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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的那只小皮箱。我一伸手,将小皮箱提了过来,道:‘四叔,这人叫甚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打开皮箱来看看,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来龙去脉。’四叔烦恼得简直不愿意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祁三又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弄开了锁,打开了小皮箱,小皮箱中,除了几件旧衣服之外,便没有甚么别的,在皮箱盖上的夹袋中,倒找到了一些东西,有车票,有一点钱,还有一张纸,上面写著一些字--”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那人像是知道自己会有甚么不测一样,在那张纸上,他清清楚楚地写著他姓甚么叫甚么,从哪里来,干甚么!”
边五闷哼了一声:“我们本来以为这个人,一定存心和我们捣蛋,谁知道一看,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问道:“这个人--”
祁三道:“这个人,叫林子渊,从江苏省句容县来,他是句容县一家小学的校长。”
我呆了一呆,句容,是江苏省的一个小县。一个小县的县城之中的一个小学校长,老远地跑到安徽省的炭帮,要从一座炭窑之中,取出一段木头,这种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祁三的神情也很古怪:“当时,我们全呆住了,不知道这张纸上所写的是真是假,四叔呆了一会,将纸摺了起来,小心放好:‘等这一批窑开窑之后,我要到句容县走一遭,老三,帮里的事情,在我离开之后,由你照料!’我道:‘四叔,这些小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四叔叹了一声:‘老三,事情太怪,而且人命关天,这个人不明不白,葬身在窑里,他应该还有家人,我得去通知他家人一声。’老七道:‘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可是四叔一直摇头不答应,非要自己亲身去不可!”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祁先生,你不明白四叔的心意么?”
祁三道:“我明白的,四叔心里很难过,因为在那人跳进去之后,他下令生火。可是,那时,不生火实在不行,他其实不必难过!”
我对祁三的这几句话,没有作甚么批评,祁三继续道:“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炭帮上下,都显得有点异样,和人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因为一说话,就要提起那件事,可是又没有人愿意提起,大家都只是喝闷酒,那几天内,喝醉了酒打架的事也特别多。一直到第四天,该开窑了,收了火,水龙队也准备好。同一时间生火的一共有五座窑,连四叔在内,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秋字号窑,放在最后。”
祁三讲到这里,伸手抹了抹脸,神情显得很紧张。他道:“四座窑开了之后,并没有甚么意外,我和四叔,上了秋字号窑的顶,大家都用湿毛巾扎著口鼻,四叔在挥斧之前,喃喃地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清楚,多半是要死去的人,不要作怪,大抵是这样。然后,他挥动斧头,一斧砍下去,将窑顶的封泥砍开,水龙队早已准备淋水上去,可是四叔一斧才砍下,窑内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响,从被砍开的破洞之中喷出来的,不是无影无踪的毒气,而是雪花一样白的灰柱!”
祁三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著气。
我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一窑炭,烧坏了!”
祁三仍然不出声,边五道:“是的,这种情形,我们叫作‘喷窑’,‘喷窑’是所有灾难之中,最严重的一种,不但一窑的木料,全成了灰烬,而且极不吉利。经过喷窑的窑,不能再用。这种事,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发生过了!”
祁三接上了口:“那股雪花一样白的灰柱,自窑顶的破柱之中直冒了起来,冒得有三四丈高。一冒起来,就四下散开。所有的人全叫了起来:‘喷窑了!喷窑了!’我也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灰火烫,我们几个在窑顶的人,早已一头一脸一身全是灰。幸好灰见风就凉,我们没有甚么伤,我一拉四叔,我们全从窑顶滚跌了下来。”
祁三叹了一声:“水龙队的人,吆喝著,仍然向窑中灌著水,一直到不再有灰冒出来为止。秋字号窑,从此就算完了!”
