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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纸!”
鬼手道:“老先生能画出疯马,一定是心中有着一群疯马了?”
老人道:“不是有,而是养!老夫心中,正是养着一栏发了疯的马,而且还都是苍毛老马。”
赵细烛道:“马怎么会发疯呢?”
老人道:“若不是这世道使然,马自然不会疯。可这个世道疯了,马也就疯了。”
风车道:“你说的世道疯了,是说人骑着马打仗吧?”
老人眼睛一亮:“说下去!”
风车道:“我爷爷说,这世上,人和马本该像兄弟姐妹的,可人为了争夺天下,不要命地打仗,也逼着马一起打,一打就打了几千年,所以从马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世道就是疯了的世道。”
老人道:“不光是打仗,还有骑着马杀人,骑着马越货,骑着马行人间之万恶!”
赵细烛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了,你画马,是为了救马?”
“说得好!”老人道,“马一旦入了人世,也就与人一样无命于世了,老夫不忍见马为世道所疯,将它们一一绘出,它们也就不枉为做马一场了!——看好,老夫打开画箱了!”说罢,伸出手,在白色纸马的腹中取出了一卷白纸,往地上摊开,又从马腹里捧出一个瓦瓮,打开盖,是一瓮浓墨!
老人把自己的一头长发捋成了一支耸天的“笔尖”,弯下腰,把“笔尖”插进墨瓮里,饱饱地蘸了墨,突然跳到白纸边,背梁弓屈着,用“发笔”在纸上疯狂地画起了马!
赵细烛、风车、鬼手看得惊呆了!随着老人身子的腾挪,那蓬乱而又硬倔的“发笔”在纸上泼、甩、点、洇着,纸上出现了一匹瘦骨如铜的大马!
站在画边的三个人和三匹马都看得屏住了气。
这是一幅《惊马图》,那瘦马高抬着前蹄,张着嘴,尾巴扬起,正在望日长嘶!老人将“发笔”往墨瓮里蘸了墨,弯着腰,准备画最后一笔——点眼。“咴咴咴咴!”宝儿突然抬起前蹄,对着老人长长地嘶鸣了一声,老人的身子猛地定住了!垂着的“笔尖”上凝着一颗饱满的浓墨。
赵细烛急忙抱住宝儿,道:“宝儿,你怎么又受惊了?”
“不是受惊,”老人垂着脸道:“它是在告诉老夫,不该把马眼睛画出!”
赵细烛道:“为什么?”
老人渐渐抬起脸,脸上墨汤淋漓:“不要问为什么。你的马不让老夫画下马眼,想必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说罢,老人收拾起画具,牵着白纸马,向着内廊走去。赵细烛、风车、鬼手看着地上的这匹没有眼睛的马,谁也不说话。
风车的脸上满是泪水。
赵细烛道:“风车,你怎么哭了?”
风车道:“要是我爷爷还活着,见了这个会画马的老先生,一定会对他说一声……谢谢的!”
鬼手紧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
赵细烛道:“鬼手,你怎么了?”
鬼手道:“我在想,会不会是谁的马……眼睛瞎了?”
大石磨在磨坊里转动着,瞎眼老马在吃力地拉着磨。
磨坊主人坐在一边的小矮桌上喝着酒,已是喝得醉了,哼唱着什么小曲。破窗上轻轻响了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一闪,探出了贼猴巧妹子的小脑袋。
巧妹子看了看瞎眼老马,又看了看磨坊主人,缩回了小脑袋。只一会儿,这小脑袋又出现在窗上,一颗石子朝着小矮桌扔去。
石子打碎了一只碗,磨坊主人醉眼朦胧地拾起破碗,看着,大着舌头道:“碗……碗怎么变成……两只了?”放下碗又继续喝起来。
磨坊外,巧妹子从窗台上跳下,拾了一颗石子,重又跳上窗台,对着瞎眼老马扔去。石磨旁,瞎眼老马停住了蹄子。
巧妹子一纵身便进了磨坊,蹑手蹑足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又不慌不忙地走到石磨旁,跳到柱子上,解下了拴马的缰绳,牵着瞎眼老马就走。
瞎眼老马站在石磨旁没动。
巧妹子用力拉着,怎么也拉不动瞎眼老马。显然,瞎眼老马不愿再走了,它不愿再拖累金爷。巧妹子似乎知道了瞎眼老马在想什么,突然眼里涌上泪来,用手比划着,告诉瞎眼老马,金爷在想着它。
瞎眼老马摇了下脑袋,四只蹄子像钉在了地上似的。巧妹子满脸泪水,抱起拳,对着瞎眼老马拱了起来。瞎眼老马垂下了头,好一会,它抬起脸,蒙着眼睛的脏布上湿了两团,蹄子动了动。
巧妹子急忙牵起缰绳,牵着瞎眼老马往门外走去。
马肚子蹭着了磨坊主人的背梁,磨坊主人回过脸来,看着往外走着的瞎眼老马,道:“你……你饿了?自己找草吃去了?好……好马……自己会找吃找喝了!”
