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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瞬间;没有任何痛苦。”
程心又对参谋长恬淡地微笑了一下;“谢谢;我知道了。”
五个小时后;程心乘坐的太空艇从港口起航了;3G的过载把程心紧紧压在椅背上;这是普通人能够舒适承受的超重的上限。从一个后视窗口中;她看到终端站巨大的外壳上反射着太空艇发动机的光亮;小艇像是从一只巨炉中飘出的一颗小火星。不过终端站本身也在迅速缩小;这个刚才程心还置身其中的巨大构造很快也变成一粒小点;但地球仍宏大地占据着半个太空。
特别小组的人反复向程心强调;这次飞行本身而言是再普通不过了;不会比她以前乘坐一次民航飞机更特别。从终端站前往地日间的拉格朗日点将飞行约一百五十万千米;也就是百分之一个天文单位;是一次短程太空飞行。她乘坐的这艘球形艇也是一架短程太空飞行器。但程心记得;三个世纪前使她选择航天专业的一个重要诱因;是公元世纪中叶的一项伟大壮举;在那项壮举中;先后有十五个男人登上了月球;但他们的航程只是这段距离的五分之一。
十多分钟后;程心目睹了一次太空中的日出。太阳从地球的弧形万缘上缓缓开起。太平洋的波涛己被距离抹去;像镜面一般光洁地反射着阳光;大片的云层像贴在镜面上的雪白肥皂沫。从这个位置上看。太阳比地球小许多;像是这个暗蓝色的世界孕育出的一枚光芒四射的金蛋。当太阳完全升出弧形地平线时;地球向阳的一侧被照亮成一个巨大的下弦月形状。这个大月牙是如此明亮;以至于地球的其余部分都隐没于阴影中;太阳与下面的弯月似乎构成了一个宇宙中的巨型符号。程心觉得它象征粉新生。
程心知道;这很可能是她见到的最后一次日出了。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中。即使双方都忠实地遵守谈话的规则;那个遥远的世界可能也不会让她活着返回;而她不打算遵守规则。但她感觉一切都很完美;没有什么遗憾了。
随着太空艇的行进;地球被照亮的一面在视野中渐渐扩大。程心看着大陆的轮肺;很轻易地认出了澳大利亚;它像漂在太平洋中部的一大片枯叶。那块大陆正在从阴形中移出;明暗交界线位于大陆中部;表明沃伯顿刚好是早展;她想象着弗雷斯在树林边看到的沙漠日出的景象。
太空艇越过地球;当弧形的地平线最后移出舷窗的视野时;加速停止了。随着过救的消失;程心感觉像拥抱着自己的一双手臂突然松开了一样。太空艇朝着太阳方向无动力滑行;恒星的光芒淹没了一切星星。透明罩调暗了;太阳成为一只不刺眼的圆盘;程心手动再调暗些;是太阳变得像一轮满月。还有六个小时的旅程;程心漂浮在失重中;漂浮在月光般的阳光里。
五个小时后。太空艇旋转一百八十度;发动机对准前进方向开始减速;太空艇转向时;程心看到太阳缓缓移走;然后;群星和银河像一轴展开的长卷般从视野中流过。最后当太空艇再次稳定下来时;地球又出现在视野正中;这是它看上去只有地面上看到的月球大小。几个小时前它在程心眼前展示的宏大已经小时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脆弱;像一个充满蔚蓝色羊水的胚胎;被从温暖的母腹中拿出;暴露在太空中和黑暗中。
发动机启动后;程心又被重力拥抱起来。减速持续了约半个小时;然后发动机断续运行;进行最后的姿态调整。最后;重力再次消失;一切都寂朴下来。
这里就是地日间的拉格朗日点;这时。太空艇已成为一颗太阳的卫星;与地球同步运行。
程心看了一下表;航行时间卡得很准;现在离会面还有十分钟。周围的太空仍一片空旷;她努力使自己的意识也空旷起来。她要为大最的记忆做准备;能够记录会面信息的只有她的大脑;她要使自己变成一架没有感情的录音机和摄像机;在以后的两个小时中尽可能多地记下听到和看到的一切。做到这点不容易;程心想象着她身处的这片空间;这里太阳和地球的引力相互抵消为零;这里比别处的太空又多了一分空旷。她置身于这片零的空旷中;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与宇宙的任何部位都没有关系。。。。。。她用这种想象一点一点地把纷繁的感情赶出意识;渐渐达到了她想要的空白的超然状态。