我忍不住又问道:“那个陌生人,他叫甚么名字!对,林子渊的残骸--”
祁三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第二天,四叔就走了,他一个人去。四叔去了之后,帮里的事由我来管,我唯恐又有甚么意外,所以不准任何人走近秋字号窑,可是一连多天,帮里没有甚么事发生。四叔不在的那段时间中,一切全都很顺利,也出了好几次窑,而且,老五的伤势虽然重,也醒了过来。”
我耐心地听著,等他讲四叔回来的结果。祁三继续说著:“四叔去了几乎整整一个月才回来,他回来之后,看了老五的伤势,就拉著我,进了这里,进了小客厅,神色严重:‘老三,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我们入帮的时候,全是下过誓言的,四叔有令,水里来,火里去,不容推辞,四叔实在不必和我商量,他既然和我商量了,就一定事情十分不寻常。”
我忙道:“等一等,祁先生,四叔难道没有说起他在句容县有没有见到林子渊的家人?他为甚么离开了一个月之久?”
祁三吸了一口气:“没有,四叔没有说起。他不说,而且显得心事重重,我自然也不便问!”
祁三讲到这里,看到我又想开口,他作了一个手势:“四叔在那一个月之中,做了些甚么,他一直没有说起,我一直不知道!”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事情本来就已经够神秘的了,四叔居然对他离去了一个多月,作了些甚么事,不加提起,这更神秘了!
我道:“这……好像不怎么对,四叔为甚么不提起?”
祁三道:“我也不知道,直到老五的伤好了大半,可以行动之际,他有一次,问过四叔。”
祁三说到这里,向边五望了一眼,边五道:“是的,我那时,以为四叔到句容县去干了一些甚么事,已经对其他兄弟说过了,只不过因为我受了伤,没有在场,所以才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有六七个人,聚在一起,我随口问了一句,说道:‘四叔,你有没有见到那姓林的家人?这姓林的,究竟是在玩甚么花样?’四叔一听得这话,脸色就变了。”
祁三接上去道:“是的,四叔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件事,本来我们兄弟都想问,不过都不敢,老五一问,我们自然也想知道答案,所以一起向四叔望去,等他回答。在一起的全是老兄弟了,谁也没见过四叔的脸那么难看。老五也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边五苦笑道:“我当时,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样才好。过了好一会,四叔才叹了一声:‘林子渊,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小,甚么也不懂,我留下了一笔钱给他,足够他生活的了!’我们都知道四叔出手豪阔,这笔钱,一定不在少数。四叔又道:‘算了,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从此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除了四叔自己之外,谁也不知内情!”
我嗯地一声,想了片刻,四叔的句容县之行,一定另有内情,不过事情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怕是谁也不知道了!
我想了一会之后,又问道:“祁先生,请你接下去说,四叔回来的那天晚上,要你做甚么事呢?”
祁三道:“当时我就道:‘四叔,不论甚么事,你只管吩咐好了!’四叔望著我,道:‘老三,我要你陪找,一起进秋字号炭窑中去!’我一听,就傻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进秋字号炭窑去,那是为了甚么?去找那姓林的骸骨?那一定找不到。秋字号炭窑出了事,经过‘喷窑’之后,满窑全是积灰,人不能由窑门进去,灰阻住了窑门。要是由洞顶下去的话,一定危险之极,因为人要是沉进了积灰,积灰向七窍一钻,根本就没有挣扎的机会!”
【第六章】
我点著头,这种危险,可想而知。
祁三的气息有点急促:“当时我就问:‘四叔,为了甚么?’四叔道:‘老三,别问,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只怕我一个人进去之后上不来!’我忙道:‘老五已经受了重伤,事情是姓林的生出来的,我们对得起他!’”
