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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后二尺有个瘦小个子,看脸型却像是汉人,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汉人传译的。
大帐内的兽皮垫上分两列坐了七八个蒙古将领,各人也是恶形恶相的抱着个裸女。他们的面前以木盘盛着煮熟的牛羊肉,每人手持尖刀、端着满瓷碗的酒水,旁若无人地呼喝邀饮吃肉,还不时抽空对抱着的裸女毛手毛脚。
李蜂头强捺住性子,高声禀道:“李全再次求请大帅,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
孛鲁“咕”地吞下口中的酒水,漫不经意地“唔”了一声,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蒙古话。
他身后的汉人说:“大帅说了,一旦让你率军南下,无异于那个……那个放虎归山……”
那人刚说到“放虎归山”这四个字时,孛鲁一声暴喝,回过身就对那人一巴掌打下,瘦小个子被一掌击出数尺,倒撞在篷帐的框条上。
敢情这孛鲁是能听得懂汉话的,却是因为要保持他蒙古人的本色才要这汉人来传译。
此刻听到那人传译成“放虎归山”,觉得汉人故意把自己的话传错,把自己说的“纵野狗于草原”说成放虎归山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汉人李蜂头也不配称为“虎”。
瘦小个子左翻右滚地好一会才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张口吐出一颗大牙,顾不得擦拭嘴角、鼻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连滚带爬地回到孛鲁身后,一声不吭地连连磕头。
孛鲁一摆手,瘦小个子这才跪直身子,用含糊了许多的声音开始接着说话:“大帅说,让你南下无异于喂饱了的野狗放回到草原上,到时候又与我蒙古军作对。大帅说,虽然我们蒙古大军并不怕你们这些狗一样的汉人,但杀起来却也有些麻烦,要多费许多的力气。”
语言上的羞辱李蜂头并不放在心上,这孛鲁说的是全天下的汉人,分到自己的身上怕是只有一星半点了。
但是,如果不让自己率军南下的话被孛鲁一旦说死,那还不得一辈子屈居在这些蒙古鞑子的手下,正如一头猛虎被关在笼子里,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独霸一方,进而谋夺天下?
心里一着急,李蜂头“铮”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
帐上的几个蒙古将领听得兵器出鞘声,不由都是吃了一惊,慌忙把怀里的女人一推,跳起身来拔刀在手。
一时间,大帐内呼喝叱骂声、尖叫声、忙乱之中踢翻了木盘的滚地声,打掉酒碗的破碎声响成一片。
还有的蒙古将领则被蒙古袍绊倒,醉间熏熏的倒在地上挣扎难起。
十多个正在蒙古包外守卫的蒙古兵手持刀矛冲进大帐,把李蜂头团团围住,只等孛鲁一声令下,就要把李蜂头剁成肉酱。
李蜂头神色不变地看着这些蒙古将领的狼狈相,心中暗自冷笑不止:“蒙古鞑子们离了马,那就只是比羊强上一点点,若不是看你们现时势大,我才不会与你们纠缠呢。”
心里想着,口中却是厉声说道:“大帅,我李铁枪在此断指为誓,若是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即使一时会归降宋朝,日后也必叛归蒙古,接应蒙古南下大军夺取南朝花花江山。有违此誓,叫我李铁枪有如此指。”说毕,伸出大张五指的左掌,右手抡起腰刀狠狠地斩下。
这李蜂头也确是武功高强,看似力道千钧的一刀下去,那刀尖刚好将他的左手小指斩断,佩刀越过左手数寸,便倏然顿住,再也不动分毫。
蒙古人天生敬重英雄,见了李蜂头这般做作,俱都露出钦佩之色。
孛鲁呼一下站了起来,身边的裸女被他高大粗壮的身躯一撞,痛呼一声摔出二尺。怀中的裸女则从他身上掉在面前盛牛羊肉的盘上,把木盘碰得四下里乱滚,那女人呻吟了一声,吃力地挣扎着想要爬开。
孛鲁有如一头大熊站在那儿,一抬脚把面前的女人踢走,一双大手乱挥,口中又急又快地吐出一连串声音。
瘦小个子在孛鲁话声一停,接着就说:“大帅说了,可以答应你的恳求,允许你带着现在的部下南下报仇。”
李蜂头一听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适才已经出了一身汗,背上粘糊糊、凉嗖嗖地极不舒服。
