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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门外,千余骑士肃立恭候,他们端坐在耐力十足,惯于长跑的蒙古马上,甲胄鲜明,鞍鞯整齐,佩刀挂盾,手执红缨长枪,寒光闪烁,聚成枪林,十分的威武雄壮。没有下雪,凛冽的寒风刮得雪沫子漫天飞舞,顶盔贯甲的将士们却肃立无声,唯有飘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骑骏马在十余骑瓦剌头人的簇拥下缓缓驰出辕门,中间三人正是夏浔、小樱和丁宇。驰出辕门数丈之远,夏浔一勒马缰,止步回头,向豁阿一抱拳,道:“豁阿哈屯,各位头领,前番所商,杨某不会失言。还望各位也早作图谋,免得事到临头乱了手脚!杨某这就告辞了!”
哈什哈部落的诸位头领都拱了拱手,却未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跟人签个“城下之盟”,如何高兴得起来?小樱瞟了眼豁阿哈屯,双腿一磕马镫,随在夏浔身后驰去,前方列队相候的大明骑兵队伍一提马缰,已拔起大旗,准备护持夏浔离去了。
豁阿哈屯目送他们远去,忽然扬声喊道:“乌兰图娅!”喊完突然策骑单独跟了上来,但是只追到一半的路途便止住了脚步。
小樱听见呼唤,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夏浔,夏浔点点头,道:“去吧!”
小樱拨马迎上去,两人渐渐靠近,直到咫尺。
两匹骏马打着鼻息互相吩咐,又交颈厮磨着鬃毛,十分亲热。小樱和夏浔的马是豁阿哈屯送给他们的,都是上好的骏马,与豁阿哈屯胯下这匹马彼此很熟。可马上的人虽近在咫尺,却保持着那咫尺的距离,直挺挺地坐在马上,再不更近一步。
两人对视良久,豁阿夫人道:“有一个肯为你牺牲自己的男人,你很幸运!”
小樱轻轻地道:“对不起,哈屯,我背叛了你!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在我流落瓦剌的时候,你对我的诸多照顾!”
豁阿夫人轻轻笑了,感慨地道:“从你被俘,你不曾对我说过一句软话!”
小樱回眸望了夏浔一眼,满眼的幸福,再扭过头来,迎上豁阿夫人的目光,只是浅浅一笑。
豁阿夫人喟然一叹,黯然道:“现在,你不需要该哭的时候不哭,该怕的时候不怕了,你找到了自己的依靠。以后,他就是你的坚强,你才向我道谢。而我呢……”
豁阿哈屯慢慢扬起头,高傲和坚决的神气重又浮现出来:“我只能靠自己,一切靠我自己来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今日一别,恐怕你我相会再也无期,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把你献给大汗也好,要杀你平息族人之怒也好,都与我个人的喜怒无关!”
她扭头望了一眼伫马远处等候的夏浔,说道:“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身不由己,我不是不疼惜你,也不是不记得你是我的亲戚,只是在我和我儿子的安全面前,该舍的东西,我一定得舍!所以,你为了他而背叛我,也不必对我心生内疚,这是草原上生存的铁律,没有谁对不起谁!”
豁阿哈屯圈马转身,扭头又对小樱说道:“你告诉杨旭,叫他不要自作聪明!大明不会卸磨杀驴,但是这个嚼头一旦给我套上,就再也不会放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他说对了,哪怕今天是奴隶,当主人的自己不争气,来日奴隶就是主人!朱元璋淮右匹夫,一介南蛮,大元四等人屈居末等,到后来还不是成了九五至尊?如果汉人自己不争气,我族来日,未必不可图!”
豁阿打马一鞭,扬长而去,小樱痴立片,也一拨马头,两人反向而行,越走越远。
千骑精锐策马急驰,夏浔坐在马上还显轻快,马术尤精于他的小樱更加轻快。
夏浔靠近了小樱,笑吟吟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
小樱把豁阿哈屯的话对夏浔学说了一遍,吞吞吐吐地道:“她说的是真的么?阿哥对她……本来就没怀好意?”
夏浔笑笑,说道:“尔虞我诈时,哪能有什么实话呢?”