在不远处的太空中;一个智子低维展开;程心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球体;直径有三四米;距太空艇只有几米远;挡住了地球;占据了大部分视野。球体的表面是全反射镜面;程心清晰地看到太空艇和艇中的自己在球面上的映像。她不知道这个智子是一直潜伏在太空艇中;还是独自来到这里。球面上的映像很快消失了;球体渐渐变成半透明状;像一个大冰球般深不可侧。有一刻;程心感觉它像是太空中挖出的一个洞。接着;有无数雪花状的亮点从球体内部浮上来;在球面上形成一片闪动的光斑。程心看出这是白噪声图像;就像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屏幕上的一片雪花。白噪声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几光年外传来的图像在球体中出现了;很清晰;没有丝毫干扰和变形。程心曾无数次猜测自己将看到什么;也许只有声音或文字;也许会看到一个培养液中的大脑。也许会看到云天明完整的本人。。。。。。虽然她认为最后的那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设想了那种情况下云天明可能身处的环境。也想出了无数种;然而;现在见到的绝对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片阳光下的金色麦山。
麦田大约有半亩的样子;长势很好;该收割了。田地的土坡有些诡异;是纯黑色的;颗粒的晶面反射着阳光;在土地上形成无数闪烁的星星。在麦田旁的黑土中;插普一把铁锹;式样很普通;甚至它的锹把看上去都像是木头的。铁锹上挂着一顶草帽;显然是用麦桔秆编成的;有些旧了。磨破的边缘上枯秆都伸了出来。在麦田的后面还有一片地;种着绿色的作物;好像是蔬菜。一阵微风吹过;麦田里泛起道道麦浪。
在这黑土田园之上;程心看到了一个异世界的天空。或者穹顶。那是由一大团纷乱的管道构成的;管道有粗有细;都呈暗灰色;像一团乱麻般缠绕纠结。在这缠盘成一堆的上千根管道中;有两三根在发光;光度很强;像几根蜿挺曲折的灯丝。发光的管道露在外面的部分把光芒洒向麦田。成为供作物生长的阳光;同时也用光亮标示出它在那团管道乱麻中的走向;每根发光的管道只亮很短的时间就暗下去了;同时另一根管道又亮起来;每时每刻都保持有两至三根管道发光;这种转换使得麦山上的光形也在不断变幻中。像是太阳在云层中出没一样。
令程心感到震撼的是这团管道的混乱程度。这绝不是疏于整理造成的;相反。;形成这种混乱是要费很大力气的;这是一种达到极致的混乱;好像其中出现任何一点点的秩序都是丑的。那些发光的管道使这团乱麻有了奇特的生气;有种阳光透过云层的感觉;程心一时不禁想到;这是不是对云和太阳的一种极度变形的艺术表现;旋即;她又感觉整团管道乱麻像一个巨大的大脑模型;那交替亮起的管子想着这一条条神经回路的建立。。。。。。但理智使他否定了这些奇想;比较合理的推测:这可能是一个散热系统或类似的装置;并非为下面的农田而建;后者只是利用它发出的光照而已。仅从外形上看;这个系统所表现出来的工程理念是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心既感到疑惑;又被它迷住了。
有一个人从麦田深处走来;程心远远就认出了他是云天明。云天明穿着一身银色的夹克;是用一种类似于反射膜的布料做成的;像那顶草帽一样旧;看上去很普通。他的裤子在麦丛中看不到;可能也是同样的面料做成的。他在麦田中慢慢走近;程心看清了他的脸;他看上去很年轻;就是三个世纪前与她分别时的岁数;但比那时健康许多;脸晒得有些黑。他没有向程心这边看;而是拔下一穗麦子;在手里搓了儿下;然后吹去麦壳;边走边把麦粒扔到嘴里吃;就这样走出了麦田。当程心感到云天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时;他却抬起头来;微笑着冲程心挥挥手。
“程心;你好!”云天明说。他看她的目光中充满喜悦;但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喜悦;就像田间干活的小伙子看到同村的姑娘从城里回来时一样;仿佛三个世纪的岁月不存在;几光年的距离也不存在;他们一直在一起。这是程心完全没有想到的;云天明的目光像一双宽厚的手抚摸着她;让她极度紧张的精神放松了一些。
这时;贴在舷窗上的三盏灯中的绿灯亮了。“你好!”程心说;跨越三个世纪的情感在她的意识深处涌动;像郁积的火山。但她果断地封死了情感的一切出口;只是对自己默念:记;只是记;记住一切。“你能看到我吗?”
