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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镜”和“万花筒”后就到史相府借住。
也是这一天的下午,身在大内里的谢道清,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乐声,心里越想越觉得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自从七月皇太后说过,官家下诏令福建路天师道门的林飞川,要其带着道门至宝“照妖镜”赴行在,为自己今后册立做准备后,官家就再没有到过自己这里,让自己守了近半年的空房。
心火难消啊,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觉得度日如年,每天都派小太监去探看官家做些什么,会否能到自己这里来。她就是想不明白,以前宫里的后妃们是怎样度过她们孤独清冷岁月的。
说起来,现时的这位谢道清能进宫得到临幸且封为“美人”,倒是有些传奇性。当初,因为谢深甫拥立现时的杨太后为皇后,令其深为感激。当今即位,中宫犹虚,杨太后便下诏要谢氏诸女入宫候选。当时谢深甫家只有谢道清一人,因为父亲谢渠伯早死,又生来肤色黧黑,且还有一个眼睛长了个久治不愈的目疖,样子丑陋而一直未许人婚配。
太后的这道诏令一下,她的兄弟就要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宫去,图个万一。却被祖父谢深甫和叔父谢攑伯拦住,谢攑伯正言告诉他们说:“既然是有诏选纳女子,自当选取美貌贤惠的,像你们这个姊妹送进宫去,以后只不过是一个老宫婢罢了,不但害了她,而你们又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又何必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也许命中注定谢道清要入宫侍奉皇帝罢,宝庆三年会元(正月十五)日傍晚,谢道清全家正点燃结扎好灯山上的各个花灯后,竟有两只鹊鸟飞到灯山的树枝上来筑巢,半个时辰巢便成型。大家都认为这是谢道清有作为后妃的祥瑞。这下连叔父攑伯也阻止不了,只好依着谢氏兄弟,数日后将谢道清送进宫去。
谢道清的模样连一心想要帮助谢深甫的杨太后也叹息不已,这样丑陋的女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自己也看不上眼呐。
可是,运气来了连门板都挡不住,令人想不到的是,谢道清一入宫就发起疹子,一个月病好后,她身上脱掉一层皮,露出的肌肤白净了许多,已经与别的宫人无异了。杨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即令翰林医官局的御医为其诊治,又把多年未愈的眼疖也给治好,连个小疤也没留下。
这年四月,杨太后总算说动皇帝,让谢道清诣慈明殿进见,官家在皇太后的说合督促下,当日便临幸了谢道清,于八月下诏特封谢道清为通义郡夫人。今年六月又被进封为美人,这才有了内命妇正四品的名位。这样一来,她就成了官家临幸过的诸女中唯一有品秩的宫中命妇,只要再经道门“照妖镜”检验,她没有会妨害帝皇之家的妖氛邪气,杨太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要今上册立谢道清为皇后。
这段时间,谢美人听贴身侍候的宫女们说,自中秋节后每天都有数名宫女去向官家谢恩(历代皇帝每天临幸过的妃子,起居注都要详细记载妃子进御的时间、地点,第二天被临幸过的妃子要到皇帝面前谢恩)。如此看来,官家在此期间日幸数女,她也没有听到下诏封了有品秩的才人。可能官家所临幸的都是些宫女罢,最多这些宫女们以后会被封为无视品的贵人,一时还不会对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胁。
“那什么天师道的至宝‘照妖镜’,真的能照出自己身上有没有妖氛邪气吗?”谢道清心里总觉得不大可信,自己从小就读书识字,亲人和密友也从未有人见到过任何妖魔鬼怪,对此她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且看这‘照妖镜’能照出什么来再说,既便有何不妥,也定要想办法在宫里待下去,按皇太后所说,若是道人们查察过没有问题,这皇后的宝座就一定会是我的,这样能出人头地的机会绝不容错过。”
这一夜,谢道清睡得极不安稳,时醒时睡的一直迷迷糊糊。寝宫外的更拆声已经打过三鼓,朦胧中,她见好像有个看不清面目,身穿绣龙黄袍的男子在众多嫔妃的簇拥下走入宫室内。这人坐定后高声喝道:“此地有妖气贯斗,朕且下来看看是何方妖物竟敢潜入大内,意图令朕的江山不安。左右,还不与朕查来!”
