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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驸马都尉孙铭,另一位是……”
晨露的声音,不易察觉的带上了几分阴森:“却是当今太后,您的亲生母亲!”
永嘉十二年六月初一,朱雀大街上,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明黄帷绸将两旁围个密不透风。一万禁军仪容整齐,三呼万岁。
辰时,圣驾自宫中而出。
皇帝竟没有乘坐辇舆,而是与众将官一般,骑在马上,他身着窄袖箭衣,外罩着轻巧皮甲,精致合身—却是重新改过了的,神采飞扬,英气勃发,宛如天中烈日一般。
随侍一旁的有军中俊彦,负责文书的翰林学士,个个都是人才不凡,可是比起常服平饰的皇帝来,却是差了一大截。
随着三声炮响,皇帝饮下一杯,辞别了前来送行的太后和中宫,领军启程。
皇帝望着身后精锐的一万禁卫和二万京营将士,并无半点骄矜。
他只带这些兵马,是有缘故的。
这次事起仓促,并不是兵力多少的问题,而是襄王对周浚丝毫没有心服之意,他怀着鬼胎,有意无意的纵容士兵违令追击,致皇帝的谋算,一齐落空。
这次前去,能让那两个同样桀骜,一为狷介,一为恶意将帅,心仪景从吗?
元祈很有些不确定,但这世上的事,便是再无把握,也须得去做。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禀报声——
“微臣在此随驾!”
晨露一身男装,很是潇洒倜傥,策马而上,不知是因为忙碌还是兴奋,她的晶莹容颜,焕发一种淡淡绯红。
元祈凝望着她,叹气道:“你不应该跟来!”
晨露不答,只是轻轻抚摸着麾下良驹的鬣鬓,重温着这熟悉而久违的触感——
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在人生喧闹之下,完全没有发觉两道尖锐的目光。
太后携同皇后并后宫诸妃,凤冠朝服,有一列帷幕遮掩,她们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皇帝御驾远去。
皇后侍立于太后身后,不无伤感的抱怨道:“仓促之间,皇上就决定亲征,也太过随心所欲了!”
太后端详着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头也不回道:“这全是你伯父做的孽!”
皇后听着不忿,暗道他难道不是你的骨肉至亲,口中却若有若无道:“虽说伯父处置不当,皇上却也不必如此匆忙……也难怪有人在旁怂恿着,他为博佳人一笑,什么也不顾了!”
她声音越发尖锐,想起那日,在乾清宫中,那个小小女官在殿前一出现,皇帝便硬生生将她从怀中推开的窘境,恨意满盈心胸。
“怎么?!还有这等事?!”
太后柳眉一挑,眉宇之间,威仪毕露——
“是哪个妃嫔这么大胆,竟敢干涉朝政?!”
她立在凤凰罗伞之下,在漫天欢呼声中,声音不在,确实一字一句,清晰入耳。皇后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就是您那日夸赞过的尚仪……”
她恨恨的咬唇,冷笑道:“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居然魅惑皇帝不知天南地北了,居然要御驾亲征?!这可不是戏文上的事!!”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四章 临变
太后闻言,微微一愕,秋水一般的美目中,凛然生灿—— “是那个孩子……”
她沉吟着,想起那日阶下,沉稳大方的婆婆妈妈,朝服素面,应对谦恭,却有一双清澈如海的眼。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绞痛又开始犯了……
太后有些晕眩,望着城下人潮如海的欢呼,她心中隐隐生出不详来——
“她怎么魅惑皇帝了?”
她问道,语音森然,却又微见疲倦。
皇后咬了咬唇,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恨恨道:“一个女儿家,成日舞刀弄棒的,皇上这般妄为,必定是她教唆的。”
“喔?依你所说,今上原来是个受女子蛊惑的无能傀儡?”
太后曼声冷笑,皇后一听,便知话意不善,连忙敛容噤声。
太后遥望着出征的队伍,只见明黄辇舆高敞,皇帝骑在马上,很是英气勃发,身后半丈,好似有个纤瘦身影跟随,却在人潮晃动下,看不真切。
她心头不安更甚,却强打起精神来,扫了一眼皇后,直到她后背沁出冷汗,才徐徐道:“你刚才的话,不仅犯了妒忌,有损中宫的颜面,传将出去,也是大大不利——你也不是三岁孩童了,口舌之上,还要我来调教吗?!”
