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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的巧妹子扛着一根细竹竿,竿上挑着一匹用白布剪成了马,坐在金袋子的肩头。
大把大把的纸钱在“马旗”下飞扬。
风筝骑马走在金袋子身边,低声道:“还记得那回在出京城的路上么?我,风车,还有你,看见有一个人,骑着白马,穿着白衣,举着白旗,拿着白鞭,在月亮底下走着。我和风车问你,这人是干什么的,你说是招马魂的。没想到……现在我又看见了一个招马魂的人……这个人,会是你……”
金袋子将手里最后一把纸钱撒出,对着黄河突然大声喊:“老爹——!我代宝儿谢你了——!”他从风筝手里接过马缰,重重地骑上了那匹为他备着的马。
风筝感觉到什么,回脸四望着,对金袋子道:“我好像听到宝儿的叫声了。”
金袋子没有说话,牙关咬得铁紧,脱下麻衣,摘去孝带,从巧妹子手里取过“马旗”,一同扔下了黄河。他抬着泪眼,久久地望着在河水上飘流远去的“马旗”。猛然间,他掉过马头,向着一条峡谷驰去。
风筝抹去脸上的泪,拍鞍跟上。
黄河崎岖的河岸弯弯曲曲。河水奔流,涛声如雷。
白玉楼大声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护送汗血马回天山么?”
邱雨浓道:“这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可你必须知道!如果我再隐瞒你的话,那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你不会再与我同行!”
邱雨浓在心里说:“看来,征服一个女人远比征服一匹马容易。她对我已经不设防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他的脸上浮起了莫测高深的微笑。
金黄色的河谷土道散发着石头风化的气味,阳光在这里也变了色,变得像是刚从熔金的坩锅里捞起来似的。
白玉楼和邱雨浓并辔走在这片金色中。
白玉楼道:“一切都要从那次对我的暗杀说起。当时,我绝对没有想到,那个曾笑波雇下的两个杀手,竟然没能杀死我……”
邱雨浓道:“救你的人是谁?”
白玉楼道:“是一个叫包清池的黑道老大。而他之所以救我,是因为受了一个人的委托。”
邱雨浓道:“这个人是谁?”
白玉楼:“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竟会是当年从天山盗回汗血马的索望驿!”
她眼前浮起了当时的情景,这情景多少回在她的梦中一遍遍地上演着,令她热血奔涌——
破屋里亮着一盏油灯,灯下落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白玉楼抬脸看去,突然失声道:“是你?”……坐在椅上的是个眼睛上蒙着块黑布的人,他是索望驿……
索望驿从黑暗中递出一封信来,道:“我请你办的事,都写在这封信上!”……白玉楼接过信,拆开,飞快看了看,猛地抬起脸:“汗血宝马?你要我保护一个人,帮他将汗血宝马送回大草原?”……索望驿道,“是的!你先要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将会替我把宫里的那匹汗血宝马送回天山去,这个护送汗血宝马的人,就是你要保护的人。”……白玉楼道:“我明白了,你救下了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把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而要让汗血宝马平安回到天山,我必须把送马的人保护好,是么?”……索望驿道:“是的,这也许是一条不归路,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随时准备死!”……
白玉楼:“……就这样,我不仅答应了索望驿,而且还向这个失去了双眼的老头发了誓,一定帮他把汗血马送到天山。”
邱雨浓笑了一下,道:“你发誓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要做成这件事,竟会这么难,而且还处处潜伏着杀机。”
深夜,两人在篝火边坐着,烤着肉。
“是的,”白玉楼道,“我向索望驿发誓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件事竟会如此诡秘、如此危机重重。先是那个冒充布无缝的套爷在宫里盗取汗血马,被杀死在上驷院,接着便出现了来历不明的白袍人和没落王爷曲宝蟠,这两人在宫里宫外交了手,结果除了杀死太监洪无常,两人谁都没能将汗血马夺到手。几天后,在一个叫赵万鞋的老太监的牵引下,索望驿潜入了宫中御马房,终于找准了一个能替他送汗血马回天山的人,这人就是宫里的乐手赵细烛,而索望驿为了让赵细烛不负重托,当着赵细烛的面开枪打死了自己。可是,赵细烛把马刚带出皇宫,马在客栈就被人盗走了,落到了麻大帅手里,此时,在天桥演傀儡戏的鬼手和跳跳爷,还有你邱雨浓,以及从天山赶来找汗血马的风车风筝两姐妹、盗马贼金袋子,也都一个个出现了,全都在围着汗血宝马疲以奔命……”
邱雨浓道:“不仅疲以奔命,而且是在玩命。”
白玉楼道:“一切果然不出索望驿的预料,汗血马身边,到处是死亡陷阱。现在看来,他让我以盗马者的身份保护送马的人,确实是想得很周到。”
“可你有没有看清,真正要把汗血宝马夺到手的人,又是哪几个?”