瘦小个子的声音继续传入李蜂头的耳中:“大帅说,在你带兵南下报仇之前,你必须先带领手下的兵马,把穆陵镇一带仇视大蒙古的敌人全部清剿掉,并且在贡献二万个奴隶或大牲畜后,就可以让你带兵南下。从此以后,每年必须贡献十万两银子的岁币,作为我们大蒙古赐恩与你的回报。否则的话,你还是跟在大帅左右为大蒙古打仗立功吧。”
李蜂头知道,在临朐穆陵镇有蒙古兵的三个万人队驻防,若是不按孛鲁的话办,自己这七千多步兵是绝对逃不过蒙古人追杀的。
现在,自己只要答应下这个条件,并按他的要求把王家寨、应家堡和灰熊山这几个堡寨攻下,再掳掠到二万人畜给他,就能逃脱牢笼了。
当下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孛鲁的要求。
穆陵镇是益都府最南端的一个大镇,原有丁口四千余,目下仅剩一千不到。其他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蒙古兵掳去做奴隶。留在镇里的人,除了少数几个要为蒙古人办事的外,谁也不敢走出家门。出门就会有灾祸、出门就会有性命危险,谁敢出去招祸送死。
因为蒙古人从不把占领地的人们当人看待,即使是把你当人看,也是下等的、低贱的次等民族,杀了你不但不必偿命,还连一点事也没有。
镇内驻扎的一千蒙古兵把整个镇子搅得乌烟瘴气,血腥处处。蒙古人生来没有卫生习惯,内急了随便找个地方痛快淋漓一番,完事了撒腿就走。加上数千匹战马的排泄物,弄得镇子里到处污迹斑斑,人、马粪便遍地,臭气熏天。
可是,善良的人们不出门也并不代表就能远离灾祸,这个小镇的人经常会真个应了那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老话。
这不,这天正午时分,街上就有一伙七八个醉熏熏的蒙古兵畅怀露腹行走。
这伙蒙古兵的后面,三个年轻女人穿着撕成破布条的衣服,几乎是全裸的身体不住发抖,哭哭啼啼的一边走一边寻找身上较大块的破布,手忙脚乱地用那些破布遮掩住裸露出来的乳房、下身和光着的臀部。令人难堪的是,她们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那怕一尺见方的布块。
她们三个都是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门的本镇人家的妻女,却被这些喝醉的蒙古兵破门闯进去,杀了她们的丈夫或父兄后再进行轮奸,现在还要把她们带回到军营成为蒙古人的女奴。
三个女人的颈上都有有一条长长的布带绑着,布带的另一头掌握在她们后面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这人不时挥动着手上的竹枝,赶羊似的驱赶三个举步维艰的女人,竹枝打在女人身上,立时在女人细白的身上出现一条条细细的红痕。
此时,二骑人马从镇北纵马飞驰而入,其中一位骑士手中举块小木牌一路高叫:“山东行省专制李,有紧急军情报万人长……”
二骑士的马将到一座尚算完好的大宅前二十余丈,这伙蒙古兵拦在路中,没有闪避到路边去的意思,丝毫不把二个骑士放在眼里。
本来也是,除了中间的三四尺宽的位置外,路两边到处是人屎马粪,一下脚就会踩上一两堆,谁愿意让自己的脚沾上又粘又臭又恶心的东西呢。
两名骑士看到这个情景,目无表情地把马驱到路边,一阵粪便的臭气从马足下直冲入鼻。两骑士皱了皱眉头,默不做声地等这伙蒙古兵走过,才又上路前行直入大宅。
不久,二骑士带着一队蒙古兵往镇南而去。
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大门外时,只回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双手被缚住骑在马上的人。其中一人进入大宅,片刻后又出来,喝声“走”,三人三骑匆匆往镇北而去。
穆陵镇东北二十多里的一个山谷正中,有一个石砌的寨堡,这就是山东有名的王家寨。全寨共有一千一百四十七口人,成年男丁就有三百四十六,在这一带也算是极为兴旺的一姓了。
王家寨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寨门,平时常开的是朝西的正门,其他三个寨门都是备而不用。
王家寨寨主青袍王永泰,武功不是很高,但喜欢为人排忧解难,又肯花钱救济贫困,是个极有善名的老好人。
他的儿子王家康今年才二十四岁,发妻六七年无出,去年纳了一个妾,今年初就为王家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把这王家唯一的根苗看得像宝贝似的,十几个大人围着个小小的婴儿团团转。
