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长堤上,赵细烛喘着大气拼命追着。前头的人和马早无无望,黄黄的日光照在堤上,尘土被风刮起,遮天盖日。
“宝儿!宝儿!……”赵细烛在黄尘里嘶声喊着,仍在拼命地追赶。
他的一只破鞋子掉了。他索性把没掉的那只鞋子也扒了,赤着一双脚往前跑去。
月光下,赵细烛绝望地走着,走得摇摇晃晃。
河面又传来拉京胡的声音,老渔翁坐在船头在粗哑地唱京戏:“……只求那天下太平,四表无事,解甲卧鼓,散马休牛……”
赵细烛拖着两条沉重如铅的腿,踉跄着往前挪动不止。
见到一处有火光的土坡时,赵细烛爬了上去。他看见,在不远处,烧着一堆篝火。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篝火旁站着风车、风筝、金袋子,还有那四匹马!显然,他们在等着他。
赵细烛慌慌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支着膝盖,往前奔去。坡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再要迈腿,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乱石上。
篝火熊熊。风筝手里的水葫芦从赵细烛的脸前放下,赵细烛抹着嘴上的水,喘着气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会等我。”
风筝道:“我们在这儿等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赵细烛道:“你们定是改主意了,让我来牵宝儿!”
“不对!”风筝道,“我们在这儿等你,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汗血马是你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我和风车,还有爷爷他们,该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是说,要谢……我?”赵细烛惊奇地看着风筝,又看了看风车和金袋子。
“是的,得谢你。”风筝道。
赵细烛真的不敢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人对他说一声谢谢。他的眼眶里浮起了泪光,站了起来,走到宝儿身边,把自己的泪眼藏在黑暗里,一边抚着宝儿的脸,一边道:“你们都别谢我,其实……其实,该谢一个穿白袍的人……是这个人,从麻大帅的军营里救出了宝儿,又把宝儿送到了马神庙……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你们从天山来找宝儿的,就把宝儿给你们送来了……还有一个人,你们也该谢他,他就是赵万鞋……要是没有他,宝儿就不会被送出宫门……还有一个人,叫灯草……他还是个孩子,今年才十二岁……是个在天桥要饭的孩子……他听说宝儿不见了,就冒着死去了麻大帅的军营,盗出了一匹白马……这匹白马虽说不是宝儿,可灯草对宝儿的心意却是尽到了。……还有一个人,他就是索王爷,他告诉我,当年,是他从天山抢了宝儿,现在他后悔了,让我把宝儿送回去,他求我的时候……对我这个在宫里当奴才的人下了跪……为了让我答应他,他自己用手枪……打碎了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你们更要谢他,他叫布无缝,为了宝儿,他用炸药……炸死了自己!”
泪水从赵细烛的眼里滚滚而下。
风筝的眼睛红了:“这个叫布无缝的人,就是我们两姐妹的爷爷!你是看到爷爷用炸药……炸死自己的?”
赵细烛抹了抹泪,点了点头。
风车的眼睛也红了:“爷爷……现在在哪?”
赵细烛道:“我和赵公公一起,把布无缝,不,把你们爷爷埋了,就埋在御马房草料场的边上。他是为了马死的,不能委屈了他,把他埋在马厩边,也算是……让他和马在一起了。”
风车走到汗血马身边,捧住了马脸,道:“马,你告诉我,这都是真的么?啊?都是真的吗?”
汗血马滚下泪来,泪水打湿了风车的手。
风车抱着马颈失声痛哭起来。
人和马行走在厚厚的尘土里。赵细烛仍在一脚高一脚低地跟行着。“你又多送十里了,”风筝道,“回去吧。往后,我和风车再来京城,一定会来见你。”
赵细烛一脸苦求:“再送十里吧,送完了这十里路,我就回去。”
“不行!再这么十里十里的送,你就不往回走了。”
“那就……再送三里吧?”