谢道清心道:“既是自称‘朕’,那就定然是太上皇下临,自己这样躺在床上太过不敬,还是先去参拜为好,也可问问自己日后的休咎。”
当下起身整衣上前跪下,叩首请道:“今上敕封美人谢氏,求太上指点迷津!”
黄袍男子喝道:“原来是你这妖孽,想不到如今转生为女子之身入我子孙宫中为祸。哦,还未开窍清识哪,倒是有点主后的貌相。唔,若能安份于后宫,日后尽心尽力为我赵家天下选取明君承继大统,或可放过你这一遭。否则,日内有高人会将你这妖物擒下,把你置于丹鼎内炼化。好自为之,他日得意时须得善待道门中人,咄……”
谢道清被那人一声“咄”喝醒,耳中听到的却是五鼓的更拆声。她心中回想梦中的景况,心道:“若是今天来的道人能让我过得了这一关,不用吩咐我也会善待他们道门中人。若是有什么不测,没有当上皇后的自己,连自身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已经得来的富贵,又有什么能耐说得上善待不善待别人?”
谢道清心烦意乱,再也没法躺在床上,急急招呼宫女们侍候自己起床。
同是在这一刻的林强云,却正由迷糊不清中慢慢清醒过来,他被飞鹤子从床上拉起来后就觉得头痛,坐上马车后才好了一点。嘴里埋怨道:“没睡够真是难受得很啊,你这死老道不用睡觉的吗,这么早就把人拉出外面来吹冷风。早知道这样我就等过完年后,待到天气转暖的时候再去见皇帝,省得天寒地冻的还要早起。”
飞鹤子也知道林强云只是借这样叨唠来稍解渴睡,也不与这位年轻人计较。待他发完罗嗦后,立即转移话题,向林强云小声问道:“上人,若是今天圣上就要我们进献‘照妖镜’,给还是不给?”
林强云不满地嘟喃道:“皇帝要的东西能不乖乖的奉上?你不要命不关别人事,可我还想要多吃几年的白米饭,还要讨老婆成家生几个子女呢,当然只有送给他了。喂,你这老道不会又叫我用什么鬼话来骗皇帝吧,快把你的鬼主意说出来。”
飞鹤子把杨太后要立谢深甫的孙女为后,并将由林强云用‘照妖镜’给谢道清检验的事说了,林强云一听就叫起来:“啊呀,你这么清楚,肯定……”
飞鹤子脸色大变,一把捂住林强云的嘴,小声厉喝道:“想死么,叫得这么大声。”
林强云扯开飞鹤子的手,小声说:“好啊,你这老道肯定参与了这件阴谋,你先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做了以后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飞鹤子:“嘿,为何要这样做?这是帝王家自己的事。当今天子是由史相公寻来的太祖十世孙,由史相公与杨太后合手扶上帝位。史相公两朝权臣也则罢了,那杨太后又不是当今的生母,自是要想法稳住她现有的身份地位,此仍千古不易之理,她要将皇后之位安放到自己信得过的人身上去,所以才会有这种举措。我们能得什么好处,此事不言自明,将谢氏册为皇后,将可为我们在今上面前说些好话,于今后所要做的事大为有利。见了皇帝时……”
飞鹤子附在林强云耳边说了一通话,听得林强云不住点头,未了飞鹤子交代说:“一定要记住,取出照妖镜的全过程都要让其他人看到,特别是皇帝和太后看清,那个盒子只要不脱出我们的视线就可以了。若是只能由你一个人去做的话,还更容易处置。”
林强云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窍门,说你是骗人的不算是冤枉吧。”
“呵呵,我们心照不宣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飞鹤子毫不脸红的笑着说:“若非有这些手段,而皇家也需要我们道门中人为其所用,这些事情如何能长久的瞒得住人。这叫做各取所需,各得其利,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既便是这一二十年来官府大肆倡行的理学,还不是史相公和赵家皇室所需要的,利用这等学说稳住天下百姓,保得他们当国皇权更加稳固。”
“说的也是。”林强云道:“好了,我们不提这些烦人的事。老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飞鹤子马上变色道:“你可不要打我的什么主意,如今本教除了江南西路的龙虎山外,临安已经是最大的道场,我教中弟子一万五千余人只有不足八千持有度牒,所以,虽然可以免去部分赋税,但也还是求存不易呀。”
林强云:“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要你们的钱,紧张个什么劲。先告诉我,天师道中有多少弟子精于炼丹之术,他们平常都是炼的什么东西?”
