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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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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死囚的越狱要求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春光明媚,正是旅行的好季节,而我也正计划了一次旅行,可是,早上,在我还未曾出发的时候,警方的特别工作组负责人杰克,却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有一个人想见我,他的名字是骆致逊。
换了别的人,我或者可以拒绝,或者可以不改变我的旅行计划,等我旅行回来之后再见他,可是对骆致逊,我却无法推宕。因为骆致逊的生命只有几小时了,他只能活到今天下午四点钟。
这绝不是甚么秘密,而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几乎每一张报纸都登载著这个消息!
骆致逊是一个待处决的死囚!
他因为谋杀他的弟弟骆致谦而被判死刑的。那是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骆致逊曾经不服判决而上诉,但是再审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由于这件案子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地方,是以特别轰动,甚至连和这件案子绝无关系的我,也曾经研究过那件案子的内容,但是却不得要领,当然,我那时研究这件案子的资料,全是报纸上的报导,而未曾和骆致逊直接接触过,所以也研究不出甚么名堂来。
我认为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案件,因为骆致逊全然没有谋杀的动机。
骆致逊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人,他不但自己有著一份丰厚的遗产,而且,还替他的弟弟,保管著另一份丰厚的遗产。他的弟弟骆致谦很早就在美国留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美国军队中的一个军官,在作战之中失踪,军方认为他已绝无生还的希望。
在这样的情形下,骆致逊如果是为了谋夺财产,那么他根本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他兄弟的财产据为己有。但是他却不,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近三十年,仍然坚信他的兄弟还在人间。
他派了很多人,在南太平洋各岛逐岛寻找著他的兄弟,这件事情是社会上很多人知道的。许多南太平洋的探险队都得到骆致逊的资助,条件之一就是要他们找寻骆致谦的下落。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惨烈的战役,便是太平洋逐岛战,牺牲的军人不知凡几,要找寻一个在那样惨烈的战事之中失踪了近二十年的人,那实在和大海捞针一样的困难。
许多人都劝骆致逊不必那样做了,但是,骆致逊却说,他和他的弟弟,自小便有著深厚的感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非将他找回来不可!
搜寻工作不断地进行著,美军方面感于骆致逊的这份诚意,甚至破例地将当时军队中行动记录借给骆致逊查阅,使骆致逊搜寻范围缩小。
终于,奇迹出现了,骆致逊找到了他的弟弟!
当他和他弟弟一齐回来时的时候,这也是轰动社会的一件大新闻。
但是,更轰动的新闻还在后面:在回来之后的第三天,骆致逊就谋杀了他的弟弟。
他是在一个山崖之上,将他的弟弟硬推下去的,当时至少有七个人看到他这种谋杀行动,和二十个人听到他弟弟骆致谦在跌下悬崖时所发出的尖锐的叫声。
骆致谦的尸体并未曾被发现,专家认为被海水冲到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去了。
而骆致逊在将他的弟弟推下山去之后,只是呆呆地站立著,直到警员替他加上手铐。
骆致逊被捕后,几乎不替自己申辩,他甚么也不说,他的妻子替他请了好几位最好的律师,但是再好的律师也无能为力!
不但有七名证人目击骆致逊行凶,而且,三名最著名的神经病专家和心理医生,发誓证明骆致逊的神经,是绝对正常的。
骆致逊被判死刑。
这件案子最神秘的地方便在于:骆致逊的杀人动机是甚么?
骆致逊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尤其是去杀死另外一个人,去杀死自己的亲兄弟,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绝不能没有动机的。
那么,骆致逊的动机是甚么呢?
他费了那么多的金钱、时间、心血,将他的兄弟从太平洋的一个小岛的丛林之中,找了回来,目的就是将他带回来,然后从山上推下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是疯子。
但事实上,专家证明了他绝不是疯子。
这案子在当时会使我感到兴趣的原因也在此,我搜集了一切有关这件案子的资料,而由于案发之后,骆致逊几乎甚么也不说,骆致逊的夫人,柏秀琼女士,便成了访问的对象。
柏女士发表了许多谈话,都也力证她丈夫无辜的,她将她丈夫历年来寻找兄弟的苦心,以及两兄弟回来之后,她丈夫那种欢欣之情,形容得十分动人。
而且,在许多次谈话之中,她记得起一切细节来。柏女士所讲的一切,都证明骆致逊没有谋杀他兄弟的动机,绝没有。
但是柏女士的谈话,也没有可能挽救骆致逊的命运。
当时,我曾经有一个推断,我的推断是:骆致逊从荒岛中带回来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另一个人,当骆致逊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陡地受了刺激,所以才将他带回来的那个人杀死的。
但是我的推论是不成立的,各方面的证据都表明,骆致逊带回来的那人,就是当年失踪的美军军官,骆致谦中尉。指纹相同、容貌相同,绝不可能会是第二个人的。
因此,骆致逊究竟为甚么要杀他的弟弟,就成了一个谜。
我以为这个谜是一定无法解开的了,但是,警方却通知我说,骆致逊要见我!在他临行刑之前的几小时,他忽然要见我。
我 并不是甚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但是我曾解决过许多件十分疑难重重,荒诞莫测的事,骆致逊之所以在行刑前来找我,当然是他的心中有著极难解决的事情了。
我答应了杰克,放弃了旅行。
在杰克的办公室中,我见到了这位曾与之争吵过多次的警方高级人员,他张大了手:“欢迎,欢迎,你是垂死者的救星。”
他分明对我有些不满,我只是淡然一笑:“我看骆致逊的神经多少有些不正常,他以为我是甚么人,是牧师么?”
