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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大堆毛病。也许是他们太年轻了吧,慕容恪有时候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慕容先生安好!”曾华站在亭外客气地施礼道。
“大将军,快请进。在下没有出门迎接大将军,万请大将军恕罪!”慕容恪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挣扎地站了起来,一边拱手一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曾华知道慕容恪已经是重病缠身,当即也不多虚礼了,和王猛等人坐了下来,段焕、张两人依然默不作声地站在曾华身后,手握腰刀刀把,而慕容肃却转到慕容恪的身后,和自己地两个兄弟站在一起。
费力坐下来的慕容恪望眼看去,只见紧跟其后的封弈、皇甫真面露愧色,目光躲躲闪闪,最后还是坐在曾华的下首。
“楚季先生性清俭寡欲,不营产业,饮酒至石余不乱,雅好属文,凡著诗赋四十余篇,如今投了大将军门下,定有大作为。”慕容恪先开口道,他这一番话倒把皇甫真说得满脸通红,低首不敢作声。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楚季先生竭诚燕国国事,并无疏忽纰漏,算是尽了人臣之职。现在燕国已经日暮穷途,楚季先生大才,不能就此埋没,所以我诚请先生出仕,不为我而为天下百姓再多尽一份力。”曾华淡淡地言道。
“嗤………”。慕容恪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声,应该是慕容的。看到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旁边的慕容肃、慕容绍连忙把头一缩,慕容楷反而把头一扬,倒也光棍。
曾华地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无人察觉地寒意,却没有作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举起了茶杯,向面露苦涩的慕容恪对敬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慕容先生在这段休养时期以何为消遣?”曾华平静地问道。
“休闲时候读一读《春秋》。”慕容恪也非常平和。
“哦,《春秋》以微言说大义,只是过于深涩,曾某学问不精,多有不明白之处,多亏武子先生为我讲解,倒也解读了一二。”曾华合首答道。
“大将军真是求学不倦,依在下读来,《春秋》就是兴盛衰亡,起伏跌。”慕容笑了笑答道,,两人看上去像是交流学问的学子,话来话去全无半点凡俗烟尘。
“大善,看来慕容先生真地是把《春秋》读透了。”曾华击节叫道。
“不但《春秋》如此,史书皆是如此。”谈起学问,慕容恪兴致大发。
“妙啊,慕容先生此话说的极妙。曾某听得先生妙语,突然想起一词,唐突一唱。请先生共赏。”
曾华说罢,击案为节,洪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非成败转头空。”慕容嗡嗡地念道。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滴落。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慕容低声念完之后,突然举起手里地茶杯,对曾华大声言道:“能与大将军并世而立,是在下的荣幸。”
“能有先生这样的对手,也是曾某的荣幸。”曾华
茶杯,欣然对答道。
“在下走进来的时候,发现太原王府真是一个明雅通幽的好地方。”王猛看到两人惺惺相惜却是有点着急了。因为这与今日会谈的主题丝毫不相连,不由开口转移话题。
“景略先生真是观察仔细。我这处寒舍原是石赵世子府,后来冉魏自立便成了冉操的府邸,几经修建扩张便成了这个模样。我与冉魏天王真是有缘……”说到这里,被转移思绪地慕容恪轻轻地咳嗽两声,然后侧起头想起什么来,一时愣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慕容恪才清醒过来,抱歉地说道:“我地精神不济。常常总是走神。刚才我又想起了冉魏天王。他临去前对我说地那句‘四奴,我等着你!’突然在我的耳边环响着。”说到这里,慕容恪不由地伤神道。“也许冉魏天王真的在等我。真的希望能再和他相争一番,就像棘城和魏昌一样。”
