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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他们等得心焦难耐之际,右侧响起马嘶声。
或坐或躺的贼兵往响声处看,见了来骑上大都是本军杂乱的服色,便不再留意懒洋洋地各自歇息。
郭璋站起身手搭凉棚张望,眼尖的他看清三百左右本军的骑兵里,行在最前面的还有一二十个身着武士服的人夹在其中,他们穿越只剩稻茬的水田,不紧不慢地向这里驰来。
郭璋口中自问:“这是怎么回事,郑大将军转性了,没一下子突入镇中大抢特抢,反而将他的手下派到后头干什么。唔,那些人说不定是大帅身边的探子,定是有什么急事派他们来招我们回去的。不管他,且让他们到了身边,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讲。”
和屈荣他们一起来的亲卫哨长,在镇东由屈荣出面对那百名同是原时青部下,去年十一月被李蜂头收编的同袍一说,根本就没费什么唇舌,他们就一致同意跟屈荣一道投入“双木镖局”。
哨长与屈荣和几个拥队商量之后,便合兵一处向镇南行来。
看到贼兵们如此懒散,哨长心中大喜,向随来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看清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掏出腰间的家伙,便将手铳按下击锤提在手中。准备好后向屈荣等人吩咐说:“屈兄弟,我们不动声色过去,到了他们身边时你指给我看那些是李蜂头的亲信,让我们来对付他们。你们则向这些人喊话,若有不听敢于异动的,直接杀了以除后患。”
屈荣远远看到郭璋和秦部将两人,对哨长指点道:“大人请看,那两个就是我们骑军的部将,躺着的姓秦,原本只是个小拥队,李铁枪收编我们后就派他来成为我们骑军的部将之一。另一个坐着的叫郭璋,年纪既大又无甚能力,只因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唯唯喏喏,所以李铁枪对他放心得很,仍让他当了骑军部将。其他新来的几个拥队、旗头等只会狐假虎威欺人,最是不得人心不足为虑,到时候看准了杀掉几个就能控制大局。”
马队行到路边五六丈处,屈荣高声向散坐路上的贼兵们高叫:“各位同袍,这次打粮已经失手,西溪镇请了‘双木镖局’来保护他们,我们镇北面的马步军都被打败,降了‘双木镖局’,领兵的郑将军也已死于‘双木镖局’的‘神雷’之下。大家不如和在下一道投了‘双木镖局’,免得平白在此冤送性命。现在降的还可和我一样受敬重,稍迟再想降时,则是俘虏的名份,多少会有些罪受了。”
本来坐在地上的郭璋乍一听屈荣的话,不由大为吃惊。跳起身直向屈荣使眼色示意,嘴里大声骂道:“浑小子,你是患了失心疯么,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出这样叛逆的话,还敢不思逃命远走高飞,稍时捉住你送到姑姑那里,你会死得惨不可言。”
姓秦的部将也被屈荣的叫声吵醒,他只听到屈荣叫大家投双木镖局的后一段话,也在郭璋骂声中跳起身,抓起地上的腰刀便朝屈荣冲来,暴喝:“好贼子,自己反了还不算,竟敢来此蛊惑军心,须是饶你不得。”
秦部将冲出四五步,耳听“通通通”连续三声大响,左胸、右腹和右肩部连受三下重击,他在前冲的身体一顿,往后退出一步,再顿一下,然后踉跄前行了几步,右手软软垂下以刀支地,低头呆望胸腹肩三处渐渐扩大的血迹,好一会后才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将铳口移近嘴边吹散轻烟的哨长,吐字不清地问:“你……你们是何……何……来……来路……”
话未问完,“哗”地一声水花四溅中,扑身还有数寸水的稻田中,手脚蹬动了几下,随着咕噜、咕噜的一连串气泡冒起,抽搐抖动片刻后便安静下来。
哨长从容撬出弹壳收入腰间挂的小囊袋,眼睛扫过呆在原地的贼兵们,缓缓装入一颗子弹大声问:“还有谁想反抗的,站出来。”
屈荣以手指向路上的几个人叫道:“兄弟们快做决定,愿投‘双木镖局’的请放下兵器向镇内走,有人会接你们去进食。快走吧,迟则来不及了。你、你、你,还有你呀,别光是站在哪儿发傻,还不放下手中的刀往镇里走,等着吃板刀面么?”