小樱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浔睨她一眼,问道:“怎么,不忍心?”
小樱嗔道:“什么话!我是你的人,还能为她打算么?”
她又是一叹,幽幽地道:“我只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现在才知道,跟你们一比,我简直就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
夏浔咳嗽两声,侧身向她靠近,掩口低声道:“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也很厉害呀。人生的第一次啊,居然就咬着牙捱过来了,整整一宿都没求饶!”
小樱的脸腾地一下又变成了大红布,大发娇嗔道:“胡说什么,看我不抽你!”扬鞭便向夏浔打来,夏浔哈哈大笑,策马扬鞭,当先驰去,小樱立即“不依不饶”地紧追下去。
后面,指挥使钟诚昊打马如飞,紧追不舍,开原侯丁宇追上去道:“小钟,慢一点,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封了侯,你比我封侯那年只小四岁,却还只是一个千户?”
钟千户一愣,很憨厚地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侯爷的运气比较好……”
“啊呸!那是因为你没眼力件儿,知道吗?”
“啊?”钟昊诚纳闷地摸摸后脑勺,侯爷这句话莫测高深,实在是有点听不懂。
行行复行行,三天后,他们已进入鞑靼现在驻扎的地盘范围,到了这里前方应该更平静才对,可这一天正行走间,派在前方的探马忽然回报消息,丁宇闻讯立即带人迎了上去,并叫人嘱咐夏浔暂候。那侍卫忙赶到夏浔身边禀报道:“国公,前方有战事,敌我不明,侯爷请国公稍侯,他去看个分明!”
夏浔一听顿觉蹊跷:“如今瓦剌与鞑靼已然停战,何人还在此处厮杀?再者,战场上自有旗号区分敌我,怎么就连敌我都看不明白了?这丁宇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夏浔立即吩咐道:“原地防备,来几个人,随我到高坡上面观望动静!”
夏浔一声令下,剩下的兵丁立即原地布防,夏浔带了数十骑侍卫登上高坡,纵目往远处望去,只见前方雪原上数千号人你来我往杀成一团,他们衣饰相同,没有旗号,果然是他娘的敌我难分!
第三部 第994章 发飚
万世域一听大喜道:“国公回来了?”
国公回来了,自然就是平安无事,而夏浔的到来,更为他焦头烂额的处境解了围,万世域自然更加欢喜。那些书生儒士们一听也是欣喜,他们的口诛笔伐,已经叫万世域毫无招架之力了,可万世域说不过他们,却也不肯听他们的劝告。
辅国公在辽东威望甚高,他既然到了,如果能说服他,这件大德行、大善行,不就可以得以实施了吗?因此上,双方是皆大欢喜,一起赶出营去,迎接辅国公大驾。
一路走去,瞧那些书生儒士们兴冲冲地样子,万世域便心中暗笑。他是个读书人,圣人教训他是不敢辩驳的,虽然对鞑靼人讲仁慈颇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万世域根本不以为然,可对方口口声声都是圣人训示,他便没有勇气驳斥。
可夏浔不同,万世域同夏浔共事许久,深知他的为人。这位国公虽然曾经中过秀才,身上却没有一个文人的气质,反而像个赳赳武夫。他做事也只重实质,从不在意虚名。这些人徒逞口舌之利,压得自己无言以对,可是在辅国公面前,他们还能讨得了好去?
“嘿嘿!驱狼斗虎之计本就出自国公之手,眼下鞑靼人和瓦剌人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本就是国公拟定的计划,你们想碰钉子,那就去吧!”憋了一肚子恶气的万世域幸灾乐祸地领着众多夫子迎出大寨,这时夏浔和丁宇一行人堪堪赶到辕门前面。
“带小樱姑娘先去休息!”
进了大寨,夏浔便吩咐了一声,万世域马上叫人把小樱请了下去。进入鞑靼领地之后,一路过来,小樱兴致都不高。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一路眼见得牧人们的凄惨,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夏浔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一进大营,先叫人把她带了下去。
进了万世域的大帐后,夏浔在上首坐定,笑问道:“张俊呢?”
