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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涛轻啸的山林间能隐约听到呼噜呼噜的喷鼻和哼哼声,张山把手一挥动,轻声对众人说:“我们到能看清下面的高处去,若是有猎物的话,由我们兄弟出手,你们几个千万不要跟来妨碍。”
一行人悄悄走到能看见下面田地的高坡,只见下面是一头独行的大公野猪,它正在收完稻谷的一丘山田里打滚,往身上涂泥浆,看模样足有二百多三百斤重。
张山止住想叫他们不要去惹这头野猪牯的人说话,悄悄吩咐他们七个人呆在原地不要动。
兄弟俩解下背着的布袋,迅快地取出钢弩挂上弓弦,拉开弓后又把箭匣、针匣挂到腰间。张山朝张河打个手势,两人坐到地上慢慢朝野公猪的方向滑过去。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山兄弟,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我们的少主究竟是什么人,他的手下怎么会有这些从没见过的小巧弩弓?
他们还不知道,这两具小巧的弩弓接下来发射箭矢的威力,才真正让他们永难忘怀。
黑风峒的人颇有打猎的经验,知道这么大的一头野公猪一旦受了伤,将会狂暴地向伤害它的任何动物发起狂野的反击,不死不休。他们中就有人亲眼看过本寨的一个人,死于一头野公猪尖利的獠牙下,那头猪还没有今天所见的这头大呢。
张山兄弟也清楚野猪的特性,他们爬到距那丘田七八丈远的时候,张河找到一棵七八寸大的山樟树,慢慢攀到六七尺高的树杈上。从枝叶间看到田里的野公猪似乎发现了什么,正警觉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便急急挥手向哥哥示意。
张山爬到与张河相距丈许远的另一棵树下,举起钢弩向野猪瞄准。
也许是发现这地方不容易一下子制野猪于死地,张山蹲起身体再向前移动了三步,隐在一丛灌木后略一瞄准就扣下了钢弩的扳机。
在三支箭射出的一刹那,张山向后一跳,跃到几步外的树下,把钢弩带子往身上一背,急急朝树上爬。
张河看到田里的野猪刚站起,扭动着伸展了一下腰,转过头向这边看时,张山的箭已经打出。
“嗡”的一声震响,三支箭穿枝而出,一支钉在野猪的头上,穿过它的耳朵深扎入猪头。另一支则射中野猪的肚子,整支箭几乎全部没入,只还有六七寸长的竹箭杆露出野猪的肚腹。还有一支箭射空,掠过野猪头部尺多远处,钉在田里颤微微地抖动。
受到袭击的野猪先是呆了一呆,甩了甩头,当它感觉到疼痛时,双眼立即发红,庞大的身体朝田边一跳,咆哮着往发出声响的这边冲来。
张山这时才往树上爬了三尺余高,张河急得大声叫道:“大哥,快,快点爬上去,那畜牲冲过来了。”
野猪即将冲到张山那棵树下时,还没看到往树上爬的张山,却听到张河的呼叫声。立即掉过方向埋头朝声源处猛冲。
张河眼见哥哥暂时脱离了危险,更是起劲地发出大声呼喊,将野猪逗引到自己这棵树下。
野猪抬头看到张河,愤怒地一头撞向他所在的树干,“通”地一声大响,张河的这棵树被撞得摇晃不定,差点没把张河撞得跌下树来。吓得张河慌忙抱紧树干,努力稳住身体,慌乱中险些儿把手中的钢弩掉下去。
那皮粗肉厚的野公猪想必也是撞得头昏眼花,稍退了一步,不再用头撞树,而甩动露出嘴角五六寸长的獠牙向山樟树干发起攻击。一时间树皮、木屑纷飞,树干摇摇。
这情景被刚爬到树杈上的张山看在眼里,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兄弟没法使用钢弩,便急忙背靠树干躬起身体把右脚伸入镫里,双手拉住弦托将弩弓拉开,迅速地装上三支箭,口中喝道:“兄弟注意了,能稳住身形时立即瞄准它的要害射击。”
说完便扣下扳机,将三支箭矢再次向野猪射去。
这头老公猪先被射中了两箭,肚子上的一支倒还罢了,钉在头侧的那支却是被它的头骨所阻,射入不深,虽然在冲过灌木时把箭杆碰断,可箭镞还留在它的头部。就是这支射入只二寸多的箭矢才令它痛极,血也是从箭镞的血槽和被射穿的耳朵中不停外流。此刻前胛、腰间、背部再中三箭,越发的疼痛难受,也更激起它的狂性。
老野公猪艰难地转过身,发红的眼睛凶狠地向张山这边望来,这次被它发现曾经两次令其受到重大伤害的敌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将头慢慢地低下准备向丈外那棵树上的人类拼死攻击。