风筝和风车交流了一下目光,对赵细烛点了点头。四人四马继续往前走去。
远远的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四人回脸看去。一列骑兵驶来,马蹄扬起满天尘土。“来兵了!”风筝惊声。两姐妹脸色变了,看着金袋子。
“沉着气!”金袋子沉声道,飞快地从地上捧起干土,撒在宝儿的身上,又飞快地从皮袋里掏出一个像佛手似的木扒子,往一个油纸包里搅了搅,将木扒子在宝儿的背上、肚上拉动了起来,只一会儿,木扒子便画出了一根根“胁骨”,膘肥体壮的宝儿顿时变成了一匹满身灰土、肋骨嶙峋的老马。
赵细烛、风筝、风车看得呆了。
骑兵愈驰愈近。金袋子把木扒子收起,悄悄摸住了腰间的枪柄。
骑兵们一声呼啸,停下马来,绕着马和人看了好一会,目光停在了宝儿身上。金袋子的手悄悄打开了手枪的机头。
赵细烛、风车、风筝悬着心看着骑兵。骑兵没看出破绽,鞭声一响,又呼啸着长驰离去。四人松下口气,风车去牵宝儿,“等等,”赵细烛突然喊,脱下自己的外衣,奔到宝儿身边,擦起了宝儿身上画着的“肋骨”,道,“我听打马掌的师傅说,马不能沾脏,要不,会长癞疥……”
“住手!”金袋子一把抓住赵细烛的领子,重重地推开,沉声道:“想让这匹马活着回天山,就得这样!”
赵细烛坐在尘土里,脸上布满了惊愕。
驿道旁的一座老石桥挂着枯藤。
赵细烛站在桥下,看着牵着马走上桥去的一行人。他知道,在这儿真的要与宝儿他们分手了。宝儿在桥上朝赵细烛一次次地回过脸来。赵细烛泪蒙蒙地笑起来,摆着手喊:“宝儿!路远,要走好啊!别回头了,走吧,走吧!要是你还记得我,就……托个梦给我!”
牵着宝儿的风车站停了,看着桥下的赵细烛,道:“黑小三,你走吧,我和姐姐,还有金袋子,会照顾好它的。”
赵细烛回道:“我这就走,这就走……”垂下脸,一步三回头地往堤下的一条小路走去。
桥上,风筝、风车、金袋子、巧妹子,还有四匹马都在目送着他。
赵细烛的脚却是越走越慢,回过身来,大声喊道:“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风筝大声道:“你说吧!”
赵细烛把手掌在嘴边合成喇叭状,喊道:“宝儿的名,是我给它取的,你们……也能叫它宝儿么?”
桥上,三人沉默。“能!”风车大着声回答。
赵细烛舐着干裂的嘴唇,笑了。
风车喊问:“为什么给它取名叫宝儿?”
赵细烛大声回话:“我小时候,我爹就叫我宝儿,我知道是爹把我当成了宝才这么叫着的,这个名,我觉着,是世上最好的名。”
风车用力喊道:“是的,是世上最好的名!”
赵细烛道:“我……我还能再给宝儿说句话么?”
风车道:“你想说什么,都对宝儿说吧!”
“只有一句话!”赵细烛快步朝桥上奔来,奔到宝儿面前,看着宝儿的脸,嘴唇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宝儿的瞳仁里映着赵细烛的脸。恍惚中,它与赵细烛说起了话——
“黑小三,我和你还能再见面么?”
“不能了。你一走,我和你就是……永别了。”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你怕说出口,会让我难过,所以你不愿说了,是么?”
“是的,我怕说了会伤你的心。”
宝儿的眼里泪水在打晃。
“黑小三,你走吧,我会托梦给你的。”
“宝儿,你又哭了。”
赵细烛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拭去了宝儿的泪水。
“都说心善的人泪多。可我现在才知道,马儿也和人一样。……宝儿,出了京,风沙就大了,路上要是有沙子吹进了你的眼睛,风筝、风车还有金爷,都会替你把沙子擦去的。这一路走,你要是想到伤心的事儿哭了,他们会劝劝你别哭。我听打马掌的师傅说过,马流泪就好比人流血,流多了,身子就枯了。宝儿,别流泪,记住我的话了么?”
宝儿点着头,泪眼看着他。赵细烛的鼻子又一酸,急忙拍拍宝儿的颈,回身飞快地跑下了桥。
赵细烛不敢再回头,拼命地跑着,越跑越快。
桥上的三个人全都愣着,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赵细烛会和汗血马对起了话!
“他好像和汗血马在说话。”风车道。
风筝道:“我怎么没听见?”
金袋子道:“人通了马性,就能对上话了。人和马说话,说在心里,旁人谁也听不见。”
风车道:“可我听见了!”
