在就连迭剌部的动作都少了几分。我的父亲还打算让我去柳城拜访你呢!”
李诚中小心的问道:“呼里兄弟的父亲是?”
呼里呵呵道:“我的父亲是西契丹之王。”言下不免有几分自得之色。
搞了半天,这位是西契丹之王的大郎君,身份着实尊贵,李诚中自然再次致礼。
西契丹不属于契丹八部联盟之列,不尊遥辇氏可汗为主,自成一系。契丹历史上有两次部落大联盟时代,早先是大贺氏联盟,现在则是遥辇氏联盟。大贺氏联盟解体后,遥辇氏涅里以他所属的乙室活部为基础,收集流散的氏族、部落重新组成了部落联盟,推选遥辇氏阻午为联盟可汗。
但原大贺氏的一些部族在联盟解体后降附了大唐,在重组部落联盟的过程中被排挤在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阿大何部,他们既有大唐的封号,又是原联盟长之后,自认为应当在新立的联盟中居于主导地位,当然就与新的遥辇氏部落联盟不和。阿大何部被遥辇氏部落排挤后,与奚人共存于饶乐水,被称为西契丹人。他们自己推举出西契丹之王,联合奚人共抗遥辇氏契丹的进攻。现在这一代的西契丹之王名叫逐不鲁,呼里就是逐不鲁唯一的儿子,也是下一任西契丹之王呼声最高的被推举者。
众人结伴向卢龙塞而行,呼里一直在李诚中身边,显得极为热情。李诚中几次想找机会和撒兰纳单独说话,都没有机会,不禁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