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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是另一处跟计划对不上的地方。很要命,他们却无法控制,“拉芙娜已经四次联系不上了。两个我现在就在下面,跟阿姆迪杰弗里在一起。”单体朝城堡内城努了努嘴。这个姿势很别扭,没有其他鼻子眼睛,身体语言受到很大限制。我们天生不能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随便逛荡,“再过几分钟联系不上,错过的通讯就有五次了。你知道,孩子们都快急死了。”
单体的声音透出几分同情,几乎下意识间,铁大人从它身边躲远了些。早在诞生之初,铁大人便熟悉这种口气,也熟悉随之而来的剔割和死亡。“我希望让他们保持高高兴兴的精神状态,泰娜瑟克特。现在只能假定通讯终究会恢复,真的恢复时,我们还用得着他们。”铁先生面对被围在中间的单体露出六副獠牙,“少来你那套猫哭耗子的老把戏。”
单体畏缩了一下,只是难以觉察的微微一颤,带给铁先生的乐趣却比一万个俯首帖耳的士兵更甚。“当然不会。我只想说,你该多去看看他们,安慰安慰他们。”
“你去。”
“这个……他们对我不完全信任,这我以前告诉过你,铁先生,他们爱的是你。”
“哈!他们一眼看透了你,知道你没安好心,呃?”铁先生得意扬扬。剜刀的办法做不到的事,他却成功了。不用威胁,也不用痛苦,他就把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是铁先生的各个实验项目中最大胆、最疯狂的,也是收获最丰厚的。但,“——你看,我没时间侍候小孩子,跟那两个说话太烦人。”烦极了,必须强压怒火,忍受杰弗里的“爱抚”、阿姆迪的恶作剧。自打一开始,铁先生便下了严格命令,禁止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接触那两个小孩。他们实在太重要,绝不能交给别人,随随便便一个冷笑就可能泄露真相,从而毁了这两个杰作。即使是现在,除铁先生本人,能经常接触两个孩子的共生体也只有泰娜瑟克特一个。问题是,在铁先生看来,每一次与孩子们见面都比上次更糟,这完全是对他的自控能力的最大考验。胸中怒火炽燃、恨不得杀人时,很难保持头脑清醒。每次跟他们谈完,铁先生都是这种状况。太空人着陆后就好了。到那时,他就会用另一种方法使用阿姆迪杰弗里这件工具,到那时就再也用不着争取他们的信任和友谊了,到那时他们就会成为一种要挟手段,折磨、杀戮的对象,迫使太空人听他的吩咐。那该多么好啊。
可是,如果外星人竟然不来,或者……“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未来的浪潮就要打来,我不愿束手无策,成为随波逐流的浮渣。”铁先生狠命一口,闪闪发亮的撩牙咬在排列在胸墙内侧的脚手架上,“拿外星人没办法,咱们就收拾木女王,对,就这么办!”他朝剜刀单体微微一笑,“真有讽刺性啊,对不对?一百年了,你始终想毁了她。现在成功的却是我。对你来说是盖世殊勋,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件麻烦事,让我多费一番手脚。只是因为大目标一时够不着,不得已才先对付她。”
披斗篷的那位却好像不以为然,“你忘了算上从天而降的好运气。”
“是的,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掉进我张开的爪子里。这是我的好运气,难道不对吗?”他走了几步,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对,是时候了,应该让维恩戴西欧斯把那个宠信他的女王带进来,供咱们大开杀戒。也许会影响大事……我明白了,我们把战场摆在东面。”
“玛格兰高地?”
“正确。木女王的部队只能沿着窄路一心向上爬,我们把炮摆到那儿去,隐蔽在高地上山脊后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的人全干掉。那儿离飞船山又很远,就算外星人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我们也可以分别应付。”单体什么都没说,良久,铁先生怒视着它,“对,我亲爱的老师,我知道风险很大,我知道会分散部队。可别人己经打到家门口了,真他妈晚得不凑巧。到这时候,就连维恩戴西欧斯也没办法让他们向后转,回家去。他要是这会儿设法搞破坏拖后腿,女王一定会……她会怎么做?你想得出来吗?”
“……想不出。她做事总有点出人意料。”
“说不定会识破维恩戴西欧斯。就这些。那么,我们冒点小小的风险,现在就动手,干掉她。你和探马兰格利什在一起吗?”
