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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笑得十分得意:“亲爱的,快去找张老头吧,别浪费时间了!”
我无可奈何地问道:“要我和他一起来么?”
白素道:“不必了,我这电话,是在机场打的,飞机快起飞了!”
我总算又高兴了起来:“你回来了?”
白素道:“是,我已和弟弟讲好,他和张老头两人,己足可以完成这件事,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别的用处,而且我们也分别得太久了!”
我忙道:“是的,我来接机,我就去找张老头!”
放下了电话,我立时驾车离家。
当然,在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白素之急于回来,是因为她在那地方的一连串的活动,已被当地警方,当作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促请她离境的。也当然,事后我络续知道,白素的“连串活动”,包括在数十工人大会上慷慨激昂的演说在内,白素实在做得太过份了,难怪在事先,她要瞒著我。
如果我在事先知道了她的计划,我自然会加以反对,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这时我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白素的聪明过人,几千个工人一起停工,工厂的一切活动,有甚么办法不随之一起停顿?这真正是釜底抽薪之计!
车子到了张老头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之前,才来到了门口,我就听到了一阵敲打声。
我大声叫了几下,那头大黑猫,首先从屋子之中,窜了出来。
接著,张老头探头出来,我忙道:“有好消息,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张老头的脸上,现出不可信的神色来,一时之间,他几乎呆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我道:“你难道不让我进来么?”
张老头这才打开了门,让我走了进去。
石屋中的陈设,仍然很简单,我看到那只八角形的盘子,放在屋中央,地上还有不少工具,那盘子上,钉著的“小钉子”似乎更多了一些。
我望著那八角形的盘子,张老头在我的身边搓著手:“现在真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东风也有了,庞大的发电组织所产生的电量,可以供你使用一星期,但是”
当我再次说明张老头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大量电能之际,张老头大概也知道我不是在开他的玩笑了,是以他现出高兴之极的神色来,连那只大黑猫,也突然之间,叫了起来,扑到了他的怀中。
可是,当我忽然又说出了“但是”两字之后,张老头又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显然他是怕事情又会有甚么不利于他的变化。
他发怔似的望著我,我指了指那只老黑猫,续道:“但是,我不知道,将它送回去这件事,是不是对,它是一个侵略者……它来自一个比地球进步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星体,而且,它在地球上住了那么多年,将地球上的一切,可以说瞭解得再透彻也没有了,如果它回去之后,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侵略,地球上的人类,是根本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将这个问题,反覆考虑了好几遍。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当我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之后,我更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以我的口气愈来愈严重,神情也越来越沉重。
张老头听了我的话,现出很惶恐的神色来,他先俯下身,将老黑猫放到了地上,老黑猫倚在他的脚旁不走,看来好像也很紧张,因为它身上的毛,在渐渐地竖起来,猫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总是那样子的。
张老头摊著手,以一种听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卫先生,现在我不能向你说为甚么你所担忧的情形,绝不会发生,但是你一定会明白,我不是骗你,我会向你说明的,在若干天之后。”
我立时追问道:“为甚么要在若干时日之后?”
张老头道:“我有我的为难之处,我请你帮那么大的忙,本来是不应该再有甚么事隐瞒你的,但是,我实在有我的为难之处!”
张老头说得十分恳切,而且,他那种神态,也确实使人同情。
我望了他片刻,又指了指那头大黑猫:“是它不让你说出来?怕说出来了之后,会影响它回去?”
张老头神情痛苦地摇著头:“也不单是如此,总之,你会明白,不用很久,我一定会详细和你说明。”
我吸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我的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而在我的担忧,没有甚么切实保证之前,你要求我们这样责任重大的承担,这不是太过份一些了么?”
张老头也明知我讲的话十分有道理,而他看样子也的确有难言之隐,是以他只是唉声叹气,并不再作甚么解释。
我知道,我的话对张老头的压力已经十分大,可是张老头仍然不肯说,这证明我不论再说些甚么,他总是不肯说的了。
我们之间,在维持了几分钟的静默之后,张老头先开口:“卫先生,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又望了他一会:“好,我相信你,我认识的人多,带你去办手续会快一点,不过,你要带著一只猫远行,可能会不方便。”
张老头忙道:“那倒不要紧,我有办法,令得我和它一起到达目的地的,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不能再要你操心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对!
但是一切都已在进行,白素甚至去鼓动了一场大罢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自然不能就此算数,只好帮忙帮到底了!
而且,我也看出,张老头决不是一个狡猾骗人的人,他一定还有很多虽言之隐,我也相信,这些难言之隐,当他将那头猫送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对我讲明白的。
所以,我在长叹一声之后:“我们要争取时间,你现在就应该跟我去办手续了!”
张老头看到事情已经有了决定,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等一等,我答应送给你的东西,现在我就拿来给你!”
他不等我有反应,就走进了房间中,推出了一只木箱来,那木箱,就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中的时候,看到的那只大木箱。
当时,我揭开箱盖,只看到那只八角形的盘子,在盘子下面,是一块木板,隔著箱子的下半部,也不知道箱子的下半部放了些甚么东西。
现在,他将箱子推了出来,打开箱盖,又将那块木板,掀了开来,我探头望去,只见箱子中,有大约十几部书,还有七八卷画,我顺手拿起了一本来,就不禁吃了一惊,我虽然对这一类的古董,算不上是内行,可是也看得出,那是真正的宋版书。
宋版书的价值是无可估计的,而在这箱子中,有著十几部之多!
