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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昆暗自焦急,惟恐萨穆哈会逼得陈廷敬说出铜料亏空案。事情迟早是要闹出来的,但眼下捂着对他们有好处。科尔昆暗递了眼色,萨穆哈便不说了。
不料高士奇却说道:“陈廷敬行事武断,有逆天威!”
明珠明白此事不能再争执下去,便道:“皇上,臣以为高士奇言重了,萨穆哈的话也无道理。铸钱琐碎之极,若凡事都要先行禀报,钱法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理顺。”
皇上心想到底是明珠说话公允,便道:“明珠说得在理。朕相信陈廷敬,铸钱一事,朕准陈廷敬先行后奏!”
皇上准陈廷敬先行后奏,却是谁也没想到的。出了乾清门,萨穆哈同科尔昆去了吏部衙门。科尔昆道:“仓库盘点应该早算清账了,今日陈廷敬没有把铜料亏空的事抖出来,不知是何道理?”
明珠说:“幸好陈廷敬没提这事,不然看你们如何招架!萨穆哈你太鲁莽了!陈廷敬不说也就罢了,你还要去激将他!”
萨穆哈愤然道:“陈廷敬总是盯着户部,我咽不下这口气!”
明珠道:“你们现在有事捏在他手里,就得忍忍!你们真想好招了?许达真的愿意一肩担下来?此事晚出来一日,对你们只有好处!”
萨穆哈仍没好气,说:“明相国您是大学士、吏部尚书、首辅臣工,陈廷敬督理户部钱法,既不把我这户部尚书放在眼里,也没见他同您打过招呼。明相国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没这个度量!”
明珠哈哈大笑,说:“萨穆哈,光靠发脾气是没用的,你得学会没脾气。你我同事这么多年,几时见我发过脾气?索额图权倾一时,为什么栽了?”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九章(6)
萨穆哈跟科尔昆都不得要领,只等明珠说下去。明珠故意停顿片刻,道:“四个字,脾气太盛!”
萨穆哈忙摇头道:“唉,我是粗人,难学啊!”
科尔昆心里总放不下铜料亏空的事,问:“明相国,陈廷敬打的什么主意?”
明珠笑道:“不管他玩什么把戏,只要他暂时不说出铜料亏空案,就对你们有利。你们得让他做事,让他多多的做事!”
萨穆哈这回聪明了,说:“对对,让他多做事,事做得越多,麻烦就越多。他一出麻烦,我们就好办了!”
明珠苦笑道:“萨穆哈大人的嘴巴真是爽快。”
萨穆哈不好意思起来,说:“明相国这是笑话我粗鲁。我生就如此,真是惭愧。”
明珠又道:“皇上对陈廷敬是很信任的,你们都得小心。皇上私下同我说过,打算擢升陈廷敬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萨穆哈一听急了:“啊?左都御史是专门整人官儿,明相国,这个官千万不能让陈廷敬去做啊!”
明珠叹道:“圣意难违,我只能尽量拖延。一句话,你们凡事都得小心。先让陈廷敬在钱法侍郎任上多做些事吧。”
科尔昆突然歪了歪脑袋,说:“明相国,陈廷敬今日已经有麻烦了!”
明珠听着,微笑不语。萨穆哈疑惑不解,问道:“皇上准他先行后奏,权力大得很啊!他有什么麻烦?”
科尔昆道:“陈廷敬知道铜料亏空案,却隐匿不报,这可是大罪啊!”
明珠听了,哈哈大笑。
一大早,陈廷敬约了科尔昆、许达商议,打算另起炉灶,会同宝泉局上下官吏监督铸造,看看每百斤铜到底能铸多少钱,用多少耗材,需多少人工。科尔昆知道陈廷敬的用意仍是想弄清宝泉局多年的糊涂账,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好说:“听凭陈大人定夺!”
陈廷敬便问许达:“许大人,一座炉需人工多少?”
许达道:“回陈大人,一座炉,需化铜匠一名、钱样匠两名、杂作工两名、刷灰匠一名、锉边匠一名、滚边匠一名、磨洗匠两名、细钱匠一名,八项役匠,通共十一名,另外还有炉头一名、匠头两名。”
陈廷敬略微想了想,说:“好,你按这个人数找齐一班役匠。人要随意挑选,不必专门挑选最好的师傅。那个炉头向忠就不要叫了吧。”
宝泉局衙门前连夜新砌了一座铸钱炉。第二日,十几个役匠各自忙碌,陈廷敬、科尔昆、许达并宝泉局小吏们围炉观看。铸炉里铜水微微翻滚,役匠舀起铜水,小心地倒进钱模。科尔昆忙往后退,陈廷敬却凑上去细看。
大顺忙说:“老爷,您可得小心点儿。”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打小就看着这套工夫。”
科尔昆听着不解,问道:“陈大人家里未必铸钱?”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家世代铸铁锅、铸犁铧,工序似曾相识啊!”