瞎眼老马走出了磨坊。
巧妹子牵着瞎眼老马,向着一条小路走去。
像是办成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似的,巧妹子走得快活极了,手里牵着马缰,蹦蹦跳跳,得意非凡。
荒原高坡上,一只大风筝在天空高高地飘着。风筝站在坡顶上放着风筝。她在心喊问:“妹妹,你在哪?你能看见姐姐的风筝么?”
坡下,金袋子牵着两匹马,眼睛上仍蒙着黑布。
他也在心里喊问:“这会儿,瞎眼老马会在拉磨么?它要是知道金爷的眼睛也瞎着,它还会恨金爷么?……”
风筝把线栓上了树。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回脸,眼睛一亮,另棵树的粗树枝上,插着一只木片在风里旋转着的小风车。
她奔了过去,从树上拔下小风车,对着金袋子兴奋地喊:“金爷,快看!我找到风车了,我找到风车了!能在这儿找到风车,说明妹妹还活着!宝儿、还有那个赵细烛都活着!咱们的路没有走错!金……”
她的声音顿住了。她发现,金袋子根本就没在听她,而是在眺望着来路。
赵细烛一行已经离去,老宅天井里剩下了那个古怪的披发守棺人。
“砰”!挂满马图的大天井响起了一声骇人的枪声。血从画马老人的胸前绽开。老人缓缓地倒下,身躯压断了挂画的长绳,马图像崩塌似的纷纷落下,将老人掩埋了。那站在木板上的白色纸马在看着开枪的人。
“砰”!又响起一声枪响,纸马炸开,贮放在马腹里的画纸和浓墨满天飞溅!
一支长枪垂下了,枪口在冒烟!
当老宅的大破门轰轰隆隆地打开时,一匹马走出大门,鞍上坐着脸色铁青的手里执着长枪的曲宝蟠。
他的马靴上溅满了新鲜的血。
显然,他在老宅里杀了人,杀了那个画马的守棺人。
从廊桥上响来了一阵筛锣声,来的是一列送“衣棺”的出殡人,老老少少披麻戴孝,抬着纸人纸马,执着竿子,竿上挑着死在外乡亲人的衣冠。
出殡人向着老宅走来。曲宝蟠停住马,退到一旁看着。“谁死了?”他问一个执着竿子的麻衣老人。白布条在老人的额头上飘着:“我儿死了。”
曲宝蟠道:“怎么不见你儿子的棺材?”
老人道:“这身衣冠就是他的棺材。”
曲宝蟠看了看竿上撑挂着的一身蓝布学生装和学生帽,问道:“你儿子是读书郎?”老人道:“去日本读了书,回来就死了。”
曲宝蟠道:“还是留洋学生?怎么死的?”
老人道:“打仗打死的。”
曲宝蟠道:“这么说,你儿子还是吃饷的兵爷!明白了,你儿子死在战场上,运不回尸身了,就以衣代棺。好!能死在战场上,比死在家里有脸!对了,他在哪位大帅手下吃粮?”
老人道:“听说是麻大帅。”
“麻大帅?”曲宝蟠一怔,“你儿子死了多久了?”
老人道:“报丧帖子是昨天送到的,没写着我儿死于哪天。”
“麻大帅,”曲宝蟠脸上露出喜色,自语道,“看来,你是开拔了!”
他一夹马腹,马往镇外方向驰去。
他内心狂野的喊了起来:“打仗了!打仗了!本王爷要带上一支马军,好好杀它一场!杀得它昏天黑地!”
他大笑起来。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停住了马,猛地勒过马首,重又向那老宅驰去。老宅门口,为“衣棺”出殡的队列在宅门口停着,烧着纸钱,哭声一片。
曲宝蟠的马在宅门口停住。“告诉我!”他对烧纸钱的人大声问道,“宅子里那个画马的老头,是个什么人?”
老人道:“他是这儿的守棺人,没事的时候就画马。”
“这老马头,为什么画马?”