“除了赵细烛和风车风筝两姐妹,剩下的,谁都有可能是夺马者。”
“不,至少我邱雨浓已经不在其中了。既然你对我说了实话,那么,我也不妨对你说实话吧,我和你一样,也是受人之托,保护汗血宝马的!”
白玉楼吃惊:“是么?托你的人,莫非也是索望驿?”
邱雨浓道:“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你!”
“是我?”白玉楼感觉不可思议。
邱雨浓的眼睛里闪着男人的柔情:“是的,这人是你。如果我不是因为爱上了你,我会追随你的身边么?”
白玉楼深深地震惊了。
这世上,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真的能分清过什么是男人的“爱”。
冷月如水,黄河的涛声一阵阵传来。白玉楼依偎在邱雨浓身旁,两人靠在一棵老树上。清冷的月光淋满了两人的头发和双肩。白玉楼的声音充满了沧桑女人的如火感情:“雨浓,你可知道,世上最冷的东西是什么?”
邱雨浓的眼睛望着远处天边那浓重的黑暗,低声:“是刀。”
白玉楼道:“是的,是刀。过去,我在卖买军火的时候,也这么想。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邱雨浓道:“现在你怎么想?”
白玉楼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叶,叶片上闪着露水的寒光。
“我在想,”白玉楼道,“世上最冷的,其实是露水。露水之所以冷,是因为它的生命太短暂了,短得还没有得到太阳的温暖就消失了。没有享受过温暖的东西,才是世上最冷的东西。”
邱雨浓将白玉楼搂得更紧了:“也许,只有露水才会珍惜短暂的生命,珍惜短暂的人生之爱。”
白玉楼道:“雨浓,你爱过别的女人么?”
邱雨浓沉默了一会:“爱过。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的时候,我爱过一个日本姑娘。她是一位将军的女儿。我的这把倭刀,就是她送给我的。她说,这把刀,是她父亲死的时候留下的,让她交给一个懂刀的军人作为嫁妆。”
“你收下了她父亲留下的这把刀,可没能娶她为妻?”
“是的,她死了。”
“怎么死的?”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被选为了皇室的宫女。在进宫的前一天,她跳了井。”
在邱雨浓的眼里浮起了一层泪光。白玉楼道:“你的心里,还在替她难过?”
邱雨浓道:“不是难过,而是憎恨。”
白玉楼道:“憎恨?你在憎恨谁?”
邱雨浓道:“憎恨我自己。如果我的手中拥有至上无上的权力,那么,谁也无法夺走我的女人。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权力,我对权力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爱我的女人长流着泪水扑向一口深井!……玉楼,也许你不会知道,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如果没有权力,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成功。权力对于男人来说,就是生命!就是一切!纵观古今中外的铁血英雄,哪个不是为了争夺至上无上的权力而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权力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是的,我将权力视之如命。”
“如果用爱情来交换权力,你也换么?”
“换。莫说爱情,就是生命,也值得一换。”
“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邱雨浓道:“真心话!玉楼,也许我该告诉你,从日本回来后,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真心话,可在你面前,我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把我的真心话告诉你!”
“你不该告诉我这一切。”白玉楼的脸色苍白起来,“也许我该让你知道,我白玉楼现在办着的事,正与你的理想适得其反。我护送着的汗血宝马,就是一匹拥有至高权力的御马,而我之所以要护送它回归家园,那是因为,我觉得它只有摆脱了象征权力的桎梏,它才是可爱的!可你……我没想到,你竟会因为你自己没有权力而憎恨你自己!”
