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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封的窑,得早点下手才好!’我还记得,我这样一说,四叔立刻大声吩咐了几个人,去办这件事!”祁三道:“是的,天闷热得厉害,我们一起到了四叔的家--卫先生,白大小姐,四叔在家乡的宅子和这所宅子完全一样!”
我和白素点著头,我心中有点嫌他们两人讲得太详细了。但是他们的叙述详细,也有好处,我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祁三又道:“我们进了门,一干兄弟,照例向我们行礼,老七忽然走过来--”
我问道:“老七又是谁?”
边五道:“我们帮里,一共有八个人,是全帮的首脑,管著各堂的事。”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
边五道:“只怕你不明白,帮主是四叔,三哥因为在帮中久,又曾立过大功,所以才可以排行第三,帮里没有一、二两个排行!”
边五在这样介绍解释的时候,祁三挺直了胸,一副自得的样子。我不追问祁三立过甚么大功,只怕一追问,又不知道要说多久。事实上,所谓“大功”,对一般帮会而言,无非是争夺地盘,为帮中的利益而与他人冲突之际,杀过对方的很多人而已!我没有兴趣去知道,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祁三又道:“老七走过来,向四叔行了礼,他脸上的神情不怎么好:‘四叔,有一个人,下午就来了,一直在等你!’经常从各地来见四叔的人十分多,四叔也爱交朋友,朋友来,他从来也不令朋友失望。可是那天,他实在太疲倦,怔了一怔,对我道:‘老三,你代我去见一见,我想歇歇!’我当然答应。老七又道:‘那人在小客厅!’小客厅,就是我们现在在的这一间。”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曾说过,旧宅的房子,和如今这幢房子,在格局上一样。
祁三又道:“四叔一吩咐完,进了客厅之后,就迳自上楼,我,老五和老七,老五,是你发现老七的神色有点不怎么对头的,是不是?”
边五道:“是,老七的神色很不对头。白大小姐,你没见过老七?老七是帮里最狠的一个人,不论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从来不皱一皱眉,他受过不知多少次伤,身上全是疤,他的外号,叫花皮金刚!”
我听著边五用十分崇敬的口吻介绍“老七”,啼笑皆非,这种只是在传奇小说中的人物,实际上竟存在,真是怪事!
边五又道:“我看到老七,在望著四叔上楼梯的背影时,欲语又止,而且似乎很有为难的神色,我就问道:‘老七,甚么事?’老七没立即答我,只是向小客厅的门指了一指,我忙道:‘来的那人,是来找岔子的?’卫先生,炭帮的势力大,在江湖上闯,自然不时有人来找岔子!”
我道:“我明白,在那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狠!”
我这样说,对他们多少有点讽刺,可是,他们两人却全然不觉得。
边五道:“老七当时道:‘看来也不像是来找岔子的,可是总有点怪!’三哥笑了起来,道:‘见到他,就知道他是甚么路数了。’我也点头称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小客厅。”
边五说到这里,向祁三望了一眼。边五的“望一眼”,是真正的“一眼”,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另外一只眼,和他的整个另外半边脸,都在那种特殊面罩下。
在边五向祁三望一眼之际,他那一只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种茫然不可解的神情来。显然,当年他们三人,进了小客厅之后见到的那人,有甚么事,是令得他至今不解的。
祁三接了下去:“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小客厅,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背对著门,站著,在看看那边角几上的一只小香炉--”
祁三讲到这里,向一角指了一指。我向那一角看去,角落上确然放著一只角几。可知道这屋子的格式不但和以前一样,连屋中的陈设位置也一样。
祁三道:“我们一进去,见到了那人,边五就道:‘朋友,歪线上来的,正线上来的?’”