“他说,他姓马,就画上马了。”
“就凭着自己姓马,就画上了马,这话,本爷不信!说,此人还干过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听人说,他当过带兵的大将军,在他手下战死过三千匹马和五千兵弟兄,所以他就来这武马镇,替回不了家的兵弟兄守上了衣棺,还画起了那些战死的马。”
曲宝蟠沉默了。好一会,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金锭,“咚”地一声丢在烧纸钱的人丛里,大声道:“你们听着!那个画马的老头,昨晚上对本王爷做了手脚,刚才被本王爷打死了!这锭金子,是他的棺材钱!你们好生替他收了尸,再替本王爷买上九十九匹大纸马,替那老头守七七四十九天灵!都听明白了么?”
送殡人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曲宝蟠。
“喀嚓”一声,曲宝蟠手腕一抖,长枪上了子弹,吼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送殡人颤颤地回话:“听明白了!”
曲宝蟠这才挤出一缕既悲怆又狠鸷的笑容,拍马而去。
送殡人在满天飞舞的纸钱里看着曲宝蟠远去。
奔流的黄河水发出震耳巨响,艄工的号子声在波涛间起伏。
黄河河岸上,风筝牵着两匹马,走在金袋子身边,金袋子的眼睛上仍蒙着那块黑布。风筝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去,突然叫了起来:“金爷!快看!巧妹子把瞎眼老马牵来了!”
金袋子缓缓回过脸去。熟悉的马蹄声渐渐传入金袋子的耳朵。金袋子抬起手,一把扯去黑布。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透过这片白光,金袋子看到了瞎眼老马的模糊影子!他的嘴唇抖动起来,突然大喊一声:“老爹!”
他向着瞎眼老马奔去!
可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瞎眼老马对着金袋子蹭了一下蹄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向着突兀着一块黄河岸石走去!
金袋子明白了什么,呆住了,大声喊:“老爹!你停住!”
瞎眼老马上了大石,回过身来。它透过蒙在眼上的白布看着自己的主人,点了三下头,又曲了三下前蹄,嗓子里发出三声悲凉的低鸣。
这是马与主人告别的仪式!
瞎眼老马用脑袋蹭了下巧妹子的身子,然后从容地回过身去,面对着黄河,突然纵身跳了下去!
金袋子震惊了!
风车震惊了!
巧妹子震惊了!
金袋子奔到河石上,对着黄河狂声喊:“老爹——!老爹——!”
风车奔到河石上,对着黄河狂声喊:“瞎眼老马——!瞎眼老马——!”
巧妹子奔到河石上,拍打着胸脯,对着黄河发出一声声惨叫!
河水汹涌,瞎眼老马已被卷得无影无踪!
黄河边山崖间,行走着的宝儿突然站停,仰起脸,“咴咴咴”地发出一声悲嘶!
赵细烛、鬼手、风车、金袋子停住步,侧耳听着远来的涛声和身边宝儿的嘶声。他们发现,身边的马儿都在淌泪!
河岸一处高坡,白玉楼和邱雨浓的马在劲烈的山风里站着。两人显然都看到了瞎眼马跳下黄河的一幕,脸上一片肃然。
“知道瞎眼马为什么要跳河么?”许久,白玉楼问。
邱雨浓道:“为了汗血马。”
“是的,它知道自己眼睛瞎了,不能再拖累寻找汗血马的金袋子,所以就选择了死。”
“我从来不信马会比人忠诚,可现在我不能不信。”
“看得出,你现在更想得到汗血马了。”
“不,正相反,我知道我不如马,所以我不配得到马。”
“你想退出了?”
“是的,想退出。我本该知道,世上能配我这把刀的,只有我自己。”说罢,勒过马首,向石坡下走去。
白玉楼也掉过马首,驰下坡,拦在了邱雨浓的面前,目光里闪着女人的柔光:“真的要走?”
“真的要走。”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想退出,你会信么?”
“不会信。”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一件事。”
“什么事?”
“护送汗血马回天山。”
白玉楼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护送汗血马去天山?”
邱雨浓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是猜的。”
白玉楼一脸正色:“你没猜错!”
邱雨浓掩藏住自己眼里隐显着的一丝狡猾,逼视着白玉楼的眼睛:“但愿如此!”
脸色悲痛的金袋子穿着一身麻衣,额头上扎着一条长长的布孝带,边走边往黄河里撒着纸钱。头上也扎着一条白孝带的巧妹子扛着一根细竹竿,竿上挑着一匹用白布剪成了马,坐在金袋子的肩头。
大把大把的纸钱在“马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