时近黄昏,总共铸了三炉。陈廷敬吩咐停铸,请各位到里面去说话。往大堂里坐下,许达先报上数目,道:“陈大人、科大人,今日鼓铸三炉,得钱三十四串八百二十五文。每百斤铜损耗十二斤、九斤、八斤不等。”
陈廷敬道:“我仔细观察,发现铜的损耗并无定数,都看铜质好坏。过去不分好铜差铜,都按每百斤损耗十二斤算账,太多了。我看把铜料损耗定为每百斤折损九斤为宜。”
科尔昆说:“陈大人说的自然在理,只是宝泉局收购的铜料难保都是好铜啊!”
陈廷敬道:“这个嘛,责任就在宝泉局了。朝廷允许各关解送的铜料,六成红铜,四成倭铅,已经放得很宽了。如果宝泉局收纳劣质铜料,中间就有文章了。”
陈廷敬大致说了几句,嘱咐各位回去歇息,只把许达留下。科尔昆也想留下来,陈廷敬只道不必了。科尔昆生怕许达变卦,心里打着鼓离去了。
大伙儿就在衙门里吃了晚饭,紧接着挑灯算账。陈廷敬自己要过算盘,噼哩啪啦打了会儿,道:“过去的铜料折损太高了,每百斤应减少三斤,每年可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以多铸钱九千二百三十多串。”
刘景插话道:“也就是说,过去这些钱被人贪掉了。”
马明接了腔,说:“仅此一项,每年就被贪掉九千二百多两银子。”
陈廷敬不答话,只望着许达。许达脸唰地红了,说:“陈大人,卑职真是没用,来了几个月,还没弄清里面的头绪啊!”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们一起算算账,你就弄清头绪了。”
陈廷敬一边看着手头的账本,一边说道:“役匠工钱也算得太多了。每鼓铸铜一百斤,过去给各项役匠工钱一千四百九十文。我算了一下,每项都应减下来,共减四百三十五文。比方匠头两名,过去每人给工钱七十文,实在太多了。这两个人并不是铸钱的人,只是采买材料、伙食,雇募役匠。他们的工钱每人只给四十文,减掉三十文。还有炉头的工钱,从九十文减到六十文。”
许达小心问道:“陈大人,役匠们的工钱,都是血汗钱,能减吗?”
陈廷敬说:“这都是按每日鼓铸一百斤铜算的工钱,事实上每日可鼓铸两三百斤。我们今日就铸了三百斤嘛。每个炉头一年要向宝泉局领铜十二万斤,就按我减下来的工钱算,每年也合七十二两银子,同你这个五品官的官俸相差无几了!”
许达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过要算算呢?”
陈廷敬又道:“其他役匠们的工钱还要高些,化铜匠过去每化铜百斤,工钱一百八十文,减掉六十文,他一年还有一百四十四两银子工钱,仍比三品官的官俸还要多!”
许达禁不住拱手而拜:“陈大人办事如此精明,卑职真是佩服!惭愧,惭愧呀!”
陈廷敬拱手还礼,道:“不不,这不能怪你。你到任之后,正忙着改铸新钱,皇上就派我来了。你还没来得及施展才干啊!”
听陈廷敬如此说,许达简直羞愧难当,道:“我一介书生,勉强当此差事,哪里谈得上才干。”
陈廷敬道:“不必谦虚。降低役匠工钱,每年可减少开支一万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许达没想到光是工钱就有这么大的漏洞,假使仓库铜料再有亏空,那该如何是好?他拿不准是早早儿向陈廷敬道明实情,还是照科尔昆吩咐的去做。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九章(7)
许达正暗自寻思,陈廷敬又道:“许大人,我想看看役匠们领取工钱的花名册。”
许达说:“宝泉局只有每项工钱成例,并无役匠领工钱的花名册。”
陈廷敬问道:“这就怪了!那如何发放工钱?”
许达说:“工钱都由炉头向忠按成例到宝泉局领取,然后由他一手发放。”
陈廷敬点头半晌,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个向忠真是个人物!”