我听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觉得好笑。这一类的话,我好久没听到了,那是淮河流域一带帮会中的“切口”。所谓“切口”,就是帮会中人自行创造的一种语言,有别于正常的用语。中国各地帮会的切口之多,种类之丰富,足足可以写一篇洋洋大观的博士论文,边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问那个人,是存著好意来的,还是不怀好意来的。
祁三继续道:“老五一问,那人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来,我们三个人全怔了一怔。那个人,样子十分斯文,穿著一件白纺长衫,几上放著一顶铜盆帽,当然也是他的,他甚至还穿著一双白皮鞋,不过乡下地方,没有好路,他的白皮鞋已经变成泥黄色了。看他的情形,分明不是帮会中的人!”
我插言道:“那么,他一定听不懂边先生的切口了!”
边五道:“是的,他完全听不懂,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问道:‘甚么?’我当时笑了起来,向三哥和老七道:‘原来是空子!’就是不属于任何帮会组织的人!那人又道:‘哪一位是炭帮的……四叔?’他一面说,一面搓著手,神情像是很焦切。”
祁三道:“我回答他,道:‘四叔今天很疲倦,不想见客,你有甚么事,对我说吧!我叫祁三。’卫先生,白大小姐,不是我祁三自己吹牛,我的名字,两淮南北,一说出来,谁不知道!但是那人像根本未曾听过我的名字一样,只是‘哦哦’两声:‘我想见四叔,他能拿主意,不然要迟了!只怕已经迟了!’我十分生气,大声道:‘你有甚么事,只管说,我就能拿主意!’”
边五道:“不错,帮中之事,三哥是可以拿主意的。可是再也想不到,那人听得三哥这样说,向三哥走了过来:‘祁先生,那么,求求你,秋字号窑,还没有生火,能不能开一开?’”边五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他的一只手,紧紧握著拳,手指节骨之间,发出格格的声响,显然事隔多年,他一想起了那陌生人的要求,心中仍是十分激动。
祁三的神情,也相当奇特,这使我有点不明白。那陌生人的要求,虽然奇特一点,可是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祁三望了我一下,道:“卫先生,你不明白,那天,四叔开了七座窑,我也没有闲著,我是负责堆窑的,那天我堆了四座窑,是秋、收、冬、藏,我们的窑,是依据千字文来编号的。”
炭窑居然根据千字文来编号,这倒颇出人意表之外,或许因为千字文全是四个字一句,合了“四叔”的胃口之故。
我点了点头:“那人的要求是特别一点,可是--”
祁三不等我讲完,就激动地叫了起来:“堆好了木材,窑就封起来了,只等吉时,就开始生火。那天,吉时已经选好,是在卯时,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封好了的窑,万万不能打开!”
我和白素齐声问道:“为甚么?”
祁三道:“那是规矩!”他的脸也胀红了,重复道:“那是规矩。封了窑之后,不等到可以出炭,绝不能再打开窑来,那是规矩!”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封了窑之后,没有生火,又打开窑来,那会怎样?”
我这样一问,边五睁大他的单眼望定了我,祁三无意义地挥著手:“绝不能这样做,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白素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再问下去。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因为任何事,一涉及“规矩”,几乎就是没有甚么道理可讲的。
【第五章】
我没有再说甚么,边五和祁三,显然在等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祁三才道:“那人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我们三个人,当时就怔住了!这是炭帮最大的禁讳,这人竟然毫不避忌地提了出来,这不是分明要我们炭帮好看?老七年轻,沉不住气,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喝道:‘你来找岔子,得拿真本事出来!’老七是擒拿手的名家,他一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只当那人一定会反抗,所以先下手为强,立时出手,手腕一翻--”
祁三讲到这里,我就“啊”地一声:“这下子,那陌生人的手臂,非脱骱不可!”
祁三和边五一齐吃了一惊:“卫先生,你认识这个人?”
我道:“当然不认识!不过从你们形容之中,我想这个人一定不懂武术,他不会武术,老七使的这一招是虎爪擒拿中的杀著,那人还不糟糕?”
