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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细烛道:“越是这样的地方,藏马越是安全。”
风车道:“咱们把马藏下后,就去魏记铁铺,等取到了子弹,就离开这个镇子!都明白了么?”赵细烛和鬼手点了点头。风车道:“谁都不要再说话了。”三人牵着三匹马往老宅子的大门走去。
马蹄上都扎着布团,在石板路上走得悄无声息。一行人走到宅门前,看了看斜挂在门楣上的老匾,轻轻推开了破门。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开启声。三人牵着马,走进了宅门,轻轻将门又关上了。
这果然是一座荒弃了多年的老宅,到处是一派破败模样:塌圯的曲廊、荒芜的园子、枯死的老树、破烂的门窗、倒地的大缸、残缺的家具……唯一完整的是挂在廊檐的一排白灯笼,风吹来,这一只只白灯笼在摇晃着。
赵细烛一行人牵着马,小心地在宅院里穿行着。“喀”地一声响,鬼手的脚踩在一块朽木上,发出木头断裂的声音,脚停住不敢再动。
三人吓了一跳,急忙稳住马,静静地听着动静。没有声音从别处传来,风车打出了一个手势,鬼手这才小心的挪开了脚。
三人向通往宅院深处的一条黑廊走去。黑廊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像被黑暗吞噬了似的走着,相互间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前面似乎有一点亮光在一晃一晃地闪着。走在前头的赵细烛稳住了宝儿,对身后低声道:“好像有灯?”
身后没有回答,赵细烛伸出手往后摸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风车,鬼手,你们在么?”他低声问。
没有两人的回音。赵细烛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你们在么?”没有任何声音。赵细烛往口袋里摸起了火柴。
他掏出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紧紧地捏着,一划,“咝”地一声亮起了一团火光。火光亮起的一刹那,赵细烛惊得差得喊起来。他看到了满满一屋白色的纸人纸马!在这些纸人纸马中间,竟还站满了晃动着的人影!
一扇窗被风吹开,发出“哐”的一声大响,赵细烛吓得往后退去,一下靠在了墙上,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他靠在墙上大喘着,猛地发觉缰绳不在手里了,忙摸索起来,摸到了地上的缰绳,紧紧地绕在手掌上,对着身边低声道:“风车,鬼手!你们在哪?”
仍是没有回答。赵细烛慌了,对那房里的人影问道:“你们是谁?”回答他的是一阵像哭泣似的风声。赵细烛牵着缰绳,往来路摸去。他身后的马竟然发出“咯咯咯”的古怪的走路声。
暗影里,一个长发披脸的人在默默地注视着赵细烛。
赵细烛牵着马缰从黑廊里退了出来,退到了月色如烟的一个废弃的天井,他差点被满地青苔滑倒,一下扶住了柱子。
“风车!鬼手!”他对着四周压低声音喊。没有两人的声音。“宝儿,”赵细烛问牵在身后的马,“你看见她们去哪了?”
宝儿没有任何动静。
赵细烛感觉到什么,缓缓回过身来,大吃一惊!牵在手里的竟是一匹白色的纸马!
纸马像真马一般大,站在一块带小木轮的木板上,一双墨画的黑色眼睛诡谲地看着赵细烛。
赵细烛扔下缰绳,惊得靠在了墙上。那白色纸马被一阵穿堂而来的风吹动,竟然向着月门外的黑廊自己“走”去了,带马而走的木板发出“咯咯咯”的似笑非笑、似咳非咳的怪异响声。赵细烛看着这踽踽离去的纸马,突然觉得并没有什么骇怕的,便道:“纸马,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宝儿在哪?”
猛地,赵细烛的脸又僵硬了,纸马从黑暗里又走了回来!赵细烛急忙划着火柴,借着火光看去,这才看清,朝他走来的不是纸马,而是宝儿!
“宝儿!”赵细烛叫了声,从地上爬起,奔到圆洞门前,紧紧牵住了宝儿的缰绳,问道,“宝儿,你刚才去哪了?”
“哪儿也没去,”响起风车的声音,“是你自己把它丢了。”
风车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风车?”赵细烛惊声,“你怎么不见了?”
风车道:“怎么是我不见了?明明是你自己走丢了!”
赵细烛道:“鬼手呢?”