许达听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夜已很深,许达就在宝泉局住下了。
陈廷敬嘱咐道:“许大人,今日我们算的这笔账,在外头暂时不要说。尤其是减少役匠工钱,弄不好会出乱子的。”许达点头应着,退下去歇息了。
42
夜里,苏如斋背了两个钱袋去向忠家里孝敬。向忠只顾抽着水烟袋,瞟了眼几案上的两个钱袋,脸上没有半丝笑意,只道:“好好干,大家都会发财!”
苏如斋说:“小的全听向爷您的。”
向忠道:“嘴巴一定要紧,管好下面的伙计。”
苏如斋说:“小的知道。小的听说陈大人不好对付?”
向忠立时黑了脸,说:“老夫在宝泉局侍候过多少钱法官员了?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没有一个不被我玩转的!他陈廷敬又怎么了?老子就不相信玩不过他!”
这时,家人进来耳语几句,向忠连忙站了起来,打发走了苏如斋。家人领着苏如斋从客堂里出来,说:“苏老板,大门不方便,您往后门走吧。”苏如斋哪敢多说,只管跟着家人往后门去。
向忠匆忙往大门跑去,迎进来的竟是科尔昆。向忠连忙请安,道:“科大人深夜造访,小的哪里受得起!”
科尔昆轻声道:“进去说话。”
进了客堂,科尔昆坐下,向忠垂手站着。科尔昆道:“坐吧。”
向忠低头道:“小的不敢!”
科尔昆笑了起来,说:“你向爷哪有什么不敢的?”
向忠做惊慌状:“科大人折煞小的了!”
科尔昆道:“向忠,这不是在宝泉局衙门,不必拘礼。你坐下吧。”
向忠这才谢过科尔昆,侧着身子坐下。科尔昆哈哈大笑道:“向忠,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孙子。你钱比我赚得多,家业比我挣得大。”
向忠忙站了起来,低头拱手,道:“科大人别吓唬小的了。科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说。”
科尔昆道:“好,痛快!陈廷敬不光是要整我,还会整你的!”
向忠说:“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掺和。小的只是个匠人,他整我干什么?”
科尔昆笑道:“你别装糊涂了!你是宝泉局铸钱的龙头老大,你做的事情经不起细查的。”
向忠小心问道:“科大人意思,要我在陈廷敬身上打打主意?”
科尔昆说:“陈廷敬身上,你打不了主意的。”
向忠哼哼鼻子,说:“官不要钱,狗不吃屎!”
科尔昆立时作色,怒视着向忠。向忠自知失言,忙赔不是,道:“当然当然,像科大人这样的好官,天下少有!”
科尔昆冷笑道:“我也不用你戴高帽子。告诉你,陈廷敬家里很有钱。”
向忠道:“您是说,他真不爱钱?做官的不爱钱,我就真没什么辙了。”
科尔昆说:“你别老想着打陈廷敬的主意,他正眼都不瞅你!”
向忠心里恨恨的,骂了几句陈廷敬,问:“科大人有什么高招,您请吩咐!”
科尔昆说:“我这里另外有一本仓库盘点的账簿,同账面是持平的。”
向忠满脸不解,问:“科大人什么时候盘点过仓库?”
科尔昆笑道:“我同许大人交接的时候,你带人参加了盘点。”
向忠听着云里雾里,半天才明白过来,说:“科大人意思,让我作个证人?可这是假的呀!”
科尔昆说:“人家许达大人自己都签了字,你怕什么?”
原来科尔昆猜着许达必定不肯心甘情愿背上黑锅,那日夜里便在许达家细细琢磨了他的签名,回去造了个仓库盘点的假账册。向忠根本想不到许达签名是真是假,只道:“科大人,小的说句没良心的话,仓库是否亏空,同小的没关系啊!”
科尔昆冷笑道:“你别说得那么轻巧!你做的事情,我是有所耳闻的!你得记住了,我没事,你就没事。我倒霉了,就没人救你了!”
向忠低头想了半日,叹道:“小的听科大人吩咐!”
科尔昆道:“这件事我只交给你去周全,别的我不管了。”
向忠道:“科大人放心,小的自有办法。”
第二日,向忠约了库吏张光喝酒。酒喝下半坛,向忠便掏出个钱袋,道:“张爷,这些银子是孝敬您的。”
张光笑道:“向爷总是这么客气。好,我收了。”
向忠举了杯,道:“兄弟嘛,有我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