“玉楼!”邱雨浓抓住白玉楼的胳膊,大声说道,“你听我解释……”
白玉楼推开了邱雨浓的手,站了起来,往黄河边走去。
邱雨浓一怔,也站了起来,喊道:“玉楼,如果我的话让你失望了,我就收回吧!”白玉楼站停了,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你的话,不是让我感到了失望……而是感到了寒意,比露水还冷的寒意。”
她抬起一只手,将身边的树叶上的露水滴落到自己的手心上。月光下,露珠像水银似的在白玉楼的手心中晃动着。
“露珠……真得很冷……”白玉楼对着自己说。许久,白玉楼从腰里拔出手枪,对着头顶开了一枪,顿时,像雨一般的露珠从树叶上震落下来!
她淋在了世上最寒冷的“雨”中。
天亮后,两人牵马行走在黄河边的砂石滩。
邱雨浓道:“我和你的身份,还仍然是夺马者么?”
白玉楼道:“只有这样,才能找出那个最可怕的人。你说,在曲宝蟠、金袋子、鬼手、跳跳爷、白袍人这五个人中,你认为最可怕的是谁?”
“当然是没有露出真容的人。”
“白袍人?”
“是的,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我和这个白袍人交过手,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那你觉得最可怕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也许已经出现了,或许还没有出现。我有感觉,我刚才说的这五个人,谁都不可能夺走汗血宝马,而有一个隐而不发的人,将最后得逞。”
“你一定还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没有说出来。”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这些人中,谁都像蛇一样等待着,谁都在等着最后出手的那个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马车的轮子在乱石上颠簸着,车厢摇晃得就像要散了架似的。车帘里传出豆壳儿的声音:“我好像闻到了鱼腥味,到哪了?”
跳跳爷道:“快到黄河边了!”
豆壳儿道:“这么说,也快见到鬼手了?”
“你怎么知道会在黄河边见到鬼手?”
“她走的时候告诉过我,她会在黄河边等着我。”
“等着你?”
“你又吃醋了!”
一只鸽子落在马车顶上。跳跳爷一怔,看着鸽子。
豆壳儿的一条手臂从马车的窗帘里探出来,鸽子跳到手臂上,手臂缩了回去。
一脸疑惑的跳跳爷停住了马车,从腰里摸出了刀,轻轻走到车门前,猛地将帘子打开!车内,豆壳儿手里托着鸽子,正在喂食。
“哪来的?”跳跳爷沉声。
豆壳儿道:“什么哪来的?”
“鸽子!”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
“是有人给你传信吧?”
“这关你什么事了?”
“这是我的马车!”
“很快就不会是你的马车了,你看前面,还有车道么?”
跳跳爷回脸看去,不远处已是断头路。“说!”他回过脸,对豆壳儿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豆壳儿抚着鸽毛,道:“我是什么人,你该问鬼手才是。”
跳跳爷把手里的刀往豆壳儿的咽喉间一抵:“我问的是你!”
豆壳儿的脸上仍挂着微笑:“你还想着杀我?”
“我做梦都在想!”
“还是那句话,等你见了鬼手,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跳跳爷被呛住了,重声,“我看得出,你小子一定不会没有来历!你听着!要是你想害我跳跳爷,或是害鬼手,你就别想再活了!”说罢,他重重放下了车帘。“噗!”地一声,鸽子从车里扔了出来。
跳跳爷低头看去,吃了一惊。
扔出来的已是一只死鸽子!
马车车厢里,一张小纸条拿在豆壳儿手里。豆壳儿看完纸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取出火柴划燃,烧着了纸条。
纸条在他手里渐渐化为灰烬。
马嗅出了杀气
木偶戏班的马车停在黄河边的荒道旁,跳跳爷摘下车上挂着的风灯,取出一只油葫芦,往灯里添着油,不时地看着远处。天已近黑,该是上灯时辰了。
豆壳儿下了车,点起了篝火:“又在想鬼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