风车道:“我们找到了一条可以藏马的夹墙,我让她留在了那儿,快牵上宝儿,跟我走!”
布满蛛网的楼道里,那个看不清脸面的披发人在静静地站着,透过这人的一络络发丝,可见到藏在发间的一双白得出奇的眼珠。这双眼睛在看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老宅的夹廊其实是两堵高墙之间的一条深长的露天过道,老墙上长满了密密的爬山虎,东西两头都靠着干芦草,只要将芦草合上,谁也不会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可以藏马的地方。三人把宝儿、魏老板和黄马的缰绳栓在了墙壁的铁环上。
“不会被人发现吧?”赵细烛问。
风车道:“总比咱们牵在手里安全。”
鬼手道:“铁匠铺离这儿远么?”
风车道:“不远。我和你一起去,鬼手留在这儿看着马。”
鬼手道:“不,我和你们一起去!”
风车道:“你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鬼手点点头。风车道:“你从曲宝蟠手里把宝儿给夺回来的时候,好像吃了豹子胆,现在怎么没胆了?”鬼手道:“这儿是停棺材的地方。”“我问你,”风车道,“你死了,会住在哪里?”
鬼手道:“住在棺材里。”
风车道:“能住人的地方是不是家?”
鬼手道:“是家。”
风车道:“既然是家,有什么好怕的?”
鬼手道:“要是有人来,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有刀么?”风车道,“要是有人发现了你,你就捅他一刀。对了,这里还有魏老板,你就更不用怕了。取到了子弹,我们马上就来这儿!”
“千万当心!”鬼手道。
风车点点头,拉着赵细烛钻出了干芦草。鬼手把干芦草重新合好,从腰里拔出刀,双手握着,靠着墙坐下了。
镇街上,去铁匠取子弹的风车和赵细烛在墙阴里快步走着。“风车!”赵细烛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停了。
风车道:“怎么不走了?”
赵细烛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在那老宅子里,我看到了人!”
“看到了人?”风车一怔,“什么样的人?”
“人脸没看清,只看到满满一屋子纸人纸马,那些人就在纸人纸马中间去来走去。”
“那你看到的不是人,是鬼。”
“我是从鬼最多的皇宫里出来的,可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风车笑了:“和纸人纸马在一起的,不会是人。走吧,鬼不会要汗血马的!”
两人穿过几条胡同,来到铁匠铺前,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铺子内院的檐下亮着一碗烧豆油的长明灯,暗淡的灯光照出石雕般站在内屋的魏老板的影子。内院的门声低低一响,风车和赵细烛闪进了门。
两人在院里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音,不由都感到奇怪起来。
“怎么没人?”赵细烛道。
风车道:“进去看看。”
赵细烛一把抓住了风车的胳膊,道:“等等!你说,我们在武马镇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曲宝蟠的眼里?”
风车点点头:“是的。”
赵细烛道:“既然都看在他的眼里,那么,你到过铁铺的事,他也一定知道。”
风车道:“你是说,曲宝蟠来过了?”猛地感觉到什么,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脚。鞋底下,沾着厚厚的血浆!
两人这才看到,屋子里倒着两个老人的尸体!
两溜从内屋的门槛下爬出来的弯弯曲曲的血在月光下黑得像墨。风车拔出了手枪,小心地向开着门的内屋一步步走去;赵细烛从墙边操起一根木棍,一步步走向亮着灯的窗下,对风车低声道:“一定是曲宝蟠来过了!”
风车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是我害了两位老人……要是我不来这儿找他们,他们不会死……”
赵细烛看着屋里站得一动不动的黑马,惊声:“你骑的魏老板怎么在这里?”
“这是铁匠的马!”
“你看,马背上驮着什么?”
风车朝马背看去,驮在马背上的布袋口子上,拖出一串子弹!
“是子弹!”风车道,“铁匠把子弹放在马背上了!”两人抬脚朝门里跨去。“咴咴咴咴!”站得像石雕的黑马突然发出一声令人震颤的嘶鸣!显然,黑马在阻止着进屋的人!