“能看到。”云天明微笑着点点头;又向嘴里扔了一粒麦子。“你在做什么?”对这个问题;云天明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向麦田挥挥手;“种地呀!”“是在为自已种吗?”“当然;要不我吃什么?”云天明在程心的记忆中是另一个样子。在阶梯计划的那段时间;一个憔悴虚弱的绝症病人;再早些时候;一个孤僻离群的大学生。那时的云天明虽然对世界封闭着自己的内心;却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状态露在外面;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但现在的云天明;所显露出来的只有成熟;从他身上看不到故事;虽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奥德赛史诗更曲折、诡异和壮丽;但看不到。三个世纪在太空深处孤独的漂流;在异界那难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体和灵魂注定要经历的无数磨难和考验;在他的身上都没有丝毫痕迹;只留下成熟;充满阳光的成熟;像他身后金黄的麦子。
云天明是生活的胜利者。
“谢谢你送的种子。”云天明说;语气很真诚;“我把它们都种上了;一代又一代;都长得很好;只有黄瓜没种成;黄瓜不好种。”
程心暗暗咀嚼着这话的含义:他怎么知道种子是我送的(尽管最后换上了更优良的)?是他们告诉他的;还是。。。。。。
程心说:“我以为这里只能无土栽培的;没想到飞船上还有土地。”
云天明弯腰抓起一把黑土;让土从指缝慢慢流出;下落的黑土闪动着点点晶光;“这是陨石做成的;这样的土。。。。。。”
绿灯熄灭;黄灯亮起。
云天明显然也能看到警告。他打住话头;举起一只手笑了笑。这动作和表情显然是做给监听者的。黄灯熄灭;绿灯再次亮起。
“多长时间了?”程心问。她故意问出这样一个含糊的问题;有许可能的解读。可以指他种了多长时间的地;或他的大脑被移植到克隆的体中有多长时间;或阶梯飞行器被截获有多长时间;或任何别的含义;想留给他足够的空间传递信息。
“很长时间了。”云天明给出了一个更含糊的回答。他看上去平静依旧;但刚才的黄灯肯定使他害怕;他怕程心受到伤害。云天明接着说:“开始我不会种地;想看看别人怎么种;但你知道;己经没有真正的农民了;我只能自己学着种。慢馒学会了;好在我需要的也不多。”
程心刚才的猜测被正实了;云天明话中的含义很明确:如果地球上有真正的农民;他就能看到他们种地;就是说;他能看到智子从地球传回的信息!这至少说明;云天明与三体世界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麦子长得真好;该收割了吧?”
“是;今年年景好。”
“年景?”“哦;发动机运行功率高;年景就好;否则。。。。。。”
黄灯亮。又一个猜测被证实了:空中那一团乱麻的管道确实是一种类似于散热系统的东西;它们发光的能量来自飞船的反物质发动机。“好了;我们不谈这个。”程心微笑着说;“想知道我的事吗?你走以后白的。。。。。。”“我都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云天明说出这句话时仍那么平静和沉稳;却使程心的心震颤了一下。
是的;他一直和她在一起;通过智子实时地看着她的生活;他一定看到了她是怎样成为执剑人;看到她在威慑纪元的最后时刻扔掉了那个红色开关;看着她在澳大利亚经历的苦难;看着她在极度的痛苦中失明;再到后来;还看着她把那粒胶囊拿在手中。。。。。。他与她一起经历了所有的苦难;可以想象;当他看着几光年远方的她在炼狱中挣扎时;一定比她还痛苦。如果她能早些知道;这个深爱她的男人一直跨越光年的距离守候在自己的(病)身边;那该是怎样的安慰。但那时对于程心而言;云天明已经迷失在广漠的太空深处;在大部分时间中;她以为他早就不存在了。
“我那时要知道有多好。。。。。。”程心喃喃地说;像是自语。“怎么可能。。。。。。”云天明轻轻摇摇头。
被压抑在深处的情感再次涌动起来;程心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
“那;你的经历呢?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程心问;这是赤裸裸的冒险;但她必须跨出这一步。
“嗯。。。。。。我想想。。。。。。”云天明沉吟着。
黄灯亮;这次是在云天明还没有说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