这里树上的张河用双腿紧箍树干,尽力稳定住俯下的身体,举起紧握的钢弩,咬着牙向树下歪歪斜斜起步的野公猪当头扣下扳机。相距只有六尺不到的高度,三支箭同时插入野猪的头部。
老野公猪这下再也支持不住,长长的哀鸣一声,轰然倒下地去。
远在十多丈外的黑风峒七个二十多岁青年男子,亲眼目睹张山兄弟俩用钢弩击毙野猪的一幕。在野猪倒下地的那一刻,马上就欢叫着朝现场跑来。
张山见此情况后,不由得急声大叫:“别过来,先爬到树上去等一等。”
张河也在树上急得直踢树干,大声骂道:“你们想死是不是,万一野猪还没死透的话,被它撞上一下,或是咬到一口,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几个年轻人在奔跑中虽然听到两人的叫骂声,可从坡上朝下冲的去势劲急,在惯性的推动下,一时之间又哪里收得住脚步。
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还死了似地躺着的野猪,在几个年轻人跑到离它三四丈远,刚刚把下冲之势止住时,却又摇晃着站了起来。它那犀利的眼光直刺在他们的身上,鼻孔中喷着粗气,猛地一蹦向七人的站立处急冲。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七个人惊得魂飞天外,脸色煞白地呆立在当地不能移动分毫。
张山张河齐声大叫,同时跃下树,再来不及拉弦装箭,只好拔出腰间的匕首,急扑正歪歪扭扭向山坡上冲的野猪。
老野公猪这一下挣扎上冲,原本身上稍缓外流的鲜血,又从几支箭镞处喷涌而出。它上冲了三丈后,再次“轰”地一声倒下地,无神的双眼睁得大大地看着前面的空旷处,尖利的獠牙差了二三寸就扎在一个年轻人穿草鞋的脚板上。
张山兄弟气喘咻咻地跑到死猪旁边,张河蹲下身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站起来狠狠地踢了野猪一脚,骂道:“要死也不一下子死透,死了一半还敢爬起来想要伤人,害得我们追得气也喘不过来。”
张山则向几个还在发愣的年轻人喝道:“你们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准备好把这头野猪抬回寨子里去。”
兄弟俩在几个年轻人忙着砍山藤、杠子的时候,拔出野猪身上插着的箭。张河近距离射入猪头的箭,刺入头骨四五分深,还得他用匕首才能挖出来。
刚砍了一根山藤走回来的盘牯仔,看了还是锋锐的四棱箭镞,吸口气喃喃地说:“好强劲的弩,好坚硬锋利的箭矢,这要是射到人的身上,只怕会打个对穿。”
中午时分抬回山寨的这头三百多斤大野猪,再一次让整个寨子欢腾起来。九个人,仅仅九个人就打回了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野猪,而且还是独行的野猪牯,这是十多年来山寨里从所未有过的事。这次的运气这么好,想必另外两路外出打猎的人会有更大的收获。
几个女人忙着烧水,好让男人能尽快把野猪退了毛后开膛破肚。孩子们今天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虽然只是掺了许多野菜的粥,但总归是吃的时候有饱的感觉。眼见得晚餐还有野猪肉,今天还能再一次大快朵颐,都快乐得比过年还要高兴,拖动着瘦弱的身体嘻笑打闹。
太阳西斜,往南的一批六十来人回到寨里,令人丧气的是,他们带回来的只有一头十多斤重的小黄麂,和十几只山鸡和野兔。以重量来说,还不如张山他们九个人猎获的零头。
稍后不久,北去打猎的人也回来了。这批人仅比前一批人的收获好了那么一点点,二十来只山鸡,被狗咬到一只野兔,还有一头五十来斤的小野猪。
罗全发听说张山他们打回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野猪,再问清了他们猎获野猪的经过后。这位四十多岁的原义军龙营统制官心中不由暗自思量:“少主手下这两个专管信鸽的手下都有如此身手,他们所用的弩箭又是这样犀利,难怪军师会暗中打他们的主意。不管少主是不是老主人的后人,就凭他能够为我们这些残存的几百人寻找出路的份上,也应该对少主推心置腹啊。以我们现在这一百多人,就是再加上少主训练有素的一百多人,想要再次举旗造反,真能成得了事吗?”