她声音轻柔,并不如何疾言厉色,一字一句,却如巨鼓擂在皇后心头。
皇后垂下眼,安静聆听训示,心中咬牙切齿,却不必说。
“皇帝此番亲征,政务由几位阁臣暂领——但他们毕竟是外人。这锦绣江山,政务繁乱,我这老婆子,说不得,也只得替他料理几日。”
皇后一听便心下雪亮,太后这话,是预备把朝政大权抓在手中了!
她心中飞快思量着……
皇帝亲征,那大漠草原,雪峰激流,却是有无穷险峻,强敌环伺,若是有个万一……
她仿佛被这阴暗血腥的念头一惊,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开始浮想联翩——
若真是如此……
那未成形的胎儿,便能派上大用场了……
可是有母后在,那玉座珠帘,仍是她的风光威仪,又怎会轮到我?
她心思越发阴暗。
偷眼去窥太后,却见她似毫无所觉,抚了抚身上朝服,继续道:“惟其如此。你执掌后宫,却更要夙勤克俭,小心谨慎,像刚才那般言语,简直是有辱中宫的令名——皇帝远征在外,你要替他当好这个家,他才能安心。”
皇后听她娓娓道来,言辞之间,居然颇为维护元祈,心中大惊,她目视自己的姑母,一时竟寻不出词来。 “我知道……皇帝对你凉薄无情,可此时非同小可,一个不慎,便是蛮夷侵入,你须以大局为重!”
太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说道。
她柳眉微蹙,显然是忆起了年少岁月。
景乐之变时,她才十二岁,却已貌动京城,那些身批裘袍,粗鲁肮脏的蛮夷,大呼小叫着冲入林家,要将她献给鞑靼王子。
那时的惊怖惶恐,她一生一世也难以忘记!
直到她临朝执政,仍是心有余悸,对鞑靼也是词厚礼重,可这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却是得寸进尺,如今,居然要侵占西北半壁!
她想起皇帝临走时,诚挚恳切的请求,心下暗叹:此次,真要以大局为重了……真要弄得巢覆穴破,什么尊贵显荣,母仪天下,也是镜花水月!她想起少时的躲藏,仍是心有余悸,暗忖道:那些蛮子真是太过无礼……幸亏有‘她’替代……太后想到‘她,’脸色瞬间变为惨白,仿佛是青天白日里,窥见了鬼神一般,嘴唇咬出了血。
皇后正等她细说,却见太后猛然转身,不顾大群侍人的惊愕,回头就走——
“启驾回宫!”她的声音,尖锐糁人,皇后都被吓了个踉跄。
出了玉门,道旁原本繁盛的树木人家,便逐渐稀少,向前便是无边草原,郁郁葱葱,碧翠明丽,映着远处苍穹的蔚蓝,只觉得心旷神怡,辽远开阔。
军中将士顶着烈日,初还不觉,三天下来,都已是汗流浃背,热不可耐,惟独皇帝安坐马上,神色沉稳。
两万京营将士,并不经常得窥圣颜,很是拘谨恭敬,一万禁军之中,却有之前外派的侍卫们,跟皇帝本是极熟的,其中有个叫郭升的,诨名花生,极是诙谐精灵,仗着几分圣眷,凑到元祈跟前,咋舌打趣道:“万岁是真龙天子,有满天神灵庇佑,却是良导体清凉!”
元祈素来知他贫嘴,性子却极是忠贞,闻言也不以为忏,只是微微一笑,略敞斗篷,露出其下的护身皮甲。
‘花生’打量着这精巧绝伦的甲衣,正在啧啧称赞,眼睛瞥见那细密有致的络孔,‘咦’了一声,很是诧异。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皇帝笑骂道,‘花生’却又细细看了一遍,才郑重道:“看这针脚排列,竟是出自军中老人之手,没有多年的浸润,位置决不能如此恰当!”
他又恋恋不舍的抚摩了下,更为坚定道:“看这式样,是当年从龙御虏的老将中风行的,家父就有一件,从不许我乱摸乱动。”
元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只当是在胡吹乱侃,待见他脸色崇敬肃穆,才敛了笑容,微诧道:“这是出自内监之手,乃是尚仪设定的……”
他还未说完,只听得前方微微骚动,俄尔有人惊呼:“有蛮子兵在此埋伏!”