另几个人也向自己熟识的人叫:“三幺子,你小子才十多岁呢,想死也得过几年鸟子长毛尝过女人的滋味后再死呢,还不走,真的要等死啊。”
在他们的呼叫下,慢慢有人轻轻放下手中的刀枪,开始向西溪镇移动。
哨长他们二十多个亲卫已经把短铳收起,取下背着的长铳把枪托抵在肩上,眼盯着还没动的人全神戒备。
“砰”,离屈荣十多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摇晃着丢下手里的长枪,掩住右胸嘶声叫:“我才不信……”
“砰砰”又是两声大响向四周传出,那年轻人叫声未完就一头栽下。
这几下清脆的铳声,让正走向西溪镇的人浑身一震,脚步稍顿。他们身后传来屈荣的叫声:“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看见没有,镇里已经有人出来接你们了。”
来回巡视了几遍,除十多具被火铳击毙的尸体外,路上已经再没有人。
哨长背上长铳,提着手铳对屈荣说:“屈兄弟,请你们的人捉回四散的马匹,收拾起地上的刀枪等物,我们先护着这些人回去。”
待屈荣他们都分头走后,哨长向聚在身边的亲卫喝道:“我们走,在他们的后面慢慢跟上,以防有变。”
林强云心情沉重地走回镇外的壕沟前,对迎上来的部将说:“你们留下些人守卫炮队,其他的人全都去帮忙吧,那里我们只有不到二百人,恐怕要收降千余贼兵会出问题。”
走进镇内,林强云找在到监镇衙门内与齐县丞一起喝茶闲聊的沈念宗,不顾齐县丞探问的目光,直直走到沈念宗面前问道:“叔啊,眼看着数十人在那里降又不肯降,打他们又不冲上来打,你说我该怎么办?下令杀了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到林强云精神恍忽的样子,沈念宗知道他这位宝贝侄儿又钻进牛角尖里去了,站起来把林强云按到椅子上坐下,问道:“你认为可以把他们放了吗,若是觉得放了他们予人予己都无甚妨碍,那就放掉他们便是。”
“不不不,这些人千万放不得。”林强云摇动双手,急声应道:“他们对李蜂头可忠心得很,君华叔说他们对什么事都麻木了,已经变成了只会听令行事,不问其他的动物。若是放了他们的话,李蜂头下令要杀人,他们就会提刀乱杀一气的。”
“那把他们都杀光不就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沈念宗呵呵笑道:“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只会成为李蜂头的杀人工具。少了他们,李蜂头的工具就少了一些,无辜的平民百姓也能在刀缝里多一线生的机会。”
高邮,扼楚(州)扬(州)运河,地当淮南北往南来的交通要冲,是大(长)江至淮水间往来的要害。这里早在西汉即已置县,隋大业中一度移治下阿溪畔的樊良镇,唐初迁回旧所。
唐代这里曾发生过两件引人注目的事,一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武后废唐中宗,欲圣衷独断。徐敬业谋乱起兵扬州,双方军队对峙于城北的下阿溪。
另一件是唐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庞勋反唐,率部过浙西入淮南。淮南节度使令狐綯属下李湘,劝其利用高邮运河岸峻水狭之势,设伏邀击。
两个月来,高邮城内人满为患,这段时间因了李蜂头的打粮军四出劫掠,附近宝应、天长、兴化三县,以及界首、樊良两镇的富民百姓,纷纷收拾软细钱财齐聚高邮城,无论守城的门丁如何敲诈,从每个丁口一文入城税,直至索要高得可以吓死人的每口三贯文足入城税,还是有不断向城里涌的人群。
卷四 第二十三章
把北、南、东三个城门和南北两个水门守将乐翻天的同时,也使高邮的客栈、货栈、行院、民户人家,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不说,还令得大街小巷的街头、屋角也住满了最先逃入城中,现时用光了银钱的露宿者。
更令人头痛的是,两个月的时间里,全城负责清扫拉圾的十余个役民,任是他们用尽了力气,日夜不停地忙活,也没法把各处的排泄物清理干净,整个高邮城内臭气熏人。原本清可见底的运河,此时也显得污浊不堪,这么冷的天也长出墨绿色的各种藻类。
混乱的高邮城中,社会治安差得不能再差,命案每天都有发生,高邮县衙、州衙的一百四十多个差役捕快和弓手们忙得焦头烂额。至于偷窃、行抢的小案,根本就没人去理会。
应承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扳着指头计算,自八月初六他们离开林大哥至今,已经足足有三个半月还多,进入高邮城内也有两个半月。那位堂叔祖应俊豪在这两个多月来,因为死了最心爱的儿子,一直忙着和接到求助信息赶来的各方江湖好汉们一起,商量如何为其子报仇,以及怎样解决被困在城内的危境。
