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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见这个贼兵将军好言相问,走到国安用马侧,拱手淡淡地问道:“将军有何疑问尽管请说,能讲的事在下自会坦诚相告。”
国安用一边小心地慢慢解开布包,一面道:“请教壮士,我去年无意间得了一件东西,与你腰间皮套内的物事一模一样,却不知是何用处,壮士能否将其用途告诉本将军么?”
“你也有这种物事?”大汉正是林强云原先的亲卫哨长游瑾,在淮南东路西溪镇骑军成立时,方与四十二名亲卫一起被调离亲卫队到骑兵中,现时为骑军部将。他在林强云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深知长、短火铳及大、小“雷神”都是商行中最高机密,自己等人发到火铳时全都起过誓:在商行镖局还没有公开火铳的秘密之前,人在铳在,铳失人亡。
而且,游瑾也从未听说过自己军中及商行其他人有手铳丢失过的事情。他自是对国安用的话大感怀疑,话语不由得脱口而出:“呵呵,如此要紧的东西能落到你的手上,不会是别的什么外形相像的物事,你弄错了吧?”
国安用已经解开布包,很自然地抓住木柄拿起手铳在游瑾面前一晃,笑道:“东西就在本将军手上,怎么可能会弄错呢。壮士请看,这就是那件物事。”
游瑾定睛一看,国安用手上指着自己的,果然是一把比自己身上带着稍小了一点的手铳。虽然他已看清那把手铳的击锤还在原位并没有压下,显然贼将还没掌握如何使用手铳。但手铳的使用极其简单,力气稍大的人只需一个拇指就够了,谁能保证这个贼将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说不定他会在自己没注意时按下击锤实施突然袭击呢?
现在这个贼将又将手指着自己,明显是不安什么好心。游瑾不由得脸色剧变,他可不想冒险,第一反映就是身形向侧旁急闪,以避开铳管的指向。然后一边向后急退并伸手掏出皮套内的手铳,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喝令:“护卫骑兵队全体听令,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过来帮忙,其他人立即准备战斗。”
位于游瑾附近分发干粮的十四、五个人丢下手中的长布袋,飞快抽出手铳边走边装弹,到他的身边汇集成散兵阵时已全都按下了击锤,将手铳对准国安用和他的十多名亲信身上。
国安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大汉为何一见了自己手上的铁管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把这个铁管举到眼前再看了一眼,还是和过去一样,没什么不同啊。再看看已经靠近的对方这十几个人,全是持有相同的小铁管在手,并将小铁管对准自己和手下的亲卫。尽管他把头都想痛,还是没弄清楚什么地方出了错。
“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这十多个原来以前是林飞川的亲卫队,可他们为何从一见到这物事时就态度大变,如临大敌呢?真搞不懂这些商贾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但从他们的行动上看,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对方准备向自己动武了。”国安用急速转着念头,为自保计,他觉得还是不能大意。便也即时喝令:“事情有变,儿郎们结阵应敌。”
这次跟国安用押送丁口来此的,是他现时所有剩下的五千多军兵,本来这一点人要押解十余万丁口,原就兵力太少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他也不想冒险接受这份差事。国安用只管向姑姑推辞不肯成行,把自己的兵少,不能受领此等大事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李蜂头夫妇大约的确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寻个小小的错失将国安用除掉,以报被杀的儿子李通之仇罢。他们见国安用不肯上当,杨妙真就另外给国安用派了其他兵,把今年在附近掳来的近四万还在调教,准备稍迟补充到各部军中的丁壮,暂时拔给国安用五千人随行,照看押送丁口,这才让国安用没了借口,勉强将这趟差事接了下来。
为了稳妥起见,国安用只带了一千人为前锋先行探道开路,让其他的四千多兵卒分批押后,看住这些新丁,防止他们作乱。