我又抖开了一幅画,那是宋徽宗的一幅“双鹦鹉”,我可以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精品,单是这幅画,已经令我呆了半晌。
张老头看到我很喜欢这些书画,他也显得很高兴:“还不错吧,本来我还有很多,可是近年来,为了生活,都变卖了!”
张老头的这两句话,不禁引起了我的疑心,因为从他现在这种简单的生活来看,随便卖出去一部书,或是一幅画,就够他一辈子生活了,而他却说“变卖了许多”。
我立时向他望去,张老头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点语病,是以他连忙道:“你知道,这种东西,本来并不值钱,后来才渐渐值钱的。”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更使人莫名其妙了,甚么叫“本来并不值钱”,宋版书和宋瓷,甚么时候不值钱了?
但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我只是道:“你以后还要生活,如果你将这些东西全送给了我,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张老头道:“我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不知道怎样表示对你的谢意。”
张老头的那一箱书画,价值无法估计。人总是贪心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要我拒绝,我甚至没有这个勇气,但是我的心中,却已经有了决定,这一箱东西,我至多保存一年,然后,将它们捐给博物馆。
当然,我会捐给那个工业组合所在地的博物馆,因为那七天的大罢工,必然会对该地造成极大的损失,虽然照白素的说法,没有一个人能够制造一股工潮,就像是没有人可以使一座火山爆发一样,但是白素到了那里,为了要取得使用庞大电能的机会,多少起了推波助澜作用,那么,将这一箱珍贵的艺术品捐给当地的博物馆作补偿,自属合理。
我和张老头合力将箱子抬出去,放上我的车子,然后,我利用了人事关系,和他去办手续,第二大一早,他就带著猫走了。
而当天下午,白素就回来,她下机之后,见到了我,第一句话就道:“不许再将大罢工的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我只好苦笑道:“你本领已经够大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大有不再睬我的意思。我们一起回到了家中,客厅仍然很凌乱,我将和张老头见面的经过,向她说了一遍,然后,我们一起欣赏著那些精品。
第二天,报纸上就有了大罢工的消息,看到了这种消息,我只好苦笑,我也不和白素提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白素之间,几乎没有再提起张老头的事。
一直到了第八天早上,白素一面看报纸,一面对我道:“罢工结束了!”
我正在喝咖啡,望著咖啡杯:“张老头不知怎么样,他成功了没有?”
白素摊了摊手:“不论怎样,我们总算已对一个可怜的人尽了力了!”
我苦笑著:“你说可怜的人,是指甚么人,张老头,还是那只猫?”
白素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一只猫,是一个智慧极高的人!”
对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异议,自然无法再和她辩驳下去。自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在等著张老头的消息,可是张老头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白素和她弟弟通了一个长途电话,据知,张老头在那七天之中,所用去的电量,比他们整个工业组合所用的电还要多。
张老头是不告而别的,连白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到了甚么地方。
又过了三天,邮差来叩门,送来了一只大木箱,约有两尺长,一尺厚,半尺宽,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像是一口小棺材。
当我们打开那只木箱之际,箱中所放的,赫然是那头大黑猫!
当然,那头大黑猫已经死了,它的毛色看来也不再发光,眼珠是灰白色的,我们将它取了出来,那不是标本,简直已是一块化石!
我望著白素,白素吁了一口气,道:“成功了,他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躯壳,你看,这具臭皮囊多活了三千年,可是生命的意义并不在躯体上。”
我点了点头:“这倒很有点超脱的味道,留下了躯壳,走了。”
白素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知自何而来,忽然来了,有了生命,但是没有一个人能例外,每一个人,都要离开相伴几十年的躯壳而去,也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
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说得很正经,而他所说的话,也很难反驳。
我只好道:“别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了。”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将那只化石猫,放在一个架子上。我道:“张老头这人,很不是东西,他怎么不再来看我一下?”
白素叹了一声:“你对于张老头,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
我吃了一惊:“怀疑?甚么意思?”
白素仍然背对我:“我总觉得张老头的情形,和这只大黑猫是相似的。”
我直跳了起来:“你详细说说。”
白素说:“我曾注意到,张老头在说及他和那头猫的时候,有几次不由自主,说出了‘我们’的字眼,但随即亟亟更正。而且,为甚么我们不能明白那头猫的思想,他能明白?”
我道:“那是因为他和猫相处久了!”
白素转过身来:“多久?”
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卖的宋瓷,送给我们的宋书和宋画,那决计不是普通人所有的东西,他怎么会有,你没有好好想一想?”
我给白素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过了片刻,我才道:“那么,你的结论是甚么?”
白素缓缓地道:“张老头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他是宋朝末年来的,是来找那头猫,你明白了么?”
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栗,像是气温忽然低了四十多度一样!
现在,我也明白为甚么张老头他所变卖的东西,“原来并不值钱,后来才渐渐值钱”的了,宋版书在宋朝,当然不值甚么钱,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样!
我呆望著白素,白素缓缓地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他也回去了!”
我没有话好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好久好久,我才道:“你是甚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白素道:“有一次见到张老头和那只猫,我就发现了,女人对于和感情有关的事,一定比男人敏感,我发觉他和那头猫之间的感情,决不是一个人