风筝道:“风车,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上路吧!”
三个人、四匹马、一头猴默默地看着越跑越远的赵细烛,看了好久,赵细烛的身影在他们的视线里渐渐变小、渐渐消失。
金袋子从布袋里摸出一根红布条,把宝儿的一络白鬃扎住,拍拍马颈道,“走吧,今日该是你的好日子。”他又看了看天,道:“趁着乌鸦还没来,咱们走吧。”牵着自己的黄毛老马和那匹花马,下了桥,巧妹子跳上了黄马的鞍子。
风筝牵起“魏老板”,走下桥去。风车手里牵着宝儿的皮绳,还在看着赵细烛离去的那条小路。“风车,别看了,走吧!”姐姐已在桥下喊。
风车从背着的大布袋里取出木片风车,插在头发上,扯了下珠绳,风车叶片飞快地转动起来。她一步三回头,牵着宝儿下了桥。
人和马谁也没有发现,穿白袍的鬼手一直在远远地看着他们。
将自己裹在白袍里的鬼手站在长满蒿草的土坡边,透过白色的马脸面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狂野的大风在掀动着她的宽大白袍。
人和马越走越远。天空时明时暗,巨大的云影在冬日枯黄色的旷野上像马群似的奔驰。
高坡草丛间,鬼手久久地目送着汗血马远去,远处的地平线上,人和马的影子已经细小如豆。风在吹摇着蒿草,一条细长的人影落在草上。
鬼手也许早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身子却是一动没动,一只套着马蹄套的手摸向了腰间。
“叭!”地一声枪响,鬼手脚边的蒿草溅起一片叶屑。显然,这一枪是警告!
鬼手摸枪的手垂下了,缓缓回过身来。站在蒿草丛里开枪的人,是白玉楼!
坡边岩石后,躺在岩石下的赵细烛猛地被枪声惊起。
他惊慌地爬起身,往草外看去。
白玉楼手里拿着一支左轮手枪,枪口对着鬼手的马脸面具,道:“我已经跟踪你好久了!”
“是么?”穿着白袍的鬼手开了口,声音像马叫一样粗重而短促,“你是谁?”
白玉楼道:“你的声音不像是人的声音!”
“我本不是人。”
“我对你是人还是鬼,或者是马,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被一个人跟踪了那么久,而没有把这个人给杀了?”
“你说的这个人,是曲宝蟠。”
“对,是曲宝蟠!”白玉楼道,“曲宝蟠欠着我的钱,所以我一直在跟踪他,可我没有想到,这个医术高明的马郎中,竟然也在跟踪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曲宝蟠在跟踪我?”
“在马神庙,要不是你身形变得快,曲宝蟠的子弹就已经把你打成了蜂窝!”
“我不杀曲宝蟠,是因为我杀不了他。”
“不对!你能从麻大帅手里把一匹宝马给夺走,那么,这世上,你想杀谁,更是轻而易举了!”
“你确实是在跟踪我。能跟踪我这么久而没有被我发现的人,你是第一个。”
“所以这会儿你一定在想,今天该是你的死期了?”
岩石后,赵细烛看得心悬气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正相反!”鬼手道,“我不仅没有想到死,而且还想到了交上一个朋友。”
白玉楼道:“你是说,你和我,会在这儿交上朋友?”
“这正是你的想法。”
白玉楼沉默了一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刚才这一枪,打的就不会是草了。”
白玉楼笑了起来:“男人不该死在女人的枪下。我叫白玉楼,你叫什么?”
草丛里猛地敫然有声,厉如老枭。白玉楼回脸看去,一只灰枭扑翅飞起。等她再回脸看向白袍人,却是不见了身影。
白玉楼腾身落下,身子已是稳稳地站在了白袍人面前。
“为什么不敢说出你的大名?”她冷声道。
鬼手道:“你真想知道?”
鬼手和跳跳爷
白玉楼道:“如果你是男人,就不该这么问我!”
“好吧,你听着!”鬼手道,“本人姓马,名影子。”
“马影子?”白玉楼笑了,“很好!马影子先生,能取下你脸上的面具,让本小姐看一看你的尊容么?”
“不能。”
“为什么?”
“这世上,不是每张脸都是能让人看的。”
“你很丑?”
“不丑。”
“你很漂亮?”
“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