两个多月来,应家的人和前来助拳的各路英雄都被人严密监视,所住的宅院也被人严密封锁,宅院内的人进出都需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才能突破外面布下的封锁线。敌我双方监视与反监视,封锁与反封锁的花样手段层出不穷,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大白天不至于有流血死亡的惨剧出现在大庭众之下,但拳脚交加的打架斗殴无时不有,双方的人都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乐此不疲。
一旦天色入夜,情况就完全变了,几乎隔个三两天,就会有一批人借夜色的掩护潜入应家人住的位于城西南角镇国寺不远的宅院中。每一次与入侵者的拼杀都会有几具尸体——自己这方和入侵者一方都有——留下。有几次还是因为应君蕙的手铳发挥了作用,把入侵者中武功最高的人伤了,方才得以转危为安。
好在镇国寺远离城内的闹市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也没有什么善男信女会到寺里久耽住下,都是匆匆而来,烧完香许过愿后又匆匆而去。寺里的和尚又因受当地道观真人们的打压不敢出头多事,才没出多大的乱子。否则,光是处理这数十具尸体就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惹来大麻烦,即使应俊豪与叶大人是至交好友也不行,还有通判、参军等一干人在呢。
这些天,因为应家招请来的朋友越到越多,外面对这所宅院进行的封锁似乎也解除了,出入的人再没受到攻击。不过,跟踪监视还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手铳这东西自发挥出它的威力,能把武功高强的贼人打伤甚至击杀后,立刻成了他们这些人眼中的宝贝,也让应俊豪觉得自己这方多了一个制胜的法宝。这又让那些赶来助拳的江湖好手们觉得眼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些无所顾忌的人们一直向他们姐弟要求将手铳明示给大家观看,还不屈不饶地打听这种会发出大响的暗器是何人所制。应家姐弟俩牢记林大哥的吩咐,既不将手铳交给别人看,防止泄露其中的秘密,也不把手铳的来历告诉他们,只是支唔推托说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但这些江湖人也闹得他们不胜其烦,大感头痛。
应承宗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心烦,林大哥交给自己姐弟两人的子弹,除了装入那把丢失在李蜂头船上的手铳内有一颗不算,原有的十九颗子弹现在用得只剩下五颗,再有一两次贼人入侵的事件发生,这五颗子弹用完后,手铳就等于是一条毫无用处的短铁管,根本对敌人构不成威胁。
好在应承宗带有一具发射钢针的微型钢弩,还有三十根同样能制敌人死命的钢针还没露面。否则,他们手中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自保制敌的利器了。
碰碰放在床上的皮匣,里面的空弹壳微微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应承宗不由心里暗自懊悔,以前听林大哥说起,打过后的子弹壳要留下,还可以装入火药再用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问清楚子弹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否则,高邮城中不但官府的将作监,连坊间的纸马铺里也可买到火药,有的是做出子弹来的机会。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姐姐说她前两天看过皇历,今天宜祭祀、祈福、解除、会友、裁衣。昨天就吩咐自己今日早餐后陪她一起到镇国寺去烧几柱香,许几个心愿。若非祖叔公和满叔怕离得远了会出事,也怕他们姐弟被人劫持会危及其他人而坚决不答应,姐姐还想到高邮城东门外的朝天观去呢。说是林大哥属天师道的门人,理应去道观内进香许愿于理才合。
听到外面姐姐向人打招呼的声音,应承宗飞快地穿上衣服,刚检查完小钢弩和钢针匣,应君蕙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三弟还在睡懒觉么,好起身进食了。我们今天要去镇国寺,祖叔公让我们早去早回,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要在己时正前回到这里。”
应承宗高声应道:“早起来了,正在检查装束小弩。门没闩,要进来推开就是。”
待姐弟俩一切准备好走出门外,已经是辰时初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