“那我也不知道了,他的生命时间已然无多,我们去看他吧!”杰克并不欣赏我的幽默。
我们一齐离开了警局,来到了监狱,在监狱的门口,齐集了许多新闻记者,进了监狱之后,城中一流的律师,几乎全集中在这里了,使这里不像监狱,倒像是法律会议的会场一样。
那些律师全是柏女士请来的,他们正在设法,请求缓刑,准备再一次地上诉,看来他们的努力,已有了一定的成绩。
在监狱的接待室中,我第一次见到了骆致逊的妻子,柏秀琼女士。她的照片我已看过不止一次了,她本人比照片更清瘦,也更秀气。她脸色苍白,坐在一张椅上,在听著一个律师说话。
我和杰克才走进去,有人在她的耳际讲了一句话,她连忙站起来,向我迎了上来。
她的行动十分之温文,一看便令人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而且,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十分有克制力的人,她正竭力地在遏制她的内心的悲痛,在这样的情形下,使人更觉得她值得同情。
她来到了我的面前,低声道:“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卫斯理。”
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得很,打扰了你,他本来是甚么人也不想见的。甚至连我也不想见了,但是他却要见你。”
我的心中,本来或者还有多少不快意,但是在听了柏秀琼的那几句话之后,我却连那一点不愉快的感觉都没有了,因为我在她的话中,听出了骆致逊是多么地需要我的帮助!
骆致逊是一件如此离奇的怪案的主角,他若是没有甚么必要的理由,是绝不会在妻子都不见的情形之下,来求见我这个陌生人的。
所以,我忙道:“别客气,骆太太。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帮助他。”
柏秀琼的眼中噙著泪:“谢谢你,卫先生,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柏秀琼。而且,杰克也已经在催我了,我只得匆匆地向前走去。
死囚室是监狱之中,戒备得最严密的一部份,我们穿过了密密层层的警卫,才算是来到了监禁骆致逊的囚室之前,一名狱卒一看到杰克,便立即按下了电钮,打开了囚室的门。
囚室中相当阴暗,门打开了之后,杰克只是向前一指,道:“你进去吧。”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向内看去,囚室是没有甚么可以形容的,世界上每一个囚室,几乎都是相同的。当我踏进了囚室,门又自动地关上了之后,我已完全看清了这件怪案的主角了!
他和柏秀琼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看来极是疲弱,脸色苍白,但是却不给人以可怜的感觉,而使人感到他文质彬彬,十分有书卷气。
他的脸型略长,他相当有神的眼睛,说明他不但神经正常,而且还十分聪慧,他坐在囚床之上,正睁大了眼睛打量著我。
我们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先开口:“你,就是我要见的人?”我点了点头,也在床边上坐了下来。我们又对望了片刻,他不开口,我却有点忍不住了,不客气地道:“别浪费了,你的时间 ”
他站了起来,踏前了一步,来到了我的面前,俯下身来,然后以十分清晰的声音道:“帮助我逃出去!”
我陡地吓了一跳,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听到的最简单的一句话,但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了。我问道:“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向你提出这个要求是迟了一点!”
他不说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是“过份”,而只是说“迟了一点”,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也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些甚么!
我瞪著他,他又道:“可是没有办法,我直到最后关头,才感到你可以相信,请你帮助我逃出去,你曾经做到过许多次人所不能的难事,自然也可以帮助我逃出这所监狱的。”
我叹了一口气,对于他的神经是不是正常这一点,我实在有重新估计的必要了。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七百多种逃狱的方法,而且也识得不少逃狱的专家,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没有一所不能逃脱的监狱的!”
他兴奋地道:“好啊,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我苦笑著:“我是不是答应你,那还是次要的问题,问题是在于,在你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可能逃出的!”
骆致逊疾声道:“为甚么?他们对我的监督,未必见得特别严密些。”
我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明白,逃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周详的计划,有的甚至要计划几年之久,而你 ”
我实在不愿再讲下去,所以我看到这里,便翻起手来,看了看手表。
我这个动作,表示甚么意思,他实在是应该明白的,我是在告诉他,他的生命,只有三小时又四十分钟了。而事实上,他至多只有二小时的机会。因为到那时候,牧师、狱卒、狱长,都会将他团团围住,他是更加没有机会出狱的了。
他为甚么要逃狱,这是我那时心中所想的唯一的问题,因为他逃狱的行动,是无法付诸实行的,所以我实在想知道,他为甚么要逃狱!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用力地扭曲他的手指,令得他的指骨,发出“拍拍”的声音,他有点尖锐地叫道:“不,我必须逃出去!”
我连忙道:“为甚么?”他十分粗暴地道:“别管我,我来请求你,你必须帮我逃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对不起,这是一个任何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看,你太太所请的律师们,正在替你作缓期执行的请求,如果可以缓期两个月的话,那或者还有机会。”
“如果缓期执行的要求不被批准,”我摇了摇头,道:“那就无法可施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冰还要冷,冷得连我也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颤声道:“卫先生,请你利用这三小时,我一定要逃出去,请相信我,我实在是非逃出去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十分同情地望著他:“请你也相信我,我实在是做不到!”
骆致逊摇著头,喃喃自语:“是我杀死他的,我不是无辜,他是我杀死的,可是……可是我实在非杀死他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退到了门口。
我在囚室的门口,用力地敲打了三下。
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囚室的门立时打了开来,我闪身退了出去,骆致逊并没有向外扑出,他只是以十分尖锐的声音哀叫道:“帮帮我!你必须帮助我,只有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叫声,几乎是整座监狱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