“人生数十年,如梦亦似幻;生亦如花开,身死花又落。”慕容恪轻轻地拍打着大腿,用那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唱道。
听着慕容恪那苍老而凄凉的歌声,众人不由地觉得一阵心悲,这也许是慕容恪和燕国最后的绝唱吧。
“慕容先生,这里地桃林是你移种的吗?”已经明白王猛意思的曾华突然出声问道。
“是的,自从在长安渭水畔与大将军一会后,在下便喜欢站在粉红花海中,看那春风中的花开花落。花开如云,花落如风。于是我就叫人移植了数百株桃树在此,只是时日太短,我看不到这里花开花落的景象,却只看到如今的一片秋风肃杀。”慕容恪点头答道。
“云儿也非常喜欢桃花,我为她修建的桃园是她最爱去地地方,”曾华黯然地说道,“最后她长眠在那里,也许那里才能让她永远地宁静。”
听到曾华提到自己地妹妹慕容云,慕容恪没有作声,默然了许久才轻声答道:“真是难为她了。”
“燕国兴盛对于你们慕容家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多?”曾华悠悠地问道。
“大丈夫当立志四方。既然老天眷顾我们慕容家,我们慕容家自然不能浪费如此禀赋。几代人的艰辛,终于才有了燕国地基业,逐鹿天下,名扬青史。”说到这里,慕容意气风发,众人似乎又看到他谋定天下,问鼎中原的风采。
但是过了一会,慕容恪却脸色转悲,最后泪流满面地说道:“但是天生必有天灭,我们燕国能走到这一步,也是老天的安排。”
“天下纷乱总是由少部分人的野心引起的。”曾华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然后徐徐地说道,“如果没有野心就没有纷乱,没有纷乱我就不会回中原,或许就是一个孟浪子弟浑浑顿顿地过一生。”
“大将军难道没有野心吗?”慕容恪突然问道。
曾华一时语塞,低首默然许久才缓缓答道:“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野心。我自荆襄治事立军,虽然是想挽华夏于水火之中,但是也少不了留名青史,流芳百世的私心。”
“大将军除了这些私欲外就没有其它野心了吗?难道大将军不想成为天下之主?”慕容恪继续问道。由于这话过于敏感,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注视着曾华。
“天下之主?”听到这里,曾华不由笑了,“我从来就不认为这天下是某一家的。秦始皇、汉高祖都认为打下来的天下是他们家的,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失去神器。我要是走上他们的老路,说不定几百年后我地某一代子孙也会如子婴、献帝一般。”
听到这话。慕容不由一愣,眼睛突然射出一缕犀利的目光:“大将军此话是何意?如今天下已有三分之二归于北府,难道大将军要将这天下还给江左晋室。”
“还给江左晋室,我答应我的部属也不会答应。”曾华不由大笑起来。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曾华环指一圈,指着王猛、段焕、张还有周围远近的白甲军士们说道,“他们不是为我在打天下,而是在为天下人打天下,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我只不过是他们的头领而已。”
听到这话。慕容在震惊中慢慢地冷静下来。而与封弈、皇甫真不同,慕容肃、慕容楷、慕容绍除了震惊之外,还多了一份嘲讽和不屑。
“那大将军将自己和一门子孙后代置于何处?”低首想了一会,慕容继续问道。
“大禹以九鼎立九州,我愿和自己的子孙后代永为华夏的九鼎。”曾华举起茶杯,轻抿一口后答道。
慕容恪大致明白了曾华话中地意思,这位已经掌握大半天下地大将军并不把自己和子孙后代看成天下之主。而只是希望成为天下地象征,或是国家政权的象征。
“大将军如此胸襟,得天下才是真正得天意。”慕容恪最后感叹道。
听到到这里,曾华不经意地问道:“天生天灭,慕容先生真的是这么认为吗?”顿了一下,看到慕容恪一脸的不解,于是继续说道:“我北府在燕国密布细作,慕容先生应该是心中有数。为了瞒住这些细作。掩藏你的军略。慕容先生应该是没有少费苦心。但是我北府细作除了探听情报外,另外一件重要任务就是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慕容恪听到这里不由一愣。