边五叹了一声:“是!谁知道那人竟然一点不懂武功,老七一出手,‘拍’地一声响,那人的手臂便脱了骱,连老七也一呆,那人痛得脸色煞白。三哥在一旁看出不对,忙道:‘老七,快替他接上,来者是客,怎么可以这样鲁莽!’三哥是在替老七的突然出手找场子,老七呆了一呆,伸手一托,将那人的臂骨托上了节,那人痛得坐了下来,好一会出不了声。三哥心细,走过去,拍著那人的肩:‘朋友,你刚才的话,再也别提,这是我们帮里的大忌!虽然你是空子,可是叫帮里的兄弟听到了,我们也难保你的安全!’那人听了三哥的话,哭丧著脸,好一会不说话。”
祁三接上去道:“我们还以为那人就此不提了,这时,我认为他多半是受了甚么人的撺掇,来找麻烦的,想好言好语在他口中套出究竟是谁指使他来的。可是,那人缓过气来之后,竟然又道:‘求求你们,开秋字号窑,我有十分要紧的事!’”
祁三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到这时候,老五也沉不住气了,喝道:‘滚你妈的蛋,你再说一句,将你脑袋揪下来!’别看那人文弱,倒还挺倔强的,他道:‘就算将我脑袋揪下来也不要紧,可是我的要求,希望你们答应!’”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陌生人要开窑,究竟是想干甚么啊?”
祁三道:“是啊,那人这样坚决,我们倒也不便一味呼喝他。一个人拚著掉脑袋,也要干一件事,总有他一定的道理!”
白素道:“或许,他以为你只是恫吓他!”
祁三一听,立时向边五望了一眼,边五一言不发,一伸手,就拿起了几上的一罐香烟来,伸手一捏,香烟罐被捏得成了一束,铁皮像是纸头一样!
边五虽然没开口,可是他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他在当时,用“把你恼装揪下来”的话去吓那个陌生人之际,一定有著同样的动作,表现了他超特的手力。那时他当然双手俱全,这样的动作,叫人深信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个人的脑袋揪下来。而那陌生人居然不怕,自然使边五他们,对这个陌生人另眼相看。
祁三又道:“我就问他:‘你要开窑,究竟是想干甚么?’那人立即回答:‘我要在窑中,取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出来!’老七吐了一口口水,道:‘呸!窑里面有甚么重要的东西,除了木头,还是木头!’那人道:‘就是一段木头!’”
祁三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下,心中也莫名其妙,心想这个陌生人实在太古怪,木头,在当地满山遍野都是,何必硬要去犯人家的忌讳,将封好的窑打开来,在窑中取一块木头!
边五道:“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忍不住了,大声喝骂著,也许是由于我们的声音,惊动了四叔,四叔走了进来,问:‘甚么事?这位是--’老七一见四叔,就将那人的要求,转述给四叔听,四叔的脸色十分难看,厉声道:‘朋友,你和我们有甚么过不去?’那人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取回一段木头!’四叔厉声道:‘甚么木头,你说清楚点!’”
祁三接上丁口:“真怪,那人的行动,我到现在,还如同在眼前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来到一张几旁,指著几:“那人一听得四叔这样问,就来到了这张几旁,在几上,放著一只黑色的小皮箱,他打开--当他打开皮箱的时候,我们真的还很紧张,怕他从中抽出甚么家伙来。可是,他只取出一只纸袋,又从纸袋中,取出一垒折好了的纸。”
边五也道:“是的,真是怪到了极点,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甚么。他取出了那张纸之后,摊了开来:‘几位请过来看!’我们一起走过去,那张纸上,画著许多圆圈,也写著很多字,看来像一张地图!”
祁三道:“就是一张地图,那人指著纸上,一面指一面说著,他对北山的地形,听起来比我还熟,指著一处圆圈:‘这里是猫爪坳。’我一听就愣了一愣,猫爪坳是一个小山坳,除了土生土长的人,外地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名的,可是那人居然说了出来。他又道:‘这里北边的一片林子,全叫采伐了。’老七大声道:‘是的,那是上个月的事情。’”
祁三又叹了一声:“当时,那人又叹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我要是早一个月来,甚至于早一天到,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