嘴上说是探道开路,可这淮南往山东全是他们走熟了的大道,要什么探,何必去开呢。贼兵们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位将军大人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避开烦人的事先行一步自寻乐子罢了。
另外五千李蜂头掳到军中,被裹胁成贼兵的农民,在李蜂头军中的数月有得吃、有得住,还有兵头的皮鞭、棍棒抽打杖笞,似乎全都变得麻木了。刚开始派到国安用军中时,这些人悲哀的发现不但自己被迫成了贼兵中的一员,连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全杂在这些北上的人群中,竟然是被自己亲手押往不知何方。起始的十来天时间,没人想到过抗争,会的只是和家人们一起抱头痛哭。
稍后一段日子,有些比较大胆、心思又细密的年轻人,不甘心就此将自己的家人及亲朋好友亲手送上不归路,开始动起了脑筋。慢慢小心地避开李蜂头派来的兵头,一个传一个地交头接耳商谈,准备一旦有了机会就突起发难,先将兵头们杀了,然后带着亲人逃命。即便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过被分拆开流落他乡客死异地强。
前一段路还是在淮南李蜂头老营地境,离得稍远进入丘陵山地了,兵头和分段看押的贼兵部将们,又似乎对新丁们的举动有所察觉,也提防会生变乱,对人们看管得极紧,让这些准备逃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出山踏入胶莱平原,这些人看清地势,便清楚这样的地方没法逃。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要想带着行动缓慢的家小逃命,十成中怕是有九成九会被捉回来。还有个把捉不回来的,那就肯定是亡于贼兵追捕时的刀枪之下。
这批从淮南被劫掠强迫送到此地的难民们,同甘共苦地走了上千里路后,不相识的人们慢慢熟悉了,在还没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也还是能够互相扶持,尽量帮助老弱多走些路,以免有太多的人死于还不知要走多远的路上。
所有人都不清楚自己这些人的目的地,他们只是听说过,李蜂头的所谓“忠义民军”明面上投靠大宋,现在还是大宋朝的军队。而实际上却是蒙古人的狗,而且他们还与仇敌金国勾勾搭搭,并没安什么好心。
相当一部分人都清楚,这些害民的“忠义民军”,在去年就已经劫持了数万人丁送去给蒙古人做牧奴,一年多时间了,至今没听说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淮南来。做蛮族鞑子的牧奴,光从“牧奴”两个字中,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这次被押送北上的这些人,也肯定是要客死他乡生还无望了。
难民们也真是够可怜的,自被从淮南李蜂头的兵营内驱赶出来,由于李蜂头怕饿死太多人到时候凑不够数,每人分给两斗粮食让他们能维持到山东。路上既无锅碗,到了村庄押送他们的贼兵也不许难民们生火煮食。除了少数有家人当了贼兵新丁的能不时吃到一点熟食外,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只能生食谷麦充饥,借以苟活性命。
原本看到平原就冷了大半截的身体,见到又来了一彪人强马壮的骑军,人们的心沉到了脚底,浑身冷透,大家都认为没希望了。即使再怎么年轻力壮,两条腿的人也不可能快过四条腿的马。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虽然现时还不知是福是祸,却让人们心存万一,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之光。
这些装束鲜亮的骑军士卒,他们的举动让大多数人心中十分疑惑,位置较接近国安用的人看到张全节与他打交道的情景。以隐约听到的片言只语来看,这彪骑军似乎不像李蜂头的属下耶,反而像是专程来接收这十余万难民脱离苦海的救难菩萨。
随后这些骑军兵卒们不但取出他们所带的干粮分发给饥寒交迫的难民,还好言安慰人们说:要大家放心,只须离开李蜂头贼兵的控制,他们就可以恢复自由,不必再担心会有被送到济南府去给蒙古人做牧奴的命运。若是他们这些人不反对,可以再往北走百多里地先到莱州歇息一时。弄清了当地的情况后,再决定是否愿意在那里安家落户。并说明,愿者留,不愿者任由他们自行离去。
这些军士把根据地的情况向大家一说,十有七八的人都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官府?不但分派田地给百姓耕种,可以在没收成之前赊借粮食、种子、耕牛、农具以及日用家生,田租地赋又还收得这么低,不会是另有什么阴谋吧?”
