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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灯草。”
“灯草?让我想想,我什么时候认得一个叫灯草的?”赵细烛想了起来,笑道,“记起来了,那回,在……在刀子李的家里,你差点被阄了?”
“那天,是你救了我。”灯草又把一碗饭吃尽了。
两人坐在太阳下,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面。灯草问:“你叫什么?”
“细烛。是我爹给起的名。”
“细烛哥,你不是说,你是宫里的人么?怎么又跑出宫来了?”
“已是民国的天下了,我还呆在宫里干嘛?”
“还回去不?”
“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为什么?”
赵细烛道:“这宫里积攒了几百年的怪事儿、奇事儿、吓人的事儿,全让我给碰上了。我命不好,像双鞋子,沾土。”
“这不是你命不好,是你的命太好。”
“此话怎讲?”
“命太好的人,就有鞋穿。”
赵细烛低脸朝灯草的脚上看去,这才发现他光着脚。
两人来到卖旧鞋的小摊,赵细烛把两个铜板放到摊子上,取过了一双旧布鞋。“灯草,”他道,“这可是我口袋里最后两个铜板,一个铜板换一只鞋,这两个铜板全在你脚上了。”灯草穿上鞋,笑道:“我要是少一条腿,你就省下一个铜板了。要不,你现在就砍了一条腿去?”
赵细烛笑了:“我看你,要是去学戏,准能学成!”
灯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你怎么了?”
“没事。往后,你别在我面前提学戏的事。”
“为什么?”
“我哥哥不让我提。”
“你哥哥?对了,你说过,你哥哥在九春院当戏子。”
灯草一脸伤心。赵细烛道:“好吧,不说这事了。你走吧,我也得回店。有匹马寄在店里,还不知道店家有没有给喂草料。”
回店的路上,赵细烛发现灯草还跟在身后。
灯草道:“细烛哥,你还有马骑?”
赵细烛道:“我可不会骑马。”
灯草道:“你连马都不会骑?不信,看你的腿,也不短哪!”
赵细烛低声:“告诉你件事,不许对人说!那马,是皇上的御马!”
“你偷御马了?”
“跟你说不清!”
灯草笑着重重拍了赵细烛一背:“好啊,原来你也是贼!咱俩,同行了!”
“同行了?”赵细烛站停,看着灯草,眨起了眼睛,“你是贼?”
“是啊!你不也是贼么?盗马贼?”
赵细烛苦笑起来,道:“咱们不同行,不同行!你站着别动,我得走了!”没等灯草再开口,他撒腿就跑!灯草看着赵细烛跑远,笑了起来,从上衣里抽出了一样刚偷得的东西。
这是赵细烛的黑小三。
天桥街廊下,赵细烛越走越慢,咕哝:“不对,我还得找他!”他站停,回脸张望。没有灯草的影子。他喊了起来:“灯草!灯草!”
“啵!”地一声,一支黑小三在他的耳边重重地吹了一下,把他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身,这才发现灯草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他的黑小三。
“还我!”赵细烛一把夺了黑小三,道,“你不让我提学戏的事,莫非你哥哥也不想做戏子了?”
“不知道。反正,他不让我学。”
“你哥哥叫什么来着?”
“豆壳儿。”
“对,豆壳儿。”赵细烛一把抓住灯草的手,“我说灯草,你再去找一趟你哥哥,告诉他,你不想再做贼了,想学戏!”
灯草的脸变了,挣开赵细烛的手:“我对你说过,我哥不让我学!”
“他是你亲哥么?”
“亲哥。”
“你爹妈都死了,你哥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找他学戏,只要把道理讲明白了,他不会不答应。”
灯草泪汪汪起来:“细烛哥,我就认你是我的亲哥哥吧!”赵细烛笑了:“我自己还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我得帮人送一匹马到个很远的地方去,要是没这事,我倒真能当你哥!”灯草说:“不就是送匹马么?再远,几天就打来回了。我跟着你一块送马,抱个草料,刷个马背,这活我干过。”
赵细烛高兴起来:“这好哇,我真愁着路上没伴哩!”
“现在就走?”
“现在不行,我得办几件事,办完了,我会找你。”
“好吧,你要找我,就来天桥!”
见到天桥卖玩具的小摊,赵细烛忽想起什么,朝摊子走去。就如当初他卖洋乐器那天看到的一样,摊上依然挂满了各种木偶玩具,一匹木马显眼地挂在绳上。
赵细烛取下木马看着。摊主认出了他:“哟,这不是宫里的那位卖洋乐器的爷么?怎么这身打扮了?不在皇宫里呆着了?”