“对,两个我。”
“让他给维恩戴西欧斯送个信,叫他两天之内把女王的部队弄到玛格兰高地。怎么说你自己决定,这方面你比我强。双方就位后我们再敲定具体细节。”一场战役中同时充当双方的总司令,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还有件事,很重要,叫维恩戴西欧斯一天之内务必办好。我要木女王的那个人类成员的小命。”
“需要吗?她还能做出什么大事?”
“这个问题很愚蠢。”你这么问更蠢。“我们还不知道拉芙娜和范什么时候到,直到我们把他们稳稳当当叼在嘴里之前,不能让那个叫约翰娜的东西四处乱转。告诉维恩戴西欧斯,要弄成一次事故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要那个两腿人死。”
剜刀遍布四野,无处不在。他像天神。从还是木女王的幼崽起,他就梦想着这种天神般的感觉。一个他和铁先生谈话,两个他和阿姆迪杰弗里在飞船旁闲逛,还有两个他正穿行在木女王营盘北面不远处的疏林里。
天堂也可以化为痛苦的炼狱,每一天,痛苦都更加难于忍受。北方许久以来从没有像这个夏天这般酷热难当,无线电斗篷又不光是闷热沉重,它们牢牢捂住各成员体的全部震膜。斗篷不像别的衣服,不舒服就可以脱下来。披着斗篷的成员远远散开,只要脱下,必定丧失意识,陷入疯狂。他的头一次试验持续了一两个小时,第二次就是五天,和探马兰格利什一起长程侦察,为铁先生提供即时情报,让他可以对驻扎在飞船山周围国土的部队当场下达指令。之后,他整整休息了一两天时间,才从斗篷造成的浑身剧痛中缓过劲来。
最近这次全知全能的体验一直延续了十二天之久。这么长时间连续不断罩在斗篷下面是绝对做不到的。他的成员们轮番休息,每天都让一只组件甩掉斗篷,由别人照顾它,替它洗澡放松,给斗篷换上新内衬。每天这个时候,剜刀都会神志不清,有的时候,软弱的泰娜瑟克特便会趁机主宰自我意识。没关系,一只成员脱离组合后,共生体便只剩下四只组件。原本由四只成员组成的共生体也可以保持正常智力,但剜刀—泰娜瑟克特却办不到。洗澡换衣服时,整个组合都昏昏沉沉,头晕眼花,做不出什么事来。
当然,剜刀虽然可以“同时遍布四方”,他的智力水平并没有提高。最初的不知所措过去之后他便迷上了各成员看到听到的东西完全不同。惟一的问题是很难让几个组件同时说话。和铁先生唇枪舌剑时,和阿姆迪杰弗里或兰格利什的侦察兵在一起的成员便很少开口。
铁先生的话说完了。剜刀继续和自己从前的学生巡视城墙,但只要铁先生对他说话,他就得中断其他成员正在进行的对话。剜刀笑了。(笑得很谨慎,和铁先生在一起的组件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铁先生还以为这会儿他正跟探马兰格利什说话呢,哦,会说的……不过得等几分钟。现在的他有一个优势:没有谁拿得准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只要事事小心在意,他完全可以重新夺回这块地方。这场游戏很冒险,无线电斗篷本身也是很危险的设备,任何一件斗篷,几个小时见不到阳光便没有能量了,披着它的成员马上就与整个共生体切断。还有个问题更恼火,静电——螳螂话就是这么说的。本来做了第二套斗篷,可那个倒霉组合刚穿上就被电死了。连外星人都不清楚原因何在,只说出了某种“干扰”。
这种大毛病剜刀还没遇上过。但有的时候,如果和兰格利什走得太远,或者哪件斗篷的电力不足……大脑中响起的声音啊,尖利得让人不敢相信,像十多个共生体靠近过来一样,介于神志不清的性交和杀戮的热狂之间。泰娜瑟克特却好像非常喜欢这种时候,她可以从一片混乱中一跃而起,用她的仇恨吞没他。不是激烈锐利的仇恨,软软的,却能把他完全淹没,像水……她通常蛰伏在他的意识边缘,忽而这里动一下,忽而那里迸出一句话。可只要出现静电故障,她便一下子发起威来。有一回,她控制整个组合的时间甚至长达一天之久。只要有一年太平日子,剜刀就能好好研究研究泰、娜和瑟,作一番适当的截肢手术。应该杀掉的大概是瑟,那只长着白耳朵尖的组件。它算不上聪明,但很可能是这三只中的主心骨。替换上一只精心打造的组件,剜刀很可能会比议会大厅大屠杀之前更加强大。可是现在,剜刀被困住了。自己给自己的灵魂动手术非同小可,轻易干不得,哪怕是他这个大师也罢。