也有人没去想这么多,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逃命要紧,到了地头再作打算。反正人们都各有自己的主意,是留是走到时候再说,谁也不肯先露出口风,以防会有不测之祸。
护卫骑兵队的人将干粮分给他们,没人肯先把干粮立即送入嘴里裹腹,而是先让体弱的人吃下一些以保持体力,眼看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了,这时再被饿死就太过不值喽。
出了山地到达平原后,国安用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要自己随行的一千余人做好随时拦截逸丁逃民的准备。
此时变起突然,贼兵们还未松懈,他们的警觉心仍旧相当高。听得首领发令,虽是不明所以,但多年的征战生活,让坐下地休息的贼兵们一听到将令立即就跳起身,迅速聚集于国安用侧后结成阵式。
下完令后的国安用抽出背着的双头枪,策马缓缓向后退出十多步,与敌保持距离凝神戒备。
护卫队的骑兵,听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向队友们招呼着奔向战马,上了马后一部分人立即解开囊袋取出钢弩上弦装箭、击石点火。另一部分人抽出腰刀纵马上前,将国安用带到此地的千余步兵包围起来。
一些离得太远的没听到部将发令,来不及即时回到马上的人,也于骚乱乍起时发现事情不对,所有人都刀剑出鞘,警惕地放下干粮袋退向自己人聚集之地。
不消一刻时辰,三百余人的骑兵已经准备妥当,还有十多个人从远处提着手铳,艰难地在人丛中绕行向事发处急走。
双方都有意避开刚从山地踏入平原的难民和那些新丁,一方是早就觉察新丁们情绪不稳,怕稍迟些开始拼斗后这些强掳来的人会抽冷子给自己来一下暗的。另一方则是唯恐拼斗时会误伤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的难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剑拔弩张,危局一触即发。
游瑾缓缓后退着向国安用大声喝叫:“叫你的人下马,将你手上的物事轻轻放到地上。否则,休怪我们要用强了,到时若有死伤,责任自负。”
国安用身前护着主子的十二个亲卫,自恃勇力,仗着人多,互相打了几个眼色,然后不约而同地怪叫一声,纵马欲朝游瑾等人冲来,他们是想先发制人呐。
悍贼们想来,刚才发令、现在还站在地上的人,一定是这伙骑兵的统兵官,只要将他擒下或是杀掉,那些骑兵没了官长的带领也就不足惧了。不然真要以在此地不足一千的步兵与四五百骑兵拼杀,有组织的骑兵放马冲阵的话,那必定是输多赢少。
若是按他们所说稍后将还会有人到来——肯定会有敌人来,因为“猎鹿刀”还没见踪影,护送“猎鹿刀”的也必定有更多人——那就更是有死无生一面倒的结局。不如趁此先将这几个人擒下为质,稍后也好有点价码与对方理论,到时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再者,悍贼们看到对方站在地上这十多个失了马的骑兵,竟然用一条短铁管对着自己这些刀剑已经出了鞘,还有提着长枪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自好笑:“如此短小的空心铁棍在战场上济得甚事,功夫差点的连抵挡一下刀剑都难。这些人毕竟是末流商贾,即使他们是以保护人货为生的镖师、镖伙,也俱是些从未经过战场杀戮,不知死活的傻瓜。遇上这样的傻瓜,不冲上去杀个痛快,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和生出这些傻瓜的老天爷了。”
国安用一见亲兵们已经行动,也适时高举双头枪准备发令攻击。他当然也想到在这种骑步对战中,自己的步兵处于相当不利的境地,只有在对方骑兵还没完全发动之前,用步军近战缠死敌人,才有可能占得点儿上风。
这一刻,真的只有天老爷才知道到底谁是傻瓜,默默无言从头到尾都把这一切变故看在眼里的老天爷,此刻见到这十来个贼人纵马上前,就清楚会是什么结果。他不忍看下去,急急拉来一块黑云,把自己的眼睛——太阳——遮住,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送死去吧,眼不见为净!
原本充满阳光的明媚大地一暗,在游瑾暴吼后随即响起十余下“砰砰砰”的手铳射击声。
许久之后,除了地面上传来少数几匹马逐渐远去的蹄声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老天爷耐不住这种无声的折磨,一把将黑云扯开。下面的结果让老天爷有点意外,他看清护卫队的十多个人也被贼兵砍倒三个,大部分还是平端着手上的铁管站在原地没动,他们面前五六丈倒下七个人,有两个没死的艰难地向后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