赵细烛道:“如今皇上都没了,哪还有皇宫?这木头马,上回我买过你一个,警察逮我的时候让马靴给踩烂了,再买你一个,打个半价儿吧?”
“您属马?”
“属马。或许得告诉您,我干上马夫了,得跟马呆些日子。”
“您有了活马,还要这死马干嘛?”
“这马,跟我牵着的那匹马挺像。”
“知道这木马跟谁是伴儿么?”
“不知道。”
“看过前头戏场里演的木偶戏么?”
“你说的是那出《汗血宝马》吧?”
“对了!这马,跟那木偶戏里汗血马是一对儿,木工活儿都出自一个匠人的手。”
“我这人,前世恐怕真是汗血马投胎的,怎么走到哪都要碰上汗血马呢?”
“别吓唬你自己,”摊主笑道,“你要是汗血马,还能活着?”赵细烛的脸僵下了:“我怎么就不能活着了呢?”摊主道:“记着,自古以来,没有哪匹汗血马是善终的!”
赵细烛匆匆付了钱,捧着木马,快步走了。
黄昏已临,昏暗的灯光下,赵细烛捧着木马走着,嘴里念念有词:“……自古以来,没有哪匹汗血马是善终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越想越怕。“我不信!”他看着木马道,“我不信汗血马就不能善终!”
赵细烛抱着木头汗血马,轻轻推开了马神庙的庙门。
他走到供案前,抬眼看着马神菩萨。
“马神!”赵细烛双手合十,对马神菩萨道,“保佑我赵细烛将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草原去!我知道,这一路上,会有许多沟沟坎坎,也会有许多人要夺汗血马,会让我遇上许多我解决不了的事儿……马神菩萨,或许您还不知道,我赵细烛,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没学过文,二没学过武,连马背都没爬上去过,让我送马,这是难为着我……可是,可是这汗血马,我不送它,它就回不了家乡!如今,它不再是皇上的御马了,它得回家,回到它自己的家去,它的这份心情,我懂!我赵细烛,也是个回不了家乡的人,我出了皇宫,心里天天想着回家,可我……可我哪里还有家啊!……”
他的脸上滚下泪来。好一会,他抹了下脸,继续道:“马神菩萨,这是我赵细烛平生头一回求菩萨保佑。因为我没有本事,我才来求您的!可我不会多求您,我只求您一件事,那就是,要是我赵细烛没能将汗血马送回家,那么,您就帮我找个好心的人,把它送回去,让汗血马有个善终!马神菩萨,您要是答应我,您就将这木头汗血马收下吧!”
赵细烛把木头汗血马轻轻地放在了供案上,跪了下去,弯下腰,深深地磕了个头。他抬起了头,眼睛突然直了。
木头汗血马已经不在供案上,而是在马神菩萨的怀抱里!
赵细烛惊得目瞪口呆!
马神菩萨身后,鬼手在默默在看着赵细烛。显然,木头汗血马是她放在马神菩萨怀里的。
胡同里的客栈外,一群孩子在门前玩着“马推磨”游戏。赵细烛走来,也玩了一轮,玩完,笑着走进了大门。
后院马厩的石槽旁,只有一头小叫驴在吃着料,店主在往厩里搬着干草。汗血公马不在马厩!
“我的马呢?”赵细烛急声问店主。
店主道:“牵走了。”
“牵走了?”赵细烛愣了,“谁牵走了?”
店主笑了笑,道:“从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是你的朋友,把一匹马寄在你这儿,见你不在,就把马给牵走了。”
“牵走了?”赵细烛的脸色变了,“这个牵走马的人,长的什么样?”
店主想了想:“和你长得差不多。”
“这人把马牵到哪去了?”赵细烛脸色惨白,几乎要哭了。
店主道:“我也没敢多问,他牵了马就走了。怎么,这人不是你的朋友?”
赵细烛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拳,转身往店外跑去。
店主喊:“你去哪?”
赵细烛的声音已在门外:“找马去!”
店主的脸上浮起得意的冷笑。
北京大街小巷里,赵细烛慌慌张张地走着,到处找着汗血马。
他满脸汗水地奔行着,嗓子已哑,不停地扯着喉皮。
有一辆马车驶过。他盯着拉车的白马看。突然,他觉得这白马有点眼熟,便追起了马车,哑着声喊:“喂!赶车的!停一停!停一停!”