风车和赵细烛的脚定住了。
“你等着,我去牵魏老板!”风车向着黑马冲了进去。
“等等!”赵细烛猛地喊道,他看到绊在马脚上的细线和门边的炸药包,脸色剧变。“风车!有炸药!”他大喊一声,一下扑在了风车身上。
没有爆炸。两人慢慢抬起了头,看向稳稳站着的近在咫尺的黑马,顺着马首往下看,两人的目光都停在了牵着炸药包的细绳上。两人都已经看出,马脚只要一松,这屋里的一切都将化为粉尘!两人相扶着,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交流了一下,两只手慢慢伸向马背上的布袋。
布袋被两只手轻轻拎起。黑马的眼睛里闪着漆光,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赵细烛和风车,潮湿的马唇上挂着沫子。风车和赵细烛又相视一眼,蹲下,去解绊着马蹄的细绳。绷得像弓弦一般的细绳已经勾开了炸药包上的击火铁扣,根本无法解开!黑马对着两人发出一声轻嘶,摇了下头。
风车和赵细烛的手收了回来,直起腰,看着黑马的脸。
“走吧,这是我的命。”黑马道。
风车对黑马道:“告诉我,怎样才能解开你脚上的细绳?”
黑马又摇了下头:“细绳一松,炸药就爆炸了。带着子弹走吧,这里没你们事了。这是我的命。”
赵细烛看看风车,又看看黑马,问风车:“它在和你说话?”
风车点点头,脸上淌下泪来。
赵细烛道:“它在说什么?”
风车道:“它说,我和你救不了它,让你我快走。”
赵细烛道:“再试试,或许能解开。”他蹲下身,又去解那细绳。“咴咴咴……”黑马尖厉地嘶了一声!风车一把抓住了赵细烛的手,被触动了的细绳在颤着。她抬起手,拭去了马眼上的泪水,又抹干净马唇上的沫子,拉着赵细烛一步步向屋外退去。
两人看见,黑马在目送着他们。
“魏老板!我和赵细烛会记得你的!”风车道,脸上泪水滚滚。
赵细烛看得呆了。
“快走!”风车突然大喊一声,拉着赵细烛猛地转身,提着装满子弹的布袋跑出了院门。
老宅大门外,一双也裹着布团的马蹄走来,在宅门前停下。曲宝蟠从马背上下来,将马拴在暗处,看看四周,闪进了门。
老宅夹廊里,鬼手坐在干芦草上,猛地听到了脚步声,贴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在这死寂的空宅里,这种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恐怖。显然,走着的是曲宝蟠。鬼手握刀的两只手往前抵前,一步步向马靠去。
脚步声走向夹墙外,停了下来。鬼手示意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黄马也许是听出了曲宝蟠的脚步声,猛地昂起了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喷鼻声,急骤地摇起了尾巴,宝儿和魏老板几乎是同时对着黄马回过脸来,用身子紧紧夹住了黄马。鬼手一把抱住了黄马的脸,一边抚着马颈,一边侧耳朝墙外听起来。墙外,那脚步声似乎没有停下,在往前走去。
鬼手长长吐了口气。
曲宝蟠摸着黑,手里拎着长枪,慢慢地朝黑廊走来。这条黑廊就是刚才赵细烛和风车、鬼手走散的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曲宝蟠停了一会,寻找着马的动静,好一会,他没听出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晃一晃地亮着。曲宝蟠掏出了打火机,“叭”地一声打着火。火光里,他看见面前站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汗血马!”他失声道,一把捞住了缰绳。
打火机掉在了地上,一片漆黑。曲宝蟠一手牵着马缰,一手在地上摸起打火机来。他找到了打火机,在黑暗里打着了火,借着火光看去,他的脸瞬时僵住了!牵在手里的竟是一匹白色纸马!那纸马的背后,是一群晃动着的人影!
曲宝蟠吓了一跳,可很快又定下了心,一步步往后退去。“咚”地一声,他的后脑被人重重地一击,双膝一摇,身子倒了下去。击倒了曲宝蟠的是披发人!
披发人站在曲宝蟠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又像幽灵似的退回了黑暗。
廊桥上,赵细烛和风车拎着布袋奔跑着。远远的,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从铁铺那儿升起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两人站停,朝着火光望去。
风车松开手,布袋落地,紧紧抱住了赵细烛,哭了起来,哽声道:“我们拿走了布袋,黑马就知道……它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了,就放心去死了!”
赵细烛神色肃穆地站着,脸上映满了火光。
许久,他喃声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什么是马。”
祭马黄河
晨光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