祁三道:“四叔十分固执,道:‘我非去不可,也只有你能帮我!’我只好道:‘好吧!这就去?’四叔点了点头,我去准备了一下,带了一大捆绳子。”
祁三的神情,又变得十分怪异,他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和四叔,一起到了秋字号窑附近。经过喷窑之后,附近没有人到,极静,我和四叔一起上了窑顶,我燃著了两把火把,将绳子抖开,拴住了我和四叔的腰,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窑顶上,我在先,四叔在后,我们就从窑顶的洞中,缒了下去。”
祁三愈是说,神情愈是怪异,停顿的次数也愈多。他又道:“一缒进窑中,火把照耀,窑的下半部全是灰,灰平整得像是积雪一样。我在缒下来的时候,计算过绳子的长度,但还是算长了两尺,以致绳子一放尽,我和四叔两人的双腿,就陷进了积灰之中。这时,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我和四叔两人,都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一叫,回声在窑中响起,激起了一阵灰雾。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在积灰之上,有一块木炭在,方方整整的一块,一小半埋在灰里,一大半露在积灰之上!”
我一怔,失声道:“就是现在这一块?”
祁三道:“就是这一块。”
我迅速地转著念,从祁三从头到尾的叙述之中,我绝对相信他讲的一切,全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捏造事实,捏造到了如此生动,惊心动魄的地步。听到这里为止,我至少已经可以知道,这块木灰,真是十分特别。
首先,这块木灰,和一件神秘不可思议的意外有关。这件意外,我只知经过,而不知道它的内因。其次,在经过“喷窑”之后,也就是说,在经过炭窑的加热过程发生了意外之后,全窑的木料,应该全被烧成了灰烬,而不应该有一块木炭留下来的!
我望著祁三,祁三道:“我心中真是怪到了极点,在灰烬之中,怎么会有一块木炭?可是四叔在叫了一声之后,我看他的神情,却像是十分镇定,看来像是他早已知道在灰烬之上,会有一块木炭一样。他立时艰难地移动身子,移近木炭,将那块木炭,取在手中。一取到了木炭,他就道:‘老三,我们上去吧!’我忍不住问:‘四叔,你早知道秋字号窑里,还会有一块木炭?’”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我和白素,急不及待地问道:“四叔怎么回答?”
祁三道:“四叔的回答,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后来我和弟兄参详过,但也没有人懂得他的话的意思。”
我催道:“他说了些甚么?”
祁三道:“四叔当时说道:‘不,我不知道会有一块炭,不过,我知道窑里一定有点东西,所以才要进窑来取。’”
祁三讲了之后,望著我,像是在询问我是不是知道四叔这句话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也不明白四叔这样讲是甚么意思。我又向白素望去。
白素想了一想:“一定是四叔到句容县的时候,曾遇到一些甚么事,使他知道在窑里有一点东西在,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即进窑去取。”
我道:“可是,炭在炭窑里,是自然的事--”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说道:“可是你别忘了,窑是出过事!”
我默然,没有再说甚么。
祁三道:“我和四叔一起出了窑,四叔吩咐我,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所以--”
他向边五望了一下,略有歉意地道:“老五也是到几年前才知道有这样一块木炭。以前知道的只有三个人,四叔、四婶和我。四叔特地做了一只极好的盒子,来放这块木炭,一直由四婶保管著。我真不知道有甚么特别,但是一定极重要。”
我道:“你怎么知道?”
祁三道:“在我们逼得要离开家乡之后,四叔并没有走,只叫我和老五两人,陪四婶来。四婶当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是在分手时,四叔特地将我拉到一边:‘老三,四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是你要记得,到了外地,如果有意外,甚么都可以失,惟独是那块炭,一定不能失!’”
祁三的解释已经够明白,四叔这样吩咐,那当然可以使任何人知道,这块木炭有极重要的价值!
祁三道:“至于四叔又曾吩咐四婶,这块木炭可以换同样大小的金子,我当然并不知道,一定是四叔另外吩咐四婶的!”
我捧起了盒中的木炭来,向著亮光,转动著,看著。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块木炭,实实在在,是一块普通的木炭,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白素比我细心些,她问:“三叔,你说过,在炭帮,知道有这块木炭的,只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