“这个么……”飞鹤想了一下,有点意兴萧索地缓缓说道:“本门确是有不少炼丹的门下弟子,不过除了炼内丹的以外,那些专炼外丹的弟子们却是不见得有什么好,他们一是长久没炼出什么丹药,二则耗费的银钱过多。本门外丹派弟子,除了百余年前做出了几件用于吓人的‘正心雷’法器之外,此后就再无建树。所以他们被本门其他弟子看不起,只好分开另去一处。这派弟子的人数也相当少,目下只有三、二百人,但全都没得到度牒。若是上人能予他们炼丹法门些许指点及银钱上的支持,可能会有……”
林强云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既是如此,请道长立即派弟子将他们都招到临安来,我要先问清楚,他们是否愿意归并回本门,若是还自认为天师道门下的话,不仅可以给他们买齐度牒、提供些炼丹的法门,还能包下所有炼丹所需。”
“真的?”飞鹤子这下也大声叫了起来,引得坐于前面赶车的车夫返身掀起车帘,探入头“嘘”了一声,小声警告道:“就要到午门了,两位不可喧哗。”
飞鹤子朝车夫点头小声道:“对不住,我们知道了。”
林强云悄声说:“此事容后再说,先把今天的事办好后,道长再派人去相请外丹派弟子到临安来就是。”
接下来再无话说,不一会车子停下,史弥远走到车旁掀开车帘对他们说:“贤侄和老仙长先在此车上相候,有事时老夫自会令人前来相请。”
也不等两人答话,史弥远便匆匆走了。
飞鹤子自是无可无不可,安坐于车上不言不动地闭目养神。
林强云则显然是有了心事,本来昏昏欲睡的迷朦双眼这时变得熠熠生光。仔细想想,按自己所需要做的工作来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只怕光有几百个道士还不够用呢。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林强云听到车外有人用拖得长长的尖细声音高叫:“圣上有旨,召天师道门下林强云、飞鹤道人诣慈明殿陛见。”
飞鹤子捅了林强云一下,快速背上装有镜子的包裹,捧起那个宝贝盒子首先钻出车去。林强云伸了个懒腰,淡淡地笑了笑,心道:“想不到还没去学会如何舞蹈参拜皇帝的礼仪,就要先见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这样也好,假装不知礼数,也就不必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膝头生痛。”
再次伸了个懒腰,才好整以暇地跟在飞鹤子身后出了车外。
天已经大亮,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由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的情况来看,估计此刻当是在辰时正、末之间。
按飞鹤子所教,林强云低下头跟着那个带路的殿前太监前行,也不知弯弯曲曲的走了多少路,带路的太监在一座宫外停下脚步回头对他们说:“两位在此等候,稍时有宣召即可进见。”
这太监走进去才一会,马上就又匆匆出到门边向他们招手小声叫道:“太后宣召,你们快随我来。”
林强云奇怪地想:“太后,不是皇帝召见吗?看来飞鹤老道说得不错,这次确是为了册立皇后的事才把自己叫进宫的。”
飞鹤子有意无意地落后了一步,让林强云先行。
杨太后七十多岁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当,看来只是个五十余岁的女人,比实际年纪小了很多,坐在堂上显得雍容华贵。
在她侧边坐着个二十多岁、身穿用金、银丝线绣着金龙黄袍的青年男子,略微扫过一眼,可以看得出那人的身体很好,只是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显得神情委顿、双眼布满红丝,眼眶外黑了一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原先林强云自进入了大内后,一路所见各处守护警卫的侍卫(当然入眼为数不多的官员和太监除外)无不是身材高大、长相英俊、雄壮不凡的大汉。一路进来所见的女人也全是年轻美丽、容貌出众。他在心理上还真觉得有点自卑,以为既然防守宫廷的都是这样的俊男,宋朝皇帝应该也是高大英武、气概不凡之人。此刻见到真正的人以后,却是没想到这位青年皇帝和其他人根本没法比,最多也只是与自己处于同一个档次上的货色,心中不免又开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