万世域道:“如今鞑靼诸部常生纠葛,内乱不止,又有一些部落走投无路。常常夜袭我贮粮大营,试图掠取粮草,张大人调兵遣将。一面打击匪盗,一面与和宁王协商调停,制止与瓦剌再战。军务繁忙,如今不在营中。下官方才已使人去通知张大人了!”
万世域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跳出一人,高声道:“国公,如今鞑靼诸部混乱,征战不休,罪魁祸首,正是万世域!”
夏浔把眼一瞧。见这人五旬上下,三绺长髯,面目清瞿,道貌岸然,身穿一件儒袍,外边还套着棉坎肩儿,便道:“你是何人,为何说如今鞑靼混乱局面,万大人乃是祸首?”
那人揖道:“老夫乃亭山书院山长柳敬亭。万世域他……”
柳敬亭滔滔不绝,将如今鞑靼各部惨状向夏浔说了一遍,直说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柳敬亭双目含泪,哽咽地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行善举而得来的好处,君子不取!这种不符合仁义道德的事情,如何做得?万世域不听规劝,倒行逆施,还请国公为鞑靼无数枉死的百姓作主啊!”
万世域一听就火了,先前他们怎么说都罢了,可也没有说的这么难听,眼下不但说的难听,而且是当着辅国公的面告他黑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世域愤然道:“亚圣孟子曾拜孔子之孙孔伋为师,请教治理之道。孔伋说:“叫他们先得到利益。”孟轲不解,说:“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呢?”孔伋说:“仁义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 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用利益安顿人心,以弘扬道德,有什么不对?”
又一位夫子傲然而冷,冷笑道:“万大人,学生倒想问问,万大人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何曾惠恩于百姓?利也好,仁也罢,却是体现在哪里呢?”
万世域大怒,道:“陶闻杰,你是沈阳府学教授,朝廷官员,怎么也跟柳敬亭一个鼻孔出气?”
陶闻杰晒然道:“义之所在!难道叫陶某人与你为伍,遗臭万年吗?”
一时间,众夫子教授七嘴八舌又是一番控诉,把个万世域骂得体无完肤,万世域气得浑身哆嗦,大声道:“一群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要叫你们如那汉博士狄山一般下场,死到临头,方才明白!”
众夫子大怒,更是群起而攻之。
这汉博士狄山是汉武帝时候的一位官员,那是匈奴屡屡犯边侵掠,汉武有意征伐,狄山却夸夸其谈,大谈不兴刀兵,免百姓疾苦,应以仁义治天下,感化野蛮,方能叫匈奴臣服。汉武帝听了不置可否,只叫他去边郡治理一城,正与匈奴接壤,叫他以仁义去治理百姓,感化匈奴。狄山走马上任,一个月后,匈奴来犯,把他杀了。
万世域嘲讽他们如狄山一般愚不可及,他们如何忍得,这七嘴八舌,又是个个能说会道,万世域就是浑身长了七八张嘴,也辩不过来,登时连连败退。
“统统住口!”
夏浔拍案一声大喝,帐中顿时静了下来。
夏浔目中喷火,怒气勃然,他没想到,干实事的人为了本国人民呕心沥血,居然还有这么一帮闲得蛋疼的脑残说出这么一番歪理来。关键时刻,竟然是自己人来扯后腿。
夏浔徐徐站起,沉声喝道:“万大人、诸位教授、夫子留下,其他人等退下!”
那些侍卫、杂役、书办、学生,一干人等纷纷退了出去,被轰得远远儿的,门口只留丁宇率几个亲信人等把守,夏浔突然把脸一沉,伸手一指柳敬亭。厉声喝道:“罪魁祸首?你说,谁受了罪?谁得了益?你是哪儿的人?吃的谁种的米?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的?”
“啊?”柳夫子一愣,对夏浔的疾声厉色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儿,竟然答不上话来。
夏浔又一指陶闻杰:“天怒人怨?谁的天怒了?谁的人怨了?”
陶闻杰素有文名,所以敢在万世域面前摆威风,但是见国公大怒,到底有些胆怯,吃吃地道:“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放屁!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臭不可闻!”
陶闻杰涨红了脸道:“国公……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夏浔厉声道:“侮辱你的斯文这都是轻的。就凭你们这些混账言论,本国公就该治你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