所以,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斗篷随时充足电,别走得太远,别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计划的所有组成部分。铁先生以为他在和兰格利什谈话,实际上,剜刀的谈话对象是阿姆迪和杰弗里。
人类的脸上淌满眼泪。“四、四次了,四次没联系上拉、拉芙娜。她怎么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尖了。剜刀一直以为人类只能发出打嗝似的一成不变的声音,没想到还能变出这种花腔。
阿姆迪的成员大多和男孩紧紧挤在一起,他舔着杰弗里的脸颊。“肯定是咱们的超波通讯器,可能弄坏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剜刀。这小狗崽眼睛里也是眼泪汪汪,“泰娜瑟克特,跟铁大人说说好不好?让我们全天待在飞船里。说不定拉芙娜发了信,咱们没记录下来。”
和铁大人在一起的剜刀走下北面城墙的楼梯,走过校场。铁大人责备校场没好好维护,剜刀只分出一小部分注意力倾听他的抱怨。铁大人还算聪明,没把秘岛上维护军纪的利器绞刑架搬到这儿来。
和兰格利什的侦察兵在一起的剜刀跑过一条山间小溪,溅得溪水哗啦作响。虽然是盛夏,又刮着干燥的风,这里却仍有小块积雪,流经这里的溪水仍然寒意沁骨。
和阿姆迪杰弗里在一起的剜刀凑向前去,让两只阿姆迪的成员偎着他。两个孩子都喜欢身体接触,除了彼此之外,他们能接触的只有他一个。不用说,这种事真变态,但剜刀的一生事业都是靠利用他人的弱点操纵、控制他人。所以,虽说很厌恶,他还是欢迎孩子们触摸他。剜刀从肩头的震膜发出安抚的呜噜声,拍打着偎在身边的阿姆迪成员,“下次我见到铁大人时一定跟他说说。”
“谢谢你。”一只狗崽拱拱他的斗篷,然后走开了。谢天谢地。斗篷下的剜刀本来已经是一身伤痛,这么拱法真受不了。也许阿姆迪觉察到了,也许……剜刀发现,最近一段时间,这两个小鬼跟他在一起时话越来越少了。他对铁先生说的话道出了事实:两个孩子并不信任他。这全是泰娜瑟克特的过错。如果只有他剜刀,轻而易举就能赢得阿姆迪杰弗里的爱戴。剜刀不像铁大人那么脾气火爆,也不像他那么在意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剜刀可以高高兴兴和人聊闲天,把真话和谎言混合得水乳交融。他能准确地体察别人的感受,这是他最了不起的才能之一。如果没有这种把握别人内心的本事,他的暴虐手段不可能达到登峰造极的造诣。可是现在,他却无法充分发挥这种才能。本来做得好好的,一切非常顺利,他们马上就要对他敞开心扉,泰、娜和瑟偏偏跳了出来,改变他脸上的表情,破坏他精心选择的词汇。这种情况下,也许他只能满足于巧妙地破坏孩子们对铁大人的尊重。(当然,不能直接说他的坏话。)剜刀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杰弗里的胳膊,“拉芙娜会联系咱们的,我敢打保票。”两腿人吸了吸鼻子,伸手摸着剜刀头部没有罩在斗篷下的那一小块。他们亲亲热热坐在一块儿,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趁机将注意力转到——
——森林,兰格列什的侦察班。全班已经在山上攀爬了十多分钟。其他人惯于登山渡水,行装又很轻便,不像他披挂着那么沉重的斗篷。剜刀的两个成员远远在队伍后面。他朝班长嘘了一声。
班长掉头返回,其他人纷纷让路。他在剜刀十五英尺外停下脚步。“有什么吩咐……大人?”这个组合是新派来的,来之前告诉了他斗篷的事,但剜刀知道他其实根本没听懂。深色斗篷上的金银镶条表明这是王国里的贵人,但此人在这里只有两个组件。按说这样的残体连话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发号施令了。剜刀知道,还有一件事同样让对方提心吊胆:他没有发出一点思想声。“活尸”——士兵们自以为附近没有外人时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剜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