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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在月球上。”
“也许有地球上的两天吧!”
“多半快十天了。你知道,太阳已经过了它的顶点,正在向西方下沉。再有四天或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到夜晚了。”
“可是——咱们只吃过一次东西啊!”
“我知道。嗯——你没见现在还有星星呢!”
“但是,为什么我们在一个小些的行星上,时间显得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但事实就是这样!”
“那么怎样知道时间呢?”
“饥饿——疲劳——所有这些事情都不一样。每件事情都不一样。每件事情。我觉得,自从我们一开始从球体出来到现在,似乎最多只有几个小时——几个长的小时。”
“十天,”我说,“那还剩下——”我向上看了一会儿太阳,看出太阳是在天顶到西方的边缘之间一半的地方。“四天!凯沃,我们不能只坐在这里梦想。你觉得咱们该怎样开始?”
我站起来。“我们一定得找一个易于辨认的固定的地点。我们可以扯起一面旗子或是一块手绢什么的——然后安下营寨,在它周围工作。”
他也站起来,站在我身旁。
“不错,”他说,“除了搜寻球体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找到——我们肯定可以找到。要是找不到——”
“我们必须继续找。”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看看天空,又向下看看隧道,突然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这使我很惊讶。
“唉!我们干了蠢事!落到这个地步!想想本来会怎么样,我们会做些什么事吧!”
“咱们还可以做些事。”
“那决不是咱们原来可能办到的事。这里,在咱们脚下,是一个世界。想一想那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样的吧!想想咱们看见的那个机器,那个大盖子和竖坑!那些不过只是离中心很远的一些东西,我们看到的井和它们战斗过的那些生物,不过是些无知的农夫、外围的居住者,一半像兽类的乡下佬和苦工。再往下面!洞下面的洞、隧道、建筑物、道路——再向下去,一定会更开阔,更大,更宽,更为人口众多。这是毫无疑义的。最后,一直下到冲刷月球核心的那个中心海洋。想想在微弱的光线下那海洋的漆黑的水!如果它们的眼睛确实需要光线的话,想想那些像瀑布样的支流,沿水道流下这个海去增添水量!想想它表面的浪潮和潮水涨退时的冲击和漩涡吧!也许它们有船在海上行驶,也许那里有巨大的城市、拥挤的道路和超过人类才智的智慧和秩序。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在月球上面死去,而永远见不到统治这一切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们可能冻死在这里,空气会在我们身上冻结,在我们身上融化,以后——!以后它们会碰上我们,碰上我们僵硬的、沉默的尸体,并找到我们找不到的球体。它们最终会明白在这里白白结束的全部思想和努力,但是太晚了。”
他说的全部这段话,听起来就像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微弱而遥远。
“可是那种黑暗,”我说。
“也许能够克服。”
“怎么克服?”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有的拿火把,有的拿灯——另外那些月球人——也许懂得。”
他双手下垂、面带愁容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使他毫无办法的一片荒凉。然后做了个放弃不想的手势,转身面向我,提出系统搜索球体的建议。
“我们还能回到这里来,”我说。
他向四下看了看。“首先,我们得回到地球上去。”
“我们可以带回随身携带的灯,还有登山用的钉底鞋和许许多多必要的东西。”
“对!”他说。
“我们可以拿回这黄金作为我们成功的保证金。”
他看看我的黄金撬棍,一时没有说话。他倒背手站着,向陨石坑对面看。
最后他叹口气说道:“是我找到上这里来的方法,但是找到方法,并不永远是这种方法的主人。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带回地球,那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的秘密保持一年,甚至不到一年。早晚会传出去,甚至会有别人重新发现这种方法。到那时候,各国政府、各种势力要争着到这里来,他们会彼此打仗,和这些月球人打仗;这样只能使战争扩展,使战争的机会成倍地增加。如果我把秘密说出来,那么只需一会儿,很短的一会儿,这个行星,直到它最深的坑道,就会布满人类的尸体。别的事都可怀疑,唯独这事是肯定的。人类对于月球似乎是没有什么用处。月球对于人类又有什么好处呢?那么他们把自己的行星(指地球)又变成什么样了呢?还不是一个战场和发生无穷蠢事的场所?人类的世界这样小,生命又这样短暂,可是仍然要用他短促的生命在那里干着远比他能干的要多得多的事。不行!科学力给笨蛋制造武器使用已辛苦太长的时间了。是它停手的时候了。让人类自己重新再探索去吧——用上一千年的时间。”