马车轮子隆隆地响,淹没了他的声音。
赵细烛见路边有辆自行车停着,急忙推上车,连奔跑边往上跨,竟然也骑了上去,一路摇摇晃晃地朝马车追去。
他与马车越来越近。后头猛地响起喊“抓贼”的声音,有个男人追来。赵细烛愣了下:“抓贼?莫非是抓我?”
他一走神,连人带车跌倒。
追来的男人夺过车,恶骂着,对着赵细烛重重地踢了几脚,推着车走了。
赵细烛捂着腰挣扎着站起,再朝前看去,哪里还有那马车的影子!
天已大黑,赵细烛仍走在街上。空荡荡的马路见不到几个人影,赵细烛漫无目标地走着,边走边东张西地朝胡同口、黑大门里张望。
他越走越沮丧。
一列挎枪佩刀的骑兵驰来。
赵细烛避着马,身子贴着墙,目送着骑兵马队,看到了马队里有好几匹白马,忽自语:“那人会不会把汗血马买给兵爷爷了?”他突然傻乎乎地喊了起来:“兵爷爷!兵爷爷!停一停!停一停!”
骑兵马队停下。赵细烛奔了过去,喘着大气,一匹一匹查看起骑兵的坐骑。骑兵们垂着脸,默默地看着他。赵细烛对着每一匹白马拍拍马首,再拍拍马颈,咕哝道:“不是你!……也不是你!……这头也不是!……”
“啪!”一记马鞭重重地抽下。赵细烛的脸上顿时浮起一道血痕,整个人愣住了。一阵“夸夸”的蹄声,骑兵马队驰走。
赵细烛怔怔地看着远去的马队,惨惨地笑了起来,自语道:“好事!只要汗血马不被兵爷爷骑走……就能找到!”
他笑着,眼里却是泪水流淌。
城墙边的芦棚是流民住的地方,在一大堆人里,挤躺着赵细烛。
赵细烛卷缩着身子,沉沉睡着,在做着他的梦——
宫里的御马房的大门轰然打开,赵万鞋牵着汗血马走了出来,朝站在乾清宫走去……汗血马引着十幅巨大的皇帝的画像,在跪伏一片的众大臣的面前像踩在云头里似的缓缓缓走着……赵细烛跟在汗血马身后,卖命地吹着黑小三,直吹得两眼鼓弹,面色发紫……
躺在人堆里的赵细烛在睡梦中扯起了喉咙,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竟然还嘿嘿笑出了声。突然,他的脸上尿水飞溅,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站着撒尿的是个困得眼睛也没睁开的小男孩。
赵细烛抹去脸上的尿,看看棚外,天色似已发白,便爬出了棚子。
棚子已是黎明,几个叫花子打着火堆,烤着红薯,赵细烛走了过来,学着叫花子的样,在火堆边盘腿坐下。
“能恩赏一个么?”他看着红薯,问叫花子。
一个叫花子从灰里扒出个红薯扔到赵细烛怀里:“哪来了?”
赵细烛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宫里来的。”
叫花子道:“怪不得‘恩赏’‘恩赏’的。阉人?”
赵细烛道:“什么?”
“问你是不是阉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昨日有好几个刚出宫的阉人,没地方去,跳河了。你要是阉人,也想着跳河,别带上你这一身衣服,把衣服鞋帽子都留下,光个身子去跳,也算是替咱们活着的做了件好事。”
“我不是来跳河的,我是来找马的。”
“丢马了?”
赵细烛点头。
“城里丢了的马,在城外的马市全能找到。”
“是么?”赵细烛兴奋起来,“马市在哪?”
叫花子道:“不远,就在前头。可马不会说话,你就是认出马来了,也取不回。”赵细烛站了起来:“我丢的马,能认我!”他对着叫花子们连连鞠起了躬,“多谢!多谢!”说罢,他拔腿就跑。
叫花子们笑起来:“从宫里出来的,没病的不多。”
马市上到处是驴欢马叫,做驴马生意的按着祖传的老规矩,暗号行语摸袖打眼花,外行怎么看怎么新鲜。
脸上挂着鞭痕的赵细烛在人堆里挤着,找着汗血马。
马市一角,一只手中托着个罩了大黑布的鸟笼、另只手背在身后、迈着王爷步子的人,在人丛里不紧不慢地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