这次蒙古兵入侵山东劫掠,这益都府就只有应啸云的应家堡、王永泰的王家寨和张仲富的灰熊山拼死抗击,没被蒙古兵攻破,反让进攻的蒙古兵吃了不小的苦头。
这天将要入黑时分,王二倌焦急的站在西寨墙上朝三里外谷口张望。他的大哥王羊倌早上受命去穆陵镇附近打探消息,应该在申时初就要回到寨中的,可现在已经酉时中,王羊倌还是不见踪影。
当值的几个年轻人好心地劝慰他说:“二倌,不要急,羊倌那么机灵的人不会有事的,他肯定是发现有什么事情,需要打听得清楚些才会耽误了时间。你回去告诉你娘不要着急,放心好了。”
二倌眼睛紧盯着谷口,对他们安慰的话听而不闻,他在夜色朦胧中好像看到,里外有四五十个人朝寨堡走来。忙摇手止住那人的话说:“你们看,有几十个人来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好像还带着兵刃呢。”
不久,那群人来到寨门前,一个人抬头高叫道:“灰熊山张全顺奉我叔父张仲富之命,前来拜见王永泰王大侠,有急事相告。”
二倌把下面的几十个人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哥哥羊倌,叹了口气走下寨墙。
当夜王家寨被骗开寨门,全寨成年男丁三百四十六人战死三百一十二人,重伤后被杀十七人,有八人被派护送王家几个月大的小少爷逃命,还有九个当时不在寨内得以躲过此劫。另有一百三十七名老少男女死于乱兵手中,其他的全部被李蜂头劫至青州。
灰熊山位于沂山东南部,距益都府最南端的穆陵镇六十三里。
山主张仲富,三十四岁,身高不过五尺三四(一米六左右),是利州西路凤州武休关北张家寨寨主张仲群的族弟。
前些年张仲富到山东加入杨安儿的红袄军,累官至东路都统制。后杨安儿败死,张仲富收拾起溃散的红袄军二千余人,转战于山东境内,去年蒙古军入侵时败走至灰熊山立寨坚持攻金抗蒙。
南宋理宗绍定元年,亦即金哀宗正大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也是王家寨被偷袭攻破的第三天。
晴,略有鱼鳞条云。
未时时分,张仲富在山寨的聚义厅神情狞厉地捋起衣袖,露出一双青筋暴突的大手,手掌宽大,手指粗短,想必双手的力量极大。
光看他左半边的圆脸,倒也像是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可往他的右边一看,那可就吓煞人了。
右脸颊从鼻梁边一直到腮部,有两条似乎是野兽利爪拉过的伤痕。不曾长平整的伤疤,似乎表明他刚受伤时的伤口又被某种力量一小段一小段地在边上撕开。所以现在的两条伤疤形成蜈蚣状,显露出突起近一分高的红色新肉,看起来像是在脸上嵌进两条大蜈蚣,一张脸显得无比的怪异恐怖。
这是去年与蒙古兵交手时被狼牙棒擦过而留下的,那个打伤他的蒙古兵则被他一刀送回大草原见他们的萨满(蒙古族人中天与人之间的媒介人物,据说是天的使者)去了。
这两条伤疤,也是他奋勇抗击蒙古兵的最好见证。
山寨的聚义厅中,还分两排坐了十多位头领,站在正中的张仲富身穿青灰色麻布的武士服,一双厚木底的布面鞋把他垫高了不少。
暴怒如狂的张仲富背着双手,在一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十四五趟。忽然,他在年轻人的面前停下脚步,闪电般地扬起右手一掌把年轻人打翻。
他狰狞的脸上满是杀气,弯下身体把脸凑到倒地的年轻人面前四五寸远,厉声喝问道:“说,你到底收了李蜂头多少好处,竟然与这残忍恶毒、烧杀奸掳、出卖祖宗的汉奸勾搭在一起。本山还有多少人和他私通,通通都给我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年轻人叫张全顺,乃是张仲富哥哥唯一的儿子。他身上穿的丝绸武士服可比叔叔的麻布衣衫华丽多了。
张全顺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稍显苍白俊秀邪气、绝对是能迷死大姑娘小媳妇的脸。不过,这时的这张脸左颊肿起一个鲜红的掌印,破坏了这张脸的俊美外表。
张全顺惊恐地看了下凑近的那能张吓死人的脸,摇了摇被打得晕晕糊糊的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张仲富再次地把话说了一遍,他才哭喊着爬起,膝行到张仲富面前拉住叔叔的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饶命啊!我可是你的亲侄儿呐……那李铁……不,不,那李蜂头,他三天前给了我一百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