张山问了他们打猎的情况后,心道:“难怪打不到什么猎物,他们所用的弓是自己做的,根本没有什么力道,仅有的数十支箭也是用钝了再磨,磨好了再用,连箭羽也快掉光。又不知道要把箭镞打磨成怎么样才能射得准确,如何能有大的收获呢。”
山寨在太阳落山后沉静下来,人们以各自的屋内煮饭进食。
夜,也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月亮出现在东边天际。不知何时山寨中间的平地上,有人燃起数十堆篝火。
度日艰难,山寨中所有的人也都抛弃平日里相互间的些少成见,坐在一起。汉、畲、瑶三族的人十多年来在这里相依为命,一直以来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共度维艰。只是都还保留着各自的民族习俗。
到了各人都吃完了十多年来最为丰盛的一顿饭后,人们渐渐围到火堆边,先向老人们行礼问候,再互相打招呼坐下。
火堆边,今天跟着张山、张河去打猎的七个青年人成了人们的中心,他们被拉到火堆边,向人讲述今天打猎的经过,谈论跟着少主搬到汀州后的生活。
夜渐渐深了,远处有人用粗犷的男声唱起张山兄弟听不懂的歌,还有清脆柔和的女声相应和。慢慢的,一唱一和的歌声在月色中渐去渐远,渐远渐沉,直至声不可闻。
随后歌声再起,又是渐渐地远去。
这样过了半个来月,李元铠直至十月初一日下午才来到山寨。和他一起到达的除了原来保护、陪同的一名山寨统制外,还有三个人跟在李元铠后面。
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自称姓秦,名仲涪,字越亮。他一张长方脸上长着个又大又红的鼻子,使人一看到他就能记住这个人。如果你问见过他的人,这秦仲涪长得什么模样的话,十有八九的人会张口结舌地答不上,他们都会说自己只记得此人有一个极为突出、引人发笑的红红大鼻子。从而使人们完全忽视了这个人的长相,更没有人会注意这人从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里,不时闪射出来的阴沉狠毒目光里包藏祸心。
另外两人都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汉,圆脸上长着虬须的叫穆椿,黑面无须刀条脸的叫穆自芳。
这三个人没有向山寨的人说明他们来自何处,李元铠却是对他们神态恭敬,视若心腹,大有倚为干城的样子。
在李元铠到达山寨的同一时间,一艘用竹席盖得严严实实,七丈长的木船悄然离开衡州的耒阳县,由船上八九个船夫用长竹篙撑动,缓缓沿耒水逆流而上。
同一时间,郴州桂东县南十里的一个小村里,一个身穿绸布武士服的人,大声向手下人喝令:“立即传我的命令,叫西峒的人带上兵器于本月十五日赶到这里会合。”
山寨里的人假如知道除了这三个人外,二十天后在距山寨五里外的一个隐秘处,又有匆匆赶到的二百军兵和二十多名武功高手,不知会有何感想。
危险的气息在人们不知不觉间,缓慢而又无声无息地渐渐向这个山寨逼近,五百多名男女老少和张山、张河兄弟二人,将会面临着怎样的境地?
目前谁也不知道。
在李元铠的眼里,山寨有很大的变化,具体变化在哪儿,他也一时间没想明白。总之,整个山寨有了些许生气,再不像他过去所见的那样死气沉沉。
孩子们有了些许精力在山寨内玩耍打闹,瑶家的妇女忙着在洗刷家里少得可怜的衣物,再拿到屋后去晾晒。她们正在做好搬迁前的准备,虽然所有的衣物都破得不成样子了,仍然不舍得丢弃。也许,搬到新地方以后一时没法做新的,还能用得着它们。这,谁能说得准呢。
汉、畲两族的女人也在做着相同的工作,有点不同的是,她们的衣物大都是晾晒在自家的门前。
直到外出打猎的人们回山寨后,李元铠才想到,山寨的变化不是外在的,而是人们内心有了变化,他们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这个变化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只有和山寨里的人深入交谈后,才能从言谈举止中体会到这种变化。
对于李元铠的到来,除了少数几个原来的统制官外,山寨里所有的人都漠然以对,既不表示欢迎,也没有人提出反对。
他们对于这位十多年来只会乱出主意瞎指挥的原义军军师,完全失去了信任。
谁说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