喊声未尽,便见前言坡下,涌出好些身着皮裘的汉子,高鼻深目,肤色黄黑,全是鞑靼装束,嗷嗷怒吼着,正漫山遍野的冲上来。
军中顿时一片混乱——
这些禁军并京营将士,虽然装备精良,也不乏武艺精湛的好手,却只是戍守京畿,从不曾真刀真枪的搏斗,乍一遇敌,一时半刻,却是反应不能。
此时大道虽宽,却也被人马横纵堵住,有人慌忙拿起武器,有人急着策马,却意外惊了同伴的坐骑,一片人喊马嘶,场面极是混沌。只听得空中‘咻咻’之声连续,黑色羽箭闪着寒光,密密朝着大队飞来。
元祈纵身下马,及时以剑抵挡,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圈套?!”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五章 京畿
此时人喊马嘶,所有人都在忙着闪躲,只听得铁制箭头重重击在盾上,发出阵阵清脆响声,间或有人被射中,一声凄厉之后,便魂归黄泉,再不能回到中原故土。
元祈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从盾后起身,不顾身旁如飞蝗一般的箭矢,扬声道:“军中将官何在,各自统领好了自己的队伍!”
他被说完,只见当空一支巨大黑箭,带着羽翎的飕飕声,疾如闪电,已经到了面门,他也不及躲闪,手中‘太阿’迎上,就听得‘铛’的一声,那支巨箭被格挡开来,却仍是斜歇飞开,并不落地,元祈却觉得手臂酸麻,一时无法动弹。
一只晶莹洁白的柔荑,从旁伸过,看来并不甚快,却将那支残箭轻轻拈住,拿在手中端详。 晨露一身便装,不着甲胄,就这般遗世独立,站在这混乱血腥的大道中央,仿若闲庭信步一般,细细把玩着手中的羽翎。
元祈又惊又怒,想起刀剑无眼,她武艺高强,也是血肉之躯。
一把将她拉过,不由分说,递给她一道大盾:“你拿着这个——朕要去前言看看!”
他纵身而起,策动缰绳,向着行伍最前方,搏杀最激烈的地方疾驰去,身旁侍卫们慌忙跟上,却不及他坐骑神俊,一转眼就落后了好几丈。
晨露却不管他,只是站在原地,端详着手中的黑色大箭,心中疑窦更深——
她曾在北疆多时,对鞑靼十二部的徽记和兵刃很是熟悉,看这黑色大箭,却像是出自赤勒部。而并非是王帐勇士所为。
她凝神望去,只见前方烟尘蔽日,搏杀声不断,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再不迟疑,也掠上马背,朝着那边而去。
战斗仍在继续,可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天朝这边倾斜,三万甲胄之士。本是兵强马壮,兵器精良,要胜眼前这几千鞑靼大汉,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初一开战,都没见到这种阵势,所以才惊慌失措。
皇帝亲自督战,自上到下,都已忘却了开始的畏惧,一时士气如虹,将这些蛮族分切包围,各个歼灭。
晨露站在前方,已经看得真切,心中一片雪亮,见元祈微有兴奋,却是闲闲泼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这些鞑靼人不是预先埋伏好的,却是他们为了躲避追兵,暂时藏身于山间,我们大军路过,才惊动了他们——这不过一群残兵败将,赢了也没什么希奇!”
元祈正觉得振奋,听着这话,如同雪水淋下,诧异道:“你怎会知道?”
晨露把玩着手中箭翎,将缘由说了,又道:“鞑靼人最重狼旗,每战必擎于阵前,可是您看那道旗帜,何等的千疮百孔,这必是之前就经过激烈搏杀!”
元祈抬眼遥望,果然如她所说,再细看敌将的皮甲战裘,也是破烂不堪,有的还挂着彩。 “是镇北军前番勇战,才让他们伤残至此的……可惜,让林邝一个‘失误,’让这群负伤饿狼流窜进了我天进内地!”
皇帝咬牙恨道,想起自己的舅舅,竟气得面色煞白。
远征军遇此惊袭,京中却颇是安宁。
皇帝远征之前,跟太后有一番长谈,从此之后,太后居于内廷,不时将几位阁臣唤入商议,竟是将个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纳罕—— 她自从那日窥见太后与静王密晤,便知她对元祈颇有猜忌,母子之间,已如冰炭一般不同炉——
这番怎么态度全变?
她几次旁敲侧击,才得到太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皇帝在前方与鞑靼鏖战,若有人在后方牵扯,却是将这万里江山便宜了那些蛮夷!”
皇后隐隐听过,太后年少之时,险些被鞑靼人劫持,从此便对他们有了心障,听着这话,也觉得有理。
今日她又去慈宁宫中请安,两人谈了些家中旧事,并后宫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