“有很多方法可以保守秘密,”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笑了。“归根结底,”他说,“为什么要发愁呢?我们找到球体的可能性很小,而在下面,正在为我们谋划着许多麻烦事。这单纯是直到死前都抱希望的这种人类的习惯,使我们想到还要回来。我们的麻烦刚刚开始。我们已经向这些月球上的人显示了凶暴,已经向他们显示了我们的本领。我们的形势,就像一只逃到海德公园杀死一个人的老虎的形势一样。关于我们的消息,一定会很快地从一条坑道传到一条坑道,一直向下传到中央部分。没有任何精神健全的生物,看到我们干的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会让我们把那个球体带回地球去。
“咱们坐在这里,”我说,“改善不了咱们的形势。”
我们肩并肩地站了起来。
“总之,”他说,“咱们得分开。咱们必须在这些高高的穗头上扎牢一块手绢,用它当作中心,在这个陨石坑里进行工作。你得向西走,呈半圆形向着落日的方向运动,然后再返回。你移动时,首先让影子在你的右边,直到影子和手绢的方向成直角,然后再让影子在你的左边。我向东方运动,也这样作。我们要看每一条沟,检查每一个岩石群,要尽我们能办到的一切去找我们的球体。看到月球人时,要尽量躲避它们。渴了就吃雪,要是想吃东西了,如有可能就杀一只怪兽,生吃那种肉。我们就这样各走各的路。”
“要是我们中有谁碰到球体呢?”
“他得回到白手绢这里,站到手绢旁边给另一个人打信号。”
“要是我们俩都没有——”
凯沃抬头看了看太阳。“在夜晚和寒冷降临之前,继续寻找。”
“万一月球人找到球体,把它藏起来了呢?”
他耸耸肩膀。
“或者过会儿它们来追捕我们呢?”
他没有回答。
“你最好拿一根撬棍去,”我说。
他摇摇头,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望着远方的荒凉旷野。
但是,他有一会儿没有动身。他回头畏缩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下。“再见,”他说。
我感情上产生一种古怪的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想起我们以前彼此发脾气的情景,尤其是我向他发脾气的情景。
“他妈的,”我心里想,“我们本来可以处理得好些的啊!”
我是想和他握手的——当时我确实那样感觉的——就在那时他并起双脚,向着北方跳离了我。他像一片枯死的树叶漂在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又跳起来。
我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太情愿地面向西方,振作了一下精神,带着一种跳进冰冷水里的感觉,选择了一个起跳点,向前投入我要探索的那半个荒凉的月球世界。
我相当笨重地落在岩石中间,站起来四面看了看,爬到一块石板上,又跳起来。
不久,我用眼光寻找凯沃,可是已经看不见他了,但那块手绢倒很勇敢地显露在地头上,在太阳的光焰之下显得白白的。
我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让那块手绢在视线中消失。
第十八章贝德福德先主孤独一个人
有一会儿工夫,我觉得好像一直就我一个人呆在月球上。我专心致志地搜寻了半天。但天气的热度依然很高,稀薄的空气使人觉得胸部像是上了一个箍。不久,我来到一个盆地里面。盆地的边缘交叉林立地长满了高大、棕色、干枯的羊齿植物。我在这些植物上面坐下来休息,乘凉。我准备只休息片刻工夫。我把撬棍放在身旁,手托下颌坐着休息。盆地岩石上的地衣正在干裂、皱缩。裂开处露出下面的岩石,岩石上面都有像筋络和斑点一样的纹理,那全是黄金。在这凌乱的东西当中,到处鼓起很多像瘤子一样的包块,有的圆溜溜的,有的表面有皱纹,也是黄金。我看到这些东西,并没有太感兴趣。现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的肢体和心情都被一种疲倦所占据。一时之间,我不相信在这个广阔干枯的荒野中,会找到那个球体。要是月球人不来,我就连用点儿力气的想法都没有。后来我觉得我应该振作起来,去服从那种说不清道理的命令,正是它激励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去保存和保护自己的生命,尽管,他可能为保存生命而招来的只是一瞬间死得更痛苦一些。我们到月球上来为的是什么呢?