“我北府细作用重金收买燕国宫中内侍、各府随从,然后再将耳目转至内宫嫔妃、各府姬妾、子弟亲信等人。这些虽然打听不出什么军国机密。但是却能进谗言,散谣言。你家先主慕容俊虽然早就与慕容垂有间,但是怎么会在军国危急的时候依然不肯征召他呢?慕舆根虽然桀骜不逊,但是怎么会对你和你主有如此深的怨恨呢?你主慕容玮只有十一岁,为什么会对你屡屡推荐地李绩心怀芥蒂,始终不肯重用最后除迁外职?慕容评虽然贪鄙,但是怎么会在决战之际拿军国重事当儿戏呢?”曾华继续平和地说道。
“难道这些都是你北府细作的功劳?”慕容恪脸色大变,惊问道。
“细作收买的那些小角色,虽然没有什么胆子去探取军情,但
谗言,散布谣传却是愿意做的。只要张张嘴就能得而不为呢?谣言重复多次就能被当成真言。”曾华简短地答道。
慕容恪垂首了半晌,最后才黯然地答道:“我终于明白了冉魏天王当时跟我所说的,我和他都是棋子,想不到我总是以为自己比他聪明,却想不到还是没有他想得明白。我燕国输得不算冤枉。”
“燕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请慕容先生早做安排。”曾华放下茶杯,低首说道,“请不要辜负了云儿一片苦心。”
慕容恪点点头答道:“我明白,云儿用性命为我慕容家换得一线生机,我不能让她一番心血尽负东流。”
说到这里,慕容恪仰首长叹一声道:“人家都说我慕容家一门俊才,却不知正是这样才最招人忌讳。”
曾华心里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慕容恪已经看明白了自己对慕容家的想法。自己千方百计地造势,就是要让慕容家大打出手,走上中原前台,好让自己找到机会和借口把慕容家一网打尽,要不这样自己早就出兵把燕国打降了。看来慕容云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利用自己对她的宠幸,断然牺牲自己地性命,让自己在怀念和愧疚中放过慕容家,至少让慕容家留下一支血脉。
自己对慕容家还真是很有戒心。历史上地慕容家除了尽出大才外,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他们前赴后继地“复国”,这份韧性“流传千古”,最后连金先生也忍不住借“慕容复”来追古抒怀一把。
但是对于华夏百姓来说。慕容家不断的复国却意味着战乱和灾难,曾华绝不想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他要把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他不能走上历史上前秦苻坚地下场。但是慕容云却动摇了自己的心志,最后还是想给慕容家留下一丝生机,但是这一线却要看慕容家怎么去争取了。
“我的岳父吐谷浑续直现在应该在蓟城了”曾华最后说道。
“多谢大将军,我再书信一封,还请大将军急送蓟城。”慕容恪说完后猛烈咳嗽着。他已经明白今天曾华一行人来此的真正目的。但是今日一谈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以后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操心了。
曾华看了一眼咳得满脸黑红色的慕容恪,拱手道:“不打扰慕容先生的修养了。多谢慕容先生地招待,我等告辞了。”
说罢,曾华留下一堆北府地药材和补品,虽然这些东西对慕容恪于事无补,但也算是曾华地一点心意。
慕容恪挣扎着起来,客气了一番。最后目送曾华等人隐入桃林中,他示意三个儿子出去礼送,但是慕容肃、慕容楷、慕容绍三位却围在慕容周围,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让慕容恪在又一阵猛烈咳嗽中黯然叹息。
走在树林中,段焕悄悄地问王猛道:“大将军真的要绝慕容一门吗?”
王猛看了一眼前面曾华的背影,然后悄声的答道:“兴盛衰亡在于一念之间,而生死也在一念之间。慕容家如今最大的悲哀就是他们的才俊太多了。”
段焕闻声不由默然无声。继续跟在后面前进。
而皇甫真却回头看了一眼小亭。只见那间草亭和其中地慕容恪已经悄然的隐在枯树和落叶中,看着落叶悄然飘零,不由心生万绪。最后长叹一口气道:“叶落而知秋。”
慕容恪的急信很快就被送到蓟城刺史府中,正在与吐谷浑续直对酒深谈的慕容垂拆开信封,细细一读,顿时泪流满面,仰天长叹。
看到慕容垂这个模样,做为北府使者说客的吐谷浑续直心里有数,他放下酒杯朗声说道:“吴王,为解陛下心中烦闷,我愿高歌一曲,还请吴王洗耳一听。”
说罢,吐谷浑续直当即站了起来,高声唱起鲜卑民歌:“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阿干即为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