这件事对于我成了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究竟促使一个人离开快乐与安定,去干辛苦费力的事,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位,甚至甘冒必然死亡危险的精神是什么东西呢?在月球这里,我逐渐明白了一件事,这件事我早就应该知道,人类并不是生来就单单为了能够平安舒适、吃得好、娱乐自己而各处奔波。他不断地被驱使去做毫无道理的事,而不出于兴趣,也不为寻求幸福。他不知道的某种力量在逼迫他,他必须去干。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坐在那里,在那些毫无用处的月球黄金中间,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物之中,我考虑我全部的生活。假设我像个遭难的人死在月球上,我就完全无法明白我过去干过的事是为了什么目的。我没有弄明白这一点,但我总算比这一辈子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一些了:过去我没有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我一辈子也确实没为我的私生活的目的服务。那我为谁的目的服务了呢?我不再思索为什么我们到月球来,并把思考的范围更扩大了。我为什么到人世上来?为什么我有一个私人生活?最后,我陷入无底的沉思之中。
我的思想变得模糊不清,不再有明确的方向。我没有感觉到深重或疲倦——我不能想象在月球上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认为我是疲劳不堪了。不管什么说,我睡着了。
睡眠使我得到充分的休息。在我睡眠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在下沉,酷热的程度也在减轻。最后,遥远的喧闹声使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觉得又有了活力。我揉揉眼睛,伸伸胳膊。我站起身——我觉得有点儿僵硬——立刻准备再去搜素。我把两根金棍扛在肩上,一边一根,走出有黄金脉络岩石的坑谷。太阳显然更低了、比刚才低了很多;空气也凉爽多了。我意识到一定睡了很久。和似乎觉得有一种淡淡的雾样的蓝色悬在西方的峭壁周围。我跳上一个小的岩石山包,打量这个陨石坑。我看不见用球怪兽或是月球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凯沃,但是能够看到我的那块手绢,远远展现在荆棘丛上空。我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前跳到下一个便于了望的地点。
我循着半圆形途径搜索前进,然后循着更远些的新月形再走回来,弄得又累又无希望。空气确实凉飞多了,西方峭壁下的阴影似乎在加宽。我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搜寻,但是没有凯沃的影子,也没有月球人的迹象:似乎月球怪兽又被赶回地下——我一只也没看见。我越来越盼望能看见凯沃。那时,太阳两翼的轮廓已经下沉,从天空的底边到它的上方边缘的距离,已经几乎比它的直径短了。一种想法压迫着我,我想,月球人不久会关闭它们那些盖子和活门,把我们关在外面,遭受月球夜晚无情的袭击。我觉得应该是凯沃放弃搜索和我一起商量的时候了。我觉得情况多么紧急,我们应该立刻决定我们的行动。我没有去找球体,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它了。一旦活门关闭,把我们关在外面,我们就完了。空间的漫长的夜晚要落到我们身上——那种空虚的黑暗就是唯一的绝对的死亡。一想到这儿,我全身都在收缩。就是被杀死,我们也得再进到月球里面去。我老是觉得似乎看到我们被冻死,好像我们正用尽最后的气力在敲打那个大坑的活门。我不想那个球体了,我只想着再找到凯沃。我想一个人回到月球里面,
不管他了,因为再找他就夹不及了。我往手绢那里走回去,